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寒露。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重生之独揽江山 作者:长乐思央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慕白生在帝王家,长于妇人之手。因为处处都万分出色的兄长,他没能得到半分关爱。 一步退,步步退。他处处忍让,甘心做个闲散王爷,最后却还是被一杯毒茶送上黄泉。 上天垂怜,让他重活一世。 命他要,这江山,他也要! “弱”攻逆袭史(相对弱而已),主攻一对一,谢绝扒榜,谢绝转载!!! CP:慕言 本文伪兄弟!!!攻受没有血缘关系!!!请务必端正观文态度,不然你们会失望的●v●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前世今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白、慕言 ┃ 配角:温亦韶、苏之冉…… ┃ 其它:1对1、年下、主攻 ================== ☆、第一章   “王爷,静荷她上吊了!”来人跌跌撞撞地进了书房。   站着的人提着笔的手一抖,一片墨色便晕了开来,瞬间毁了一张韵味十足的美人图。   “我知道了,待会去账房领你的卖身契和盘缠吧。”金冠束发的青年把手里的画笔搁在砚台上,轻叹一声,把作废的画纸揉成一团扔进了一旁的纸篓。   随即取了一张上好的宣纸,就着刚刚磨好的墨,提了提袖子,聚精会神地开始临摹起自个最爱的那张字帖。   “王爷,就让奴才留下来陪您吧!”那小书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清秀的脸上落下两行泪来。   “你家里头不是还有母亲和兄弟吗,还是早点离开的好,至少能够保住这条命。要是晚了,就来不及了。” 被称作王爷的男子落下最后一笔,也未曾转过脸来看跪着的人一眼。   在架子上放的金盆里洗净了手,一边站着的娇美侍女连忙用毛巾帮他擦了干净。   “你瞧瞧,我这里可不缺人,要是走得晚了,我可就叫人把你给赶出去了。”语气虽带了一份佯装的怒意,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孔上却没有半分发怒的征兆。   跪在地上的小书童抬起头对上那人的脸,又看了看一旁神色冷漠的侍女,朝着那人连磕了十八个响头,鲜血很快在地上晕出一片痕迹。   “让奴才给您磨最后一次墨吧。”小书童额间红红的一片,他伸手拿袖子抹了抹还在往下滴的血,脸上全然是祈求。   主子的话,他从来就没有违抗过。不过这一次,他想要大胆一次,就算是,就算是尽了这十年来的主仆恩情罢!   慕白这般让对方离开也不过是为了保住小书童的一条命,自个这冷冰冰的府宅里最后一个忠心于自己的侍女受不住折磨提前了却了残生,他就知道自个的命也不长久了。他这个书童虽然也忠心,可年纪小,家里又有挂念,犯不着为了他这么个将死之人丢了命。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慕白平日并不是什么恶贯满盈的存在,死也便死了,何苦拖着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十余年的小书童一起下黄泉。   原本想着能救下一条是一条,谁能料最后对方还是没能走成,拿了卖身契未出府门就被人乱棍打死,草席一裹扔在了后院。这动手的自然是坐在至尊之位上的那人派来看着这院子的大内高手,他们奉皇命守了这院子五天,不容许哪怕是一只苍蝇飞出王府。   守了五天,他们终于在今天把帝王的旨意传到安王手上,顺便还带来了大内御医调制好的一杯毒茶。毕竟安王只饮茶,不喝酒,这也算是君主赐予的最后的一点温情。   饮了毒茶的慕白魂魄没有被鬼差勾走,而是轻飘飘的离了体,飘在高高的王府上空俯视着这个空荡荡的府邸。   画廊亭台,池柳山石,这安王府里的每一处都是极为精致的,只可惜这里的主人只享受了十三年的美景就丢了命。   慕白连叹息也懒得发了,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府里君主手底下的那些奴才冷漠地穿梭于安王府的各个宅院之间,然后将干燥的柴火堆积在这华丽府邸的周围,浇上油,顷刻便是火光冲天!   那瞬间,他仿佛听到那些为了自己去死的亲近之人灵魂在哀嚎,火光里浮起一张张带着关切,担忧的面孔。有妙龄少女亦有七十老妇,由懵懂孩童亦有俊秀青年。   都是给过他温情或是援手的存在,即使并非都是出自真心,可至少在他的记忆里留下的印象都是好的。不过就是因为和他亲近,归在他的庇护之下便统统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   一个不得善终,便教这些冤魂连下了黄泉都要备受煎熬。他们如何甘心,叫他又如何甘心!   一步让,步步让。他这个做王爷的究竟还碍了自己兄长什么?!为什么非得让他去死,还把那些和他亲近的人连带着一起拖下了地狱。   不甘心啊,不甘心。慕白原本接近透明的魂魄突然冒出黑雾来,俨然是要变成厉鬼的架势。原本对他毫无用处的火舌却卷了上来,开始烧起他绣着金线的长袍。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烈火焚身的鬼魂就只剩了这么一个执念:他慕白,生生世世不忘这切肤之痛!   ……   “砰!”   昏暗的宫殿迅速亮了起来,一个穿着蓝色宫侍服的宫女拿着一盏光芒柔和的宫灯蹲在床前,轻声细语地问着猛然坐起的小殿下,她所在的这座宫殿的唯一的主子:“殿下又做噩梦了吗?请您让奴婢看看有没有伤到手。”   “嗯,我没事。”坐在床上的人低声应了一句,脸色苍白的安王乌亮的眸子在灯光下带了份不甘和诡谲,少年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因为噩梦的缘故,沁出了不少冷汗。   眼前的宫女如今年逾三十,穿着素色的衫子,头上简简单单地插了根金簪。作为安王殿下的乳母,他最信任的长辈,执掌这座宫殿的教习女官,对方确实有这个勇气和资格凑上前来对他嘘寒问暖。   对方很快就叫来几个手脚利落的女婢把地上的花瓶碎片收拾了干净,又端了杯水温正好的安神茶伺候自己的主子喝下。   “殿下还是先歇着吧,明天还得向皇后娘娘请安呢。”那年长的宫女轻轻地哼起催眠曲来,看着对方安详地躺在枕头上,熄了灯,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黑暗里,少年搁在锦被下的手紧握成拳,若非前几天宫婢刚为他打理过指甲,以他现在的力度手心定然会沁出血来。   虽然闭着眼,梦境里的场景一遍又一遍的回放,却是心绪起伏过大,辗转难眠。   梦境里他还是那个安分守己毫无出彩之处的安王,一再忍让,最后却在一杯毒茶下丢了性命。他真不甘心啊,明明毫无威胁却还是因为那分疑心死在那人登基之后的第三年。   若是生前幸福安乐也罢,偏偏他连半分血脉也未能留下,身边也未曾有个贴心人。他死的时候,从小侍奉自己的乳母早已被对方寻了错处死。幼时的知己好友也被小人所害,最终战死沙场,落得个兵革裹尸的凄凉下场。   谁都说苏大将军的死是有小人献了谗言,又遭敌军的暗算才死在北疆的战场上。而背后推动的那只黑手不是别人,正是人人称颂的明君,他嫡亲的兄长——慕言!   对北国的英明神武的年轻君主而言,这天底下还没有哪个臣子能够成为他的心腹大患。慕白也知晓,苏之冉的死并不是因为他功高震主,而是因为和自己走得太近的缘故。   他没觉得有什么自怨自艾的地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灾星才导致亲近的人一个个死去,虽然他同样不懂,作为兄长的慕言为何处处针对自己,最后还用一杯毒茶将自己送上了黄泉。   这个梦不是今天才开始做的,而是从两个月前开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画面越来越清晰,梦中那个自己的心情也渐渐开始渗入骨髓。抹不掉也忽视不了。   一开始做梦的时候,慕白也是不信的,只是随着日子的流逝,那些按梦境里那样发生的事实却容不得他不信那将会是他未来的一辈子。   平白多了十五年的记忆让他这个身体有些承受不住,御医诊脉说是心绪起伏过大,加上前些日子受了寒导致发了热。   御医自然是把情况给禀告上去了,如今的厉皇后,他的母后没来瞧一眼,不过允了他三日的假,免了三天的课程,也免了三日的请安。毕竟御医说了,安王殿下的身体底子好,这样的小病三日内是一定会好的。   想到自己那个人人称颂的兄长,慕白只觉得如鲠在喉,他如今是十三岁的慕白,更是二十八的安王,不管慕言究竟是怎样的天之骄子,重来一次他是绝不会让自己在对方的操控下落得那般凄凉的下场。   慕白把自己握着的拳伸出了明黄色的锦被,拳头摊开成手掌,落了一些白色的粉末下来。看着那上好白玉化作的粉末出了半晌的神,他终于轻轻的笑出声,如释重负。这辈子,说什么他都不会被那些小恩小惠给迷了心窍了。   该属于自己的,他一定要攥在手里。不该属于自己的,只要威胁到自己,那他就夺过来! ☆、第二章   北国弘德元年,启文帝立郡王厉庆嫡长女历琳为后。厉氏之女于弘德三年诞下皇长子慕言。   弘德五年,启文帝封当朝宰辅张视之女为贵妃,赐字敏,为敏贵妃。启文帝二子白于弘德八年冬日降生,此后后宫无所出。启文帝仅一后一贵妃二昭仪,帝后和谐,为世人称颂钦羡。   慕言是一出生就立的太子,名取得随意,取了言之有物的言字,字要慎重些,字承鸿。   当即有几个言官递了折子,直言大呼不妥。   “太子乃江山社稷之重,大皇子如今不过黄毛小儿,今后变故颇多,怎可如此早定下,再说宗法有训,立贤不立长。还请陛下收回旨意,等皇子长大再为定夺,不然臣等必撞死在这堂柱上。”   一向仁慈的启文帝当即就翻了脸,当着众朝臣的面把那些折子掷到地下,“你们这是在咒我儿活不长,还是说朕生的儿子会是个无能的!”   “陛下息怒,臣等只是希望陛下三思。”言官们不亢不卑。   “立谁当太子自有朕的考量,还轮不到你们这群人来指手画脚,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了!你们想寻死就去撞,别拿朕的太子当借口。”   天子一怒,便拂袖下了朝堂。几个言官面面相觑,却没哪个敢去撞柱子,白送了自己性命。众臣散了朝,有老朝官经过的时候,摇头晃脑压低声音说了句:“帝后恩爱,这太子可是还没出生就定下了的。”   世人皆知帝后琴瑟和鸣,却不曾料想年轻的帝王宠爱发妻到如此地步。好在太子从小就表现极好,教导他的老师更是连连夸赞奇才,众臣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只盼太子平安长大,这北国江山千秋万代。   太子一出生是养在厉后的身边,之后在皇帝的默许下,后宫除了皇后竟是无人有所出。等到了五年后,皇后才生了下了二皇子,按理说该疼宠万分,偏偏两个人都极为冷淡,像是那幼小婴孩不是厉后生的。   孩子一出生就被扔到了早早建好的景仁殿,交由奶妈抚养,等到皇后身子好得利落了,才偶尔抱过来看一看。   慕白出生的时候,天空刚好飘了雪,正在批阅奏折的启文帝便随意取了个白字,用作了自个第二个孩子也是第二个皇子的名。   “用雪字太过女气,就用这白字,寓意我儿一辈子天真无忧,至于字,便为敛之吧。“启文帝朱批一下,这二皇子的名和字便定了下来。   百姓爱幺儿,帝皇爱长子,这一点在启文帝和厉后身上可谓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太子那是启文帝的爱子,这万里江山注定的继承人,二皇子慕白就只能是个皇子,就该和他的名字一样,好听点叫天真纯白,难听点是蠢笨无知。   在慕白虚岁满十岁的时候,安王的头衔就落到他的头上,仍旧还住在景仁殿。他重生在十三岁的年纪,还需两年就能出宫建府,如今还需要每日到厉后所在的立政殿请安问好。   慕白站得笔直,对着软椅上抚摸着猫咪毛的女子大声地开口:“儿臣给母后请安。   他的声音很大,在有些空旷的宫殿里头回响,穿着凤袍的女人却好似没听见,慕白便又重复了一遍,她才转过脸来对着慕白,下巴是一贯地微微上扬,瞅了慕白好一会,才慢悠悠地开了口,语气仍旧是记忆里的冷淡:“ 你年纪也大了,以后这安也就都免了吧,用功读书,好为你的父兄分忧。”   慕白站在那里,一时间愣住了。前一世的记忆里自己是还要给过上一年才被免了这礼,还是因为有风言浪语说皇后太过于偏心,为了表正自己的公平公正,自己的母后才开口让他无需在这般早的时辰走过长长的青石路,到皇后居住的立政殿来请安。   他昂起头,努力站得更加笔直,大声地回了声“是,我知道了母后。”他知道厉后喜欢他这样乖巧,又不太过懦弱。   走出宫门的时候,他的手心一片濡湿,这小小的改变让他的心里生出些窃喜来。既然命运不是既定不变的,他就有信心改变自己那悲惨的下场。   “二皇子再努力又怎么样,皇后娘娘还是不喜欢他。”“就是就是,八成二皇子是从宫外捡回来的孩子吧,不然为什么连皇上都对他这么冷淡。”除了在自己住的地方,慕白总能“无意”地听见这些对话。   小孩子对旁人的真心本比谁都要敏感,宫女们这么一说,便教他想起厉后对着他的时候永远都是微昂着下巴,说的话即使是体己话也永远是冷淡的语气,对着太子哥哥则是平视。   母后瞧着太子的时候眼里带着柔和的笑意,虽然不知道对方眼里流露出的感情是什么,但他直觉自己的母后,对待长得好看和很有本事的哥哥是不一样的。   大家都喜欢能干的孩子,所以他拼命用功,想要成为像兄长那样的人,聪明能干,什么都会。   太子哥哥看两三遍书就能记住并运用里头的东西,他没那个本事,那就看二三十遍,直到懂得为止,夫子一样会赞许他的看法。不过就算他再怎么努力,一句不如你哥哥就会让他得到的夸奖落了空,他得到所有的赞许,都源自于苏嬷嬷。   期望落空的次数多了,自然就心灰意冷了。上辈子他用自暴自弃的方式试图引起两者的注意,可出了叫人处理他的烂摊子,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并未有半分改变。   现在想想,为这样的父母放弃自己实在是太蠢了,他的时间宝贝的很,都应该拿来不断的充实自己,没那么多心思耗在博取这两人关注上头。   更何况,慕白顿了顿脚步,又加快速度往前走,更何况这辈子他需要的是对方更少的关注,最好把他当成路边的野草,他做什么,这几个人也不要管。   慕白如今十三岁,还在宫里住着,每日早晨给厉后的请安免了,每七天里五天的功课却不可能免掉。   这个时候还是寒冬腊月,各个宫里虽然温暖如春,路上却是极冷的。慕白的身子裹在一件黑色的毛氅里,略带些婴儿肥的下巴底下围着一条白毛的狐狸围脖。在他身后跟着的是皇后给他选的伴读,瘦瘦矮矮的个子,捧着两个手炉小碎步跟在他后面跑着。   慕白转过头来看了看,小伴读跑得脸蛋都红红的,一下子没刹住车,差点撞到他的胸膛上,“我会慢点走,你不用走这么急。”   “知道了。”小伴读脸蛋红扑扑,声音也怯生生的,鸦羽似的睫毛一颤颤的,像只被惊到了小兔子。   慕白放慢了步子,转过了几个偏殿到了国子监,他把有些冰冷的神情敛起来,摆出记忆里这个年纪他刻苦努力,认真学习的那种态度,脚步刻意放轻,在尽量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坐到了第一排。   他放好自己的东西,摊开书本,扭头看了看自己并排的那把椅子,那是太子慕言的专属,但太子还没到。   “二皇子好。”有几个人很客气地向他示好,有些则不屑一顾,低着头自顾自的看着书。他回应了那几个向他问好的,都是些家里不受宠的孩子,大概是同病相怜,对他还是很客气。   他往身边的桌子看了看,上头光秃秃的,没有笔墨和纸张,自然也没有摊开的书。桌子倒是亮晶晶的,显然每天都有人擦拭过。   慕言和他相差了五岁,自幼聪慧异常,和他学习的东西自然不同,不过为了更方便地向太傅请教,慕言白日的时候也会坐在这里看书,偶尔会拿着不懂的问题来请教夏铭安。两个人就会进到旁边另设的书房讨论治国民生问题。   在这个时候他和其它贵族子弟的课程就会被迫中断,有的时候太子待得久了,课程干脆就被推到了第二天。他这个做皇子的还可以先行离开,那些获圣宠被允许来和他一起修学的贵族子弟就只能等到太傅吩咐下来才可以空着肚子回去。   “太傅怎么还不来,该不是被太子殿下叫去了吧。”有些急性子的学子等不及,转过头来低声和同伴私语。   “就是,本来我们的时间就不多,太子殿下……”他的话没说完,有些吵闹的国子监突然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是迟到了约一刻钟的太傅终于来了。   太子还是没来,慕白看了身侧,又把注意力重新积聚在面前的书本上头。   慕言其实不止夏铭安这么一个太傅,论起学识和教书方式,后者也不是太傅里最好的一个,可偏偏慕言总是要挑慕白上课的时候坐在这,耽搁了慕白不少学习的时间。   上辈子他也会像他们这样有些许抱怨,但只当是太子虚心好学,太傅学问也确实高,到后来才明白对方根本是刻意为之。就算慕言得到的是最好的东西,他也什么都要和他抢。   太傅夏铭安授课的风格还是一样的干脆利落,慕白有些惊喜的发现,上辈子他没能在这个年纪读懂的东西,这辈子看来却是十分的浅显易懂。还有太傅那些晦涩难懂的话,他如今听来却是字字珠玑。   这大概就是重活十五年的好处,他对自己获得安身立命的本钱有隐隐多了几分把握。 ☆、第三章   等下了半个时辰长的第一堂课就是一刻钟的休息时间,有些人起得晚,没来的及用餐,这个时候就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还带着些热度的点心或者是干粮来吃,在家里比较受宠的来的远的是在马车上吃了的,带了这冬日难得一见的新鲜水果,刻意留到现在,吃的啧啧作响,一副甚是美味的享受样,招来羡慕嫉妒的眼神。   太傅坐在椅子上假寐,也不睁眼,纵容这群小家伙胡闹。只要他们不把东西的碎屑弄得到处都是,在休息时间,他还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当时自己只顾埋头读书,偶尔会上去问太傅些问题,对自己的小同窗们倒不大在意,如今看来毕竟是群屁大点孩子,虽然被家里教的已经懂了世故圆滑,但少年纯真的天性还在,只要肯用心,要获得几个知己好友并不难。   更何况,这群人里头又不都是家里受宠的嫡子,只是因为够聪颖刻苦,才被选中到皇宫里来陪着皇子读书,也算是为北国培养未来的栋梁。   慕白眯着眼,把周围十几个人扫视了一遍,中指轻轻敲着桌子,细细地回忆这里头的人将来在朝野上担任了哪些职位,哪些从一开始就是□□,哪些又能与之交好,并让对方的心渐渐地往他这边偏。   感情是种非常玄妙的东西,他不像太子那样,权势摆在那里,就只能通过打感情牌来增加这群人的好感。   人们崇拜强者,同情弱者。感情上得到的共鸣比那种单纯的钦慕要牢靠得多。   “二皇子,你要不要吃点这个,这是我家厨子特地做的,味道很好的,我用炉子暖着,现在还是热的呢。”大概是因为慕白之前的示好,小伴读拉了拉他的背后的衣服,鼓起勇气向慕白献上自己的存货。   他转过头,看了看那看起来还很是热乎的饼,默默地接了过来,搁在了书桌里头。   对方没见着他吃,不过心意被接受了还是很开心的样子,眼睛弯成月牙,一边啃着另一块饼,一边翻着书复习刚刚太傅讲过的功课。小脸一鼓一鼓的,没让一块碎屑掉出来。   慕白接过了东西就回了头自然是没有看到对方那种像某种啮齿动物的吃相。   他看了看自己左后方坐着的人一眼,右手的食指又重新不自觉地在桌子上敲打起来。   余家的大儿子小儿子都在这里读书,大儿子余杭是庶子,稳重刻苦可惜不受宠爱,凭着自己的努力爬到了刑部尚书的位置,为人冷酷,不近人情,弱点是自己的母亲。   小儿子余集聪明骄纵,是嫡子,但是被惯过了头。虽然功课做的好,可是为人处世却及不上余杭,不过靠着父辈,在朝堂上也谋了个肥差。   后来余杭的母亲朱氏因病离世,余家被牵扯进贪污事件,若非余杭大义灭亲,这余家血脉怕是不能留一个。   余杭是个聪明人,又不是纯粹的太子`党,与这样的人交好对他而言只有益而无害。但又因为余杭把人情冷暖看得太透,这样的人对刻意的讨好很是厌恶。   现在的余杭还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冷面尚书,如今又是处在最为艰难的时期,如果现在选择接近对方肯定是最好的。   慕白的手又伸进桌子里,指尖碰到的是包着那软饼的油纸。不动声色地把那饼收到袖子里,他又正襟危坐,翻阅起自己面前的书本来。   太子慕言是在上第二堂课前到的,向他问好的声音齐刷刷的一片。慕白也跟着问了好,他没有叫哥哥或者是兄长,而是很客气地问了声:“太子安好。”   慕言也没说话,直接趴在自己桌子上就睡了。   慕白想了想,他现在应该是有大半个月没有见过自己的兄长。   半个月前,金河发生水患,灾情很是严重,他虽未入朝堂,却也从宫人和苏嬷嬷口中听说了这件事。景仁殿的宫女有家里是金河沿岸的,整天做事心不在焉,甚至还失手打破了一个古董花瓶。   碎花瓶的钱自然是从那宫女的俸禄里扣除,苏嬷嬷谅她思乡心切,也只是罚了一年的俸禄,用戒尺打了十下,便赏了瓶伤药给人下去养伤。   但实际上,这一次的金河水患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严重,当地的官员是个能干的,等慕言过去的时候,灾民的情绪基本已经稳定下来。   太子过去一是为了带赈灾物资过去以示天恩浩荡,而是在世人眼中露脸,建立太子在民间的好名声和威信。   启文帝是个好皇帝,自然要为自己心仪的继承人铺好路。所以就算慕白有那个能力,这种好事也不会落到他的头上的。   看着年轻的太子在自己身边伏案歇息,慕白盯着对方的脸一时间恍惚起来:   有个碎嘴的宫人曾经用这么一句形容过慕言和慕白这两兄弟的关系:“二位皇子不像是兄弟,倒像是天生的仇敌,注定是相生相克的。”   那是个进宫没多久的宫女,还没完全适应宫中的生活,不过是因为一句无心之语,就被以挑拨皇子兄弟感情,扰乱后宫的罪名拖至宫门外打死。   其实她说的完全是大实话,可惜上位者不爱听,做奴才的碎了嘴自然要遭殃。有这么一个血淋淋的教训摆在前头,宫里头的知情人也没哪个敢多嚼舌根,这便是慕白和慕言关系并不好对外传出的却是兄友弟恭的好名声的重要原因。   其实一开始,慕白并不讨厌自己这个兄长的。启文帝和厉后这对夫妻从自己的次子有记忆起便教了慕白何为嫡长何为纲常,有这对夫妻的洗脑,他从未想过要和慕言去争那个位置,只想着将来努力做个贤王,辅佐自己能干的兄长成就一番丰功伟业。   在他五岁还是六岁的时候,他曾经拉着太子的衣袖,鼓起勇气问对方:“哥哥是太子,那将来我就做个大将军为哥哥守着这河山好不好?”   当时的慕言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他的衣袖从自己手里头扯了出来,一句话也不说,转头就大步离开。   从慕白一出生入耳的便都是对这位皇太子的夸赞,慕言也确实长得好看,小孩子天生对能干聪明的长辈就有一分孺慕之情,对容颜好的人更加会有几分偏爱。   虽然一开始慕言对自己十分冷淡,慕白还是为拥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兄长而觉得开心。   可是每次他精心收集的小玩意总是会被当面粉碎掉,要不就是送给一旁站着的奴才。小孩子的心意被践踏的次数多了,心里难免会委屈不解。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自己是不受他崇拜喜爱的哥哥的待见的,太子甚至可以称得上厌恶他。   可是问苏嬷嬷,对方总是弯下腰一脸认真的要自己离后者远远的,因为他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喜爱他。   可是他们不是兄弟吗?他会乖乖的不添乱,为什么长得和仙人好看的哥哥还是不喜欢他。   随着他年纪大了,渐渐懂事了,对慕言的那份濡慕就渐渐变了味,没谁愿意一直用热脸蛋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的。   他曾经这么想过,既然父皇和母后就只有他们这么两个孩子,要是哥哥死了的话,是不是属于慕言的东西都会属于他呢?他是不是能够得到更多的关心和注意呢?   慕白用自己不够出色来解释启文帝对他的忽视,用启文帝对他的不重视来解释自己的母后对他的忽视,可是后来就算他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做得出色了,启文帝和厉后也没给过他一星半点儿夸赞。   他曾无意间瞥见慕言教训宫人,对方刚好提到了他的名字。慕白看得分明,在慕言眼里的除了厌恶分明就是嫉妒。   他有什么地方值得好嫉妒的?!慕白简直觉得自己蒙受了天大的冤屈,他模样不如慕白出色,读书的天资也不如慕言。   当初习武的先生本夸赞自己是个好苗子,就是因为慕言在母后面前轻描淡写提了一句,那个先生便永远消失在了宫廷。   我究竟做错了些什么,教你这般恨我,非得致我于死地?!因为心绪起伏过大,慕白的眼里头带了股浓烈的戾气,手死死地摁着桌子,额间隐隐青筋鼓起。   大概是他的视线太过于强烈,慕言长长的睫微微动了一下,眼睛睁开看了慕白一眼,因为睡意,那双眼还是雾蒙蒙的,可还是能让人感觉他的视线并无半分善意。   慕白连忙转过脸来深呼吸,他把笔撞到地上,俯下身来装作捡东西,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心脏,平复着自己的起伏过大的心虚。   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告诉着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身边的都活得好好的,他也没有被毒茶葬送了性命。   他还活着,还有机会去改变自己的宿命,一切都要慢慢来,他不能急。   正午时分,余家的马车上,余集享用着家里给他准备好的点心,本准备像往常一样取笑自己这讨厌的庶兄肚子发出的咕咕叫声。   可是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只看着对方捧着书看,偶尔往肚子里灌水。   “水有什么好的,还是饿着你。”没看成笑话,余集顿觉无趣,便把心思又放到自家母亲给他谋来的新奇玩意上面。   余杭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掀开马车帘子透气,被风吹得起了鸡皮疙瘩的小少爷余集立刻要求他放了下来。   马车很快就离开了这个地方,只留下一张油纸,被风吹着打着旋,然后孤零零地躺在了地上。 ☆、第四章   小孩子的记忆力本就是最好的,慕白的天赋及不上慕言,只能靠自己的刻苦努力来获得在启文帝心中的好印象,在读书这方面,虽然他未曾受到过表扬,但也没受过责备。   发现自己记忆力好了很多之后,慕白拿了很多他以前不会懂的书来看,当然他翻阅得极快,是那种不知情便会以为他只是在胡闹的速度。   事为反常即为妖,慕白的资质一向是不够好的,突然表现出非一般的天赋,除了被当妖怪烧死,他还真想不到自己会有别的下场。   慕白自己穿好了衣服,一旁的宫女帮他整理了衣领,保证衣冠端正才让他除了景仁殿的大门。   伴读沈奕晓早就抱了手炉在殿外候着,甜甜地问了声好便紧紧地跟在模样后头往国子监的方向走。   慕白和慕言的伴读都是从官员的家属里挑选的,慕白身边的这个名唤沈奕晓是户部侍郎沈聪最小的儿子,虽然聪颖,性格却很懦弱。   虽然并不大喜欢沈奕晓,慕白这个做主子却没为难过他,但沈奕晓的手臂总是会多点青青紫紫的痕迹。对方在家里是很受宠的幺儿,这些青紫自然不可能是沈家人弄出来的,那就只有可能是和他们一同读书的那帮骄横跋扈的官家子弟弄出来的。   陪慕白读书的这一帮子人多数是十分崇拜他那个容貌极盛的兄长的,能被皇帝选中都是聪明人,但多少带了世家子弟那种骄纵的习气。   为了表示他们站在太子这一边,也出自对胆小怯懦人的不喜,他们自然会时不时给沈奕晓下绊子,比如让对方被绊一跤摔个狗啃泥,或者以扳手腕的方式让对方疼一疼。   有时候会挂着个笑脸对沈奕晓哄骗到:“我这里有个好玩的游戏,你把你的手给我。”然后十指交叉一夹,保准痛得人眼泪都要掉下来。   沈奕晓是个性子倔的,在他面前从来没诉过苦,受伤的手也藏在袖子里,不叫他看见。   这些都是后来沈奕晓的家人告诉他的,现在想来他对自己的伴读确实有点冷酷过了头。他的性子太过孤僻,很容易就忽略身边人的感受。   想到这里,慕白停了下来,对着小伴读开口:“把你的手伸出来。”   对方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左手仍旧牢牢地抱住怀里的暖炉,看着那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慕白把对方的袖子又往上提了提,确定没有伤痕又叫人换了一只手。   “二皇子我的手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沈奕晓的手都自由了,忍耐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没什么,你以后跟紧点,要是丢了我可不管你。”少年迈开了步子,丢下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小伴读连忙跟在后头跑起来,脸都被风吹得红了起来。   回想着昨天看的书,慕白发了一节课的呆。   站在前面上的夏太傅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坐在他自己的太师椅上,轻飘飘地丢了句话:“等会抽查上节课留下的问题,若是答不上话,不管是谁都得奖励十鞭子。”   这是启文帝给的权力,慕白在对方的课上一直十分专心,倒是没有挨过打,但沈奕晓曾经挨过一次,那条沾了盐水还带了倒刺的藤鞭只不过在夏铭安的手里轻轻挥了两下,后者的手心便都是血迹,慕白这个做主子的和自家伴读相处的时间长,看着沈奕晓血淋淋的手好几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对那鞭子都抱有极大的敬畏之心。   原本上夏铭安的课业从来没有出过神,可是刚刚他神游天外去了,就算是他前世的记忆再清楚,对这些课本上的知识再熟也不可能记得太傅刚刚提的是什么问题。   看了一眼摆在自己面前的那根形状狰狞的鞭子,慕白浑身就开始发冷,就算他多了十多年的记忆,也完全抵抗不了属于十三岁自己的身体的自然反应。   一只手在他的身后轻轻拽了一下,慕白转过脸来,对上了自家伴读略带羞怯的脸。他和沈奕晓相差不大,用的都是同一套书,作为伴读的沈奕晓把自己的书递到桌子底下给慕白做了交换,书上面夏太傅刚讲过的地方都用朱笔圈了起来,旁边还特意做了详细的注解,哪怕是一点也没听应对夏铭安待会的刁难也是好问题。   书上的字迹很是清秀,但因为年纪的缘故笔力还是不够,在慕白看来却已是很好了,他看了一眼对方,面部表情变得柔和了几分,嘴角往上掀了掀,算是个赞赏的笑。   沈奕晓立刻就害羞地低下头了,眼睛倒是亮晶晶的,看得出来对这份示好非常的受用,毕竟在这之前慕白从来都没有夸赞过他,即使没有表现出厌恶的样子,待他也是显而易见的不亲近。   接下来的课夏铭安提了慕白的问,有了那份笔记鞭子自然是没落到他身上来。等到夏铭安宣布一日的课业结束,沈奕晓就开始手脚麻利地帮慕白和他自己收拾东西。   记忆里对方被李郡王家的小公子诓出去,在两年后的腊月初九掉入了国子监附近的荷花塘,因为没有会游泳且与之交好的贵族子弟肯把他救上来,沈奕晓在池塘里挣扎了半天才被路过的侍卫捞了上来。   对方回去的时候当天夜里就发了高烧,因为身子骨不够好,没过几天人就撑不住去了。   人死了以后,李郡王家的小公子因为顽劣被禁了三月的足,又有个疼儿的娘亲在皇帝跟前说的上话,事情最后还是不了了之,被轻描淡写地略了过去。沈侍郎自然和李家交恶,又因为沈奕晓是受他连累,他这个做主子的也被迁怒,成了沈侍郎仇恨的对象。   出了这一桩子事,那些官家子弟也收敛了很多。因为慕白没过多久就满了十六,也就不再需要伴读,这唯一的伴读自然是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不浅的印记。上一世的他偶尔想起那个跟在自己身边会很害羞的孩子,还时不时要唏嘘一番。   其实只要看得紧,沈奕晓也不会落得他记忆里那副样子。慕白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着眼忙碌的某人,等到对方收拾的差不多就站了起来,把那本书连着自己的手炉一起拿了过来。   “这些我能拿的。”小伴读脸还是有些红扑扑的,眼神却十分倔强,因为紧张的缘故,平时听起来软绵绵的声音还有些颤,生怕二皇子嫌他没有用。   “不用了,我比较喜欢自己拿。”就算对沈奕晓的认识改观了,这也完全不能改变对方是个害羞武力值又低的弱鸡的事实。他的体力要比对方强不少,也并不介意分担这么点重量。   少年的步伐稳健而有力,沈奕晓在后头小跑地跟着,却并不知道对方想着的却是:自家这伴读这么蠢,要是没他护着,搞不好哪天又丢了命,他还是得看得紧些才是。 ☆、第五章   不见慕言的时候,身体里压抑着的怨恨还是很好控制的,等瞧见了慕言,属于这个年纪的热血冲动会让他情绪失控,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冲上去给对方捅上一刀,大不了同归于尽,也算是给前世那些陪自己一起死去的冤魂报了仇,还平复自己多年的怨忿。   可那也只是年轻的身体做出的冲动的反应而已,属于成年人的理智让慕白按捺住自己的冲动,等到到了慕言的跟前,他仍旧是那个温良恭俭让的好弟弟,问一声“皇兄今日安好。”   慕言也不像以前一句话不说,通常冷冰冰地甩下句“还不错”就从他身边走过去。   要是对方心情好,偶尔还会给个笑脸。这个时候的慕白也得跟着一起笑,问些“皇兄何事这般开心”之类的客套话,寒暄一番,便擦肩而过。   他不是个傻子,重活十五年本就是上天的恩赐,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满肚子的怨气的,可是时间久了,那种心思也就渐渐淡了。   除了用功念书,慕白还把自己如今的处境分析了一下。   如果他真想弄死太子,目前只有两种方式可行。一是投毒,而是直接扑上去,拿着匕首一刀把对方捅死。   先说说第一种,首先他得有上好的毒药,其次他得花钱买通太子身边的宫人把毒悄无声息地下到太子吃的饭菜里或者是喝的茶水里,且不说用多大的代价才能买通慕言的心腹,太子用餐一向有人先验毒,要是真毒死还好,要是被太医救活了。他的母后一定会把他剐了,这一条路行不通。   把手背到身后,慕白在自己的房间踱步走,摇摇头把这一条路否决了。   那就只有第二条路,扑上去直接行凶了。要刺杀太子除了趁其不备,还得快、准、狠。务必一刀插入心窝,一刀致命,将人戳个通透,教什么灵丹妙药也救不回来。   他的武艺不够,如果真纠缠在一块,成功的几率要比失败的几率低很多。搞不好太子没死成,他被一边的侍卫给戳死了。然后史书上就会这么记:宏德二十一年,皇次子慕白突发癫痫,欲行刺太子,未成,被护驾侍卫用刀掷之,重伤,未能救治,薨于宏德二十一年十一月。   不成不成,慕白手里的杯子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哎,小心点,来人啊,把这碎片收拾一下。”苏嬷嬷的声音打断了他这乱七八糟的想法。   “你到这边过来,小心踩到碎片。”女子的声音说不上多么温婉动听,但实打实的都是关切。   慕白也就照了对方的心愿,安安分分的坐在椅子上,抱着对方塞给自己的手炉看宫人把碎片扫得干干净净。   “来,我刚泡好的茶,这天冷,你喝些暖暖身子。”苏嬷嬷把热茶端过来,催促着慕白快些喝。   上辈子自己就是被这样的一杯茶给送了命,同样的茶,不同的人送到他的面前,一个满是关心,一个掺了剧毒。慕白盯着那杯子半晌,才开口:“嬷嬷,景仁殿还有其他花纹的杯子吗?我不喜欢它,给我换个。”   女子怔了一下,声音满是纵容:“好好好,嬷嬷我煮的茶够多,不喜欢我们就换。”   “那这套茶具都扔了吧,或者赏给谁,以后都不用了。”   苏嬷嬷倒茶的手顿了顿,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教人取了那套茶具,在殿外,把茶具都摔了粉碎。   茶壶里装着的茶水流淌了一地,指派了几个宫人把地面清干净她才折了回来。   “把我那套白瓷茶具取出来,我充泡一壶。咱们也不缺这茶具,嬷嬷都给你换。不过这东西啊,是你的就是你的,别说什么给别人。咱用过的东西,就是毁了也不能给人。”   慕白不再说话,看着对方开始冲泡,等到第二壶好了,热气腾腾的茶水暖了肠胃,他这才屏退了下人,状似无意地询问:“听说敏贵妃身子骨不大舒服,前些天还和父皇闹了脾气,是真的吗?”   这会苏嬷嬷正在给慕白剥蛮夷进贡的果子,听到这话,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汁液,把雪白的果肉递给慕白,脸上带着的温和神情有些僵,不大高兴地回答:“是真的倒是真的,只是殿下这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敏贵妃的事不是咱们景仁殿该管的。殿下是皇子,要少和这些碎嘴的宫女处一块。”   “只要有心,这消息自然传得快。这是嬷嬷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吗?”   “嬷嬷年纪大了,自然记不清东西。”对方笑了笑,语气里带了些欣慰,“殿下真是好记性,连嬷嬷都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呢。殿下既然对这事有兴趣,嬷嬷就都告诉你。”   “嬷嬷还不到四十,哪里能说年纪大。”那果子味道确实不错,慕白取了一个自己剥,一边听着对方讲。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为了贵妃娘娘那个不大争气的兄长,这会人关在牢里了,陛下对贵妃有愧,自然还是会放出来的。”   慕白知道,虽然启文帝允诺过厉后不会让其他女子诞下他的子嗣,可人总有疏忽的时候,在慕白出生之前,敏贵妃是有过一个孩子的,可惜胎儿在腹中尚未成形,就因为炉子里燃的那种熏香对怀孕的人有害,才两个月就流掉了。   敏贵妃见红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她从昏厥中醒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自己的孩子没了。而且因为落胎的缘故,本来身子骨就不够好的张琳这辈子都要与孩子绝缘了。   那个平日为敏贵妃诊脉的御医死在了天牢里,连带着一家老小都给那个未能得见天颜的孩子殉了葬。   苏嬷嬷口中的有愧便是从这里头来的,原本的慕白没懂,不代表他现在不懂。   不过他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是这样啊,那我先去习书。”他的变化苏嬷嬷是最容易察觉的那个人,被回忆惊醒还可以拿做噩梦搪塞,这种宫纬秘事又能把理由推到谁的身上呢,总不能告诉对方这是多年后的你讲给我听的吧。   苏嬷嬷当他还是个孩子,慕白也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秘密。   敏贵妃向来是个聪明的女人,不然也不可能在启文帝独爱厉后的情况下,还能牢牢的坐在这个位置。过了几天,慕白借着探望的由头,去了一趟蓬莱殿,然后给了对方一个小纸团,里头写着的是如何让她的兄长不那么遭罪的法子。   很显然,敏贵妃接下他递过去的橄榄枝,在敏贵妃的兄长出狱的第二天,她借助启文帝的手,把自己的两个心腹宫女送到了慕白的身边伺候。 ☆、第六章   在宫里头,是厉后和太子的天下,慕白想要拥有足够的权势,必须得等到他出宫建府,如今他能做的不多,除了努力充实自己,提点一下身边人,培养一些心腹下人之外并没有那个能力做什么大动作。   除了国子监和自己居住的宫殿,他去的最多的也只有三个地方:御书房、立政殿还有蓬莱殿。   御书房是因为启文帝的传召,立政殿是为了去看望厉后,至于蓬莱殿,那是敏贵妃住的地方。虽然如今他们两个之间并没有实际的利益往来,但毕竟是长期合作的对象,适当的沟通还是必须要有的。   作为一个尚未成年的皇子,去一个没有子嗣的后妃宫里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次数多了还是惹人非议的。   在启文帝有意无意向敏贵妃提及避嫌之事时,后者便哀怨地叹了口气,美艳的姿容因为哀伤而格外让人怜惜:“二皇子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这宫里头也就姐姐有两个孩子,看到她享尽天伦,臣妾自然也想尝尝有人承欢膝下的滋味。再说二皇子还有一年要出宫建府了,以后也难得见上一面。”   说到这里敏贵妃抽噎了两下,语气更加幽怨了:“再说皇后姐姐对这宫里有个风吹草动的一清二楚,陛下要想知道是不是真相直接去问姐姐不就好了。臣妾这把年纪还要受这样的污蔑,就该要找个树吊死以示清白!只可怜了二皇子这么个好孩子,连人事都未经就要跟着臣妾一起被皇后姐姐厌恶,被陛下疏远……”   着明黄龙袍的男人连忙开口安抚:“爱妃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也只是随口这么说说,他要尽孝就尽吧,难得他有这份心。”敏贵妃如今也不到四十,加上包养得当,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梨花带雨眼含幽怨的模样又有几个人能够消受。   就算并不爱敏贵妃,启文帝也不是那种会在属于自己的美人面前撕破脸的男人,再加上被对方诱发出来的那么丁点的愧疚,这捕风捉影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之后为了安抚张瑾,启文帝还下了一道圣旨,以褒奖慕白的孝心为由,赏赐了一堆珍奇古玩到二皇子居住的景仁殿。而敏贵妃顺便把自己的蓬莱殿清洗了一番,虽说算不上绝对的干净,但至少不会再发生连捕风捉影的事都传到皇帝耳朵里去的情况。   接了圣旨的慕白谢了皇恩,安王的乳母,景仁殿的掌权女官苏嬷嬷眉开眼笑之际也没忘记给前来宣旨的公公手里塞上两锭沉甸甸的雪花银。   这是启文帝第一次夸赞慕白,为的是他的孝心,慕白送走了宣旨公公,脸上却没有半分笑,而是吩咐几个苏嬷嬷一手调`教的侍女:“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小心点装好,再列出张单子给我。”   因为不大想自己冲动,他对慕言是能避则避,除非后者染了风寒身体不适,他才不得不碍于礼节去探望,太子的东宫他是能不去就不去,但还是避免不了每日在国子监的相处。   温书、习字,学习一个不能即位的皇子该学的东西,规划自己出宫后的生活,和敏贵妃交流感情,再稳固一下和某些同窗的友谊。这就是目前慕白所做的事,本来日子还算是平静,但总有那么些人坐不住了。   就比如现在,慕白在自己的书桌里发现了一些恶心的小玩意,一只死了的蟾蜍,还有一条拔了毒牙又被敲死的小蛇。   东西虽然瘆人,却没啥攻击性。如果是个姑娘家,肯定是要吓得花容失色的。在手指尖触碰到那片滑腻时,慕白低头瞥了一眼,在那些陋物只露出了一角的时候,便不动声色地把东西往里头一塞。   原本该放入书桌里的书本也就搁在了桌面上,他没忘记回头看一下自己的小伴读,对方脸色还是如常,看起来并未和他遭遇一样的捉弄。   “你桌子里头都是些什么,不要乱七八糟的都往里头塞。”慕白探过身看了看对方几乎塞满了桌子的那个包,出言说了两句。   沈奕晓委委屈屈地反驳:“我来的时候都擦干净了,又没什么东西,都是我娘硬要塞的。”   “把你带的水壶和帕子给我给我。”慕白微松了口气,对自己傻乎乎的伴读开口道。   “……哦。”这还是二皇子第一次问他借东西呢,沈奕晓一时间愣在那里,眼睛眨巴眨巴,才反应过来,连忙从自己的书桌里掏出个水壶,再把自个娘亲硬是塞上的绣了兰花的锦帕给慕白递了过去。那些一起读书的公子老是嘲笑他像个大姑娘家,还把这种东西给搁在身上。   尽管别人都觉得他跟着的这个二皇子样样都不如太子殿下,可是比起高高在上的太子他还是更喜欢自己的这个主子。   沈奕晓托着腮,像个怀`春少女似的喜滋滋地看着对方用水沾湿了帕子,擦了擦那葱白般的手指,然后随手把锦帕给扔进了一边的纸篓里。   !!!!   沈奕晓的表情立刻变成被雷劈一样的震惊,他满眼惋惜地看了看那个丢在纸篓里的锦帕,暗暗决定待会要趁慕白不注意把那帕子偷偷捡回来,带回家里好好保存起来。   看着自家伴读一脸的惋惜,慕白皱了皱眉:“那是你娘亲送你的生辰礼?还是你心爱的姑娘送的?”   “不是不是,我们府上多的是这种帕子,是府里的丫鬟绣的。你要是不够,我包里还有几条。”沈奕晓下意识地摇头,摇完了才后悔,要是他刚才说是,不就可以把东西带回去了么,自己简直太蠢了。   “别老是什么都拿你娘来挡,你是男的,不是小姑娘,下次不要带绣花的。”慕白等到把手上弄干净了,又说了两句,转过头来,这才静下心思考这缺德事是谁干的。若是以前的十四岁的自己,倒是真可能被这些陋物吓一跳,就算没有恶心到,也会弄出声响惹了太傅的不快。   夏铭安这个人学识高,容貌好,性格也古怪的很。永远的素色长袍衬得他高雅出尘,整一个出脱于世俗的世外高人。可这里的每一个学子都知道,这不过是因为夏太傅讨厌脏东西。   就算这蟾蜍和蛇不是慕白带的,他在夏太傅面前抖出来也免不了要先挨一顿打。   慕白瞥了瞥坐在慕言斜后方的那个位置,穿着锦袍的少年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乍一看毫无破绽可言,可细看,对方眉眼间透着的是全然是失落。   慕白不由得在心里嗤笑一声,也对,除了温亦韶这个家伙,还有谁会这么“贴心”地抢在前头为慕言服务,只可惜,温家小公子这个心思,他的太子殿下一辈子都不会接受。   慕白拿了几张宣纸搁进书桌里,手底下动作了一番,袖子微微抖了抖便又坐得笔直。   虽然温亦韶这个家伙是挺可怜的,可上辈子也没在慕言身边出谋划策,给他使了不少柈子不说,还怂恿慕言对他身边的人下手。   虽然如今对方不过是未及弱冠之龄的少年郎,肚子里已经一肚子坏水了。   以大欺小又如何,他可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况且算如今这副壳子的年纪,他比对方还小了两个年头呢。 ☆、第七章   “啊!”   在场的都是自诩高贵的管家子弟,时刻不忘保持贵族的风度矜持,因此这样的惊乍声一出来瞬间就吸引了所有在场人士的目光,包括刚结课还尚未离开的太傅夏铭安。   一干视线全凝在了礼部尚书的独子温亦韶的位置上,对方原本是拿左手捂着嘴的,现在却慌慌张张地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地上的东西,脚尖还不由自主地把那黑乎乎的一坨往墙角落里拨,生怕没藏好给人瞧见。   夏铭安看了他一眼,用命令的语气道:“你让开。”   温亦韶还是不动,继续把东西往里头踢,闷着声装聋作哑。   夏太傅的俊脸上笼了一团乌云,声音也跟着拔高了两度:“装什么傻,温亦韶,你现在给我走出来。”   温家公子下意识地瞅了瞅太子慕言的方向,刚好对上对方那双乌黑沉寂的眼睛。他又看了看年轻的太傅面无表情的脸,咬了咬牙,犟声道:“我就想待在这,你凭什么叫我让?”   周围顿时一片抽气声,谁不知道夏太傅长的是仙人面孔,内里却是一副魔鬼心肠。敢和夏太傅作对,这不是自己找死吗?也不知道谁给温亦韶的胆子,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温亦韶做过慕言两年的伴读,平日里可没少炫耀张扬,这里读书的贵族子弟多数对太子慕言很有好感,不少还是太子的忠实追随者,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要互看顺眼。此刻温亦韶倒霉,幸灾乐祸的还是大有人在。   “我们先回去。”慕白对着自家看热闹的伴读低声道。后者恋恋不舍地从温亦韶强自镇定的脸上一开,不太甘愿地应了一句跟着一起收拾东西。   平日里那个温亦韶也没少欺负他,这回好不容易落了难,二皇子却不让他看,毕竟还是娇惯长大的少年郎,这些日子慕白待他亲近不少,沈奕晓心里委屈也能够在对方面前表现出来,嘴巴撅得老高,好好的一张瓜子脸也拉成了个大驴脸。   等慕白收拾了东西抬头看他,沈奕晓的样子虽然没那么夸张了,但还是能够看得出来很不开心。   慕白这才悠悠出言:“我怕你留下来看完,以后都不敢来国子监了。”   沈奕晓脑袋里脑补了一下那血淋淋的场面,脸色登时变得格外苍白。他在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呢?要是他真留下来了,明天估计就不用了来了,哪怕是瞥一眼摆在那里的那根藤鞭,他的腿就和废物没什么区别了。   热闹虽然好看,可不是人人都能看的。小伴读心里舒坦了,走出去的时候,连头都没回一个。等到回到家里他才一拍大腿,一脸的懊恼:之前光顾着看好戏了,居然忘记了把那个锦帕从纸篓里拾出来,偏偏每日下午宫女都会把国子监打扫干净,他就是想要明日早点去也不可能了。   离开的时候沈奕晓还是有些不大情愿,慕白见他那张鼓鼓的脸,突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觉得太傅会喜欢死蟾蜍和没牙的毒蛇吗?”   “肯定是不会呀,太傅连那么可爱的白兔子都不喜欢,这么恶心的东西就更不可能了。”沈奕晓一副你是在说废话的表情。   等慕白走远了,他突然想明白什么,这才追上去,压低声音问:“你的意思是,刚才温亦韶后头的是蟾蜍和毒蛇。”   “我的眼睛还没那么瞎,站在那个位置什么都看到了。”   这下子沈奕晓咧开嘴笑了。   第二日的时候温亦韶没能来上学堂,听说昨日夏太傅整整抽了对方十鞭,把那双写得一手好字的手打得血迹斑斑的回了家。   据说等到人回了家,这副惨状自然是吓了家里人一跳的,没想到做老`子的了解了始末,反而又把温亦韶给狠狠揍了一顿,当天晚上就拎着自家不争气的儿子去了太傅府赔礼道歉。   总之一句话,温尚书家的公子身体有恙,这段时间怕是不能来聆听太傅的教诲了。   次日上课的时候,沈奕晓偷偷观察了一下同窗们的脸色,果然一个个是脸色苍白,面带畏惧。有些根本就不敢抬头,还有几个昨日回去就病了,托上朝的父兄向先生请了假,根本就没有过来。   温亦韶受了一场教训,其它几个喜欢欺负人的公子也暂时没了兴致,沈奕晓不由得在心里头夸赞还是二皇子有先见之明,要是他留下来了,今天肯定来不了了。   不过有个问题他倒是挺奇怪的,既然温亦韶知道太傅不喜欢这种东西,怎么还把东西留了那么久,把自己吓了一跳不说,还白招了一顿打。   沈奕晓不敢问自家为官的父亲,慕白也只是但笑不语,捧着书卷没有理会他。   哼哼唧唧的小伴读权当是温亦韶脑子进水,加上老天开眼,让恶人受了报应。   当日太子东宫   坐在椅上的年轻太子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颗黑玉棋子,眼神凝在象牙雕刻的棋盘上,如果忽视半跪在地上的暗卫,还真让人以为他在专心致志地下着棋。   “你的意思是,把东西放在温亦韶书桌里的那个人是本宫那没多大用处的皇弟?”太子的眉微挑,乌沉的眼里毫无波澜起伏,语气明明是再正常不过,却生生叫跪在地上的暗卫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是,不过东西并不是二皇子带进来的,而是温公子先放入二皇子桌里,后来二皇子又趁人不注意把东西给放了回去。”那暗卫也不敢抬头,做报告的声音也没有半点起伏。   那张极致俊秀的脸上眉眼微弯,唇角漾出笑意,宛若春`风轻拂,冰雪消融,真真是个风华绝代的笑,可惜在场的无人能够消受。   “这么短的日子不见,他的胆子倒是大了不少。”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一身黑色流金太子服的慕言把棋盘竖了起来,一颗颗的棋子从棋盘上滚落,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慕言的笑意也敛了起来:“你看看,要是习武之人就能把这棋子给镶进去了,可惜我只能让他们不受控制的滚下来。”   暗卫依旧沉默不语,头却不自觉地低得更下。   年轻的太子起了身,从一旁的书架上找了本《奇闻轶事录》翻阅,语气带着些漫不经心:“对了,听说户部沈侍郎家的小公子最近和他走的比较近,我以前可听说他不喜欢这个伴读,本以为是传言,这些日子看来倒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疏忽了。我记得林家正妻的卧房底下藏了本账簿,之前还觉得用不着,明日你就给我把它带过来。”   那本账簿里头是一些官员的人际交易和贪污受贿的记录,之前慕言任由它搁在那是因为牵扯的人太多,一下子处理起来有点棘手,不过现在,他能够想起来的有着沈聪污点的东西也就这么一件。   谁叫这位沈侍郎生了个好儿子呢,慕言心情很好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冷汗涔涔的暗卫下去执行任务。   几日后,北国朝堂出现了一番中小型的清洗运动,由此次引起的动荡长达半年之久,落马官员多在六至三品,户部侍郎沈聪亦在其列。 ☆、第八章   能够安排给皇子做伴读的除了脑袋瓜子要灵通,容貌要能过得去,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家世清白。当初给太子做伴读的是温尚书家的独子,而慕白的伴读沈奕晓也是官家子弟,父任户部侍郎,祖上无贱籍。   当初温亦韶只做了太子两年的伴读,是因为太子到了年纪,不再需要伴读。而如今的沈奕晓情况就是另一种了,父亲是待罪之身,牵连他们这些做子女的也一起被贬入贱籍,包括沈侍郎七十五岁的老母在内,全家一起被流放边境,终身不得入朝。   “那倒是个好孩子,就是可惜了。”苏嬷嬷正给慕白沏茶,茶是刚采摘不久的银针白毫。本来现在是沈奕晓在殿外头等的时辰,现在那个地方却一个人都没有。   “这几天太傅大概会很忙,嬷嬷等茶好了你再来叫我。我先去外头吹吹风。”慕白沉默了一会,说了这么一句。   说完他起身便往外头走,苏嬷嬷连忙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水,从架子上取了件披风快步走了过去:“先把它披上,冻坏了身体你是跟嬷嬷过不去还是跟自己过不去。”   慕白等对方给自己系好披风,扯了扯嘴角,也没叫人跟着,抬脚就往外头走。   苏嬷嬷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叹了口气,便自顾自地摆弄着自己的宝贝茶具。   看着宫墙内灰蒙蒙的天空,慕白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让寒风吹吹自己不大清醒的脑子。   这段日子实在是过得太顺畅了,让他差点忘了自己的兄长还能来这么一手。   这种为了目的连自己人也不顾及的手段也只有慕言能够使得出来。要不是隔墙有耳,他真想对着这宫墙大骂对方不要脸 ,疯子,不择手段,丧心病狂!   但良好的修养注定他不会像个泼妇那样发泄,他和慕言的地位差距摆在那呢,他骂了也无济于事,说不定传到启文帝的 耳朵里,对他的印象更糟了。   这一次大清洗,除了沈奕晓的父亲沈聪,御史大夫闵噶以及尚书左丞胡清宣等官员也纷纷遭受了牢狱之灾。   慕白能够动用的力量实在是有限,趁着这几天有时间,去了蓬莱殿,委婉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对方眯着一双桃花眼,涂着火红色寇红的纤纤玉指拨弄着盘子里红翡翠雕刻的樱桃珠子,姣好的面庞上挂着慵懒的笑意 ,语气却有些不满:“不过是个伴读而已,你的兄长要对付便对付吧。有一点我想你得知道,都说无毒不丈夫,我道你是个聪明人,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你如今的这副菩萨心肠,可教我本宫如何放心把身家性命交到你的手上。”   慕白却摇了摇头:“其他人我是不管,沈奕晓毕竟当了我好些年的伴读,要是我无所作为,父皇又该觉得我冷心冷意了 ,你知道他们一直希望我成为怎么样的人。”   敏贵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看出来嘛,你口才倒是不错,不过也确实是实话,这样吧,我有个族兄在边境守着 ,教他代为照顾便是。”   敏贵妃口中的族亲是沈家要去的洪城的最高官员,有他护着,沈奕晓的日子也不至于太过艰难,这个人情慕白承下了。   等到夏太傅抽出空来,恢复了正常的授课,这场清洗运动也差不多告一段落。原本国子监里人就不多,如今更是空荡荡的,显得格外萧条。   礼部尚书虽然没受到太大的影响,但也收敛了不少,连着他的宝贝儿子温亦韶也像是一夜之间长大成人,虽然脸庞还是那般年轻稚嫩,但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没了心浮气躁,而是偏向慕白记忆里的那样稳重沉闷。   “二皇子好。”慕白进去的时候对方抬起头礼貌地问好,脸上如沐春风的微笑虽然有那么点不自然,但比起之前爱理不理的样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温亦韶,慕白轻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不过他并没有笑。   用俗点的话来说,就是把原先那种外放在表面上的坏都放在了骨子里,乍一看是个好人,可一不注意你就被他阴了。   余家和沈家所在的阵营并不是同一个,因此这回并没有被牵扯进去。余杭在课余的时候,还担忧地望过来好几回,慕白回过去一个安抚的笑,示意自己没事。   沈家能出事,余家照样能提前出状况,那些记忆里的日子,已经是一国之君的慕言就是像现在这样,把一个个的和他亲近的人从身边弄走,然后那些人总是在不知名的地方孤寂地死去。   爱人也好,友情也罢,甚至是仇人这种东西,他能够拥有的慕言都要一个个的夺走,一个个的除去。只有把他弄成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后者方肯罢休。   不管是幼时那个笑容甜美圆圆脸蛋的宫女,和自己一同长大的苏之冉,还有如今的沈奕晓,他们的消失和远去背后都有慕言推动的痕迹。   那个小宫女的尸体在她消失后的第十天被人一处废弃宫殿的井水里,脖子上还有深深的淤痕,那个时候慕白也就六七岁的年纪,看着那具浑身浮肿的身体当场就吐了出来。   当天夜里还发了高烧,差点没烧坏脑子,等到烧退了,有关那个小宫女的记忆也被慕白自动的封存起来,像是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个人。   御医说这是二皇子身体对自我的一种保护,要是受到了刺激,还是有可能想起来,不过可能又会像现在这样发一场高烧 。一旁侍候主子的苏嬷嬷下了死命令,景仁殿无人敢在慕白面前提起那个可怜的小宫女。   在余杭没有爬上那个地位之前,他不会和对方表现得太过亲近。他可不想让对方成为第二个小宫女或者是沈奕晓。   因为一些越来越偏的想法,慕白整整一个上午都在发呆,太傅夏铭安什么也没说,整个国子监一时间沉闷到了极点。   这景仁殿伺候的宫婢太监一共五十余人,有四个是厉后的心腹,四个来自皇帝,六个是太子慕言的人,两个是敏贵妃送过来的,苏嬷嬷训出了十几个,剩下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宫婢。只是单纯地做自己份内的事,要是有人找到了头上也会按照吩咐去做,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墙头草,不对固定的人忠心,轻易就能威胁收买。   临睡前,慕白把苏嬷嬷叫到跟前,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不管怎么样,嬷嬷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女子笑了笑,犹豫了一会,把准备揉慕白脑袋的手搁了下来,给慕白捻好了被角:“嬷嬷会保护好自己,你也要自己注 意,别又生病了。”   苏嬷嬷是启文帝派给慕白的女官,从慕白出生开始就服侍着他,也算是这宫里头唯一肯真心为他着想的存在。她是个聪明人,手段背景都不差,教了慕白不少的东西。   本来她才是慕白最亲近信赖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好下手的缘故,还是苏嬷嬷警惕心太高,慕言并未对她使过绊子,或者说,使了并没有成功。只可惜上一世太子慕言顺利地继承了皇位,苏嬷嬷虽然出了宫待在安王府里继续伺候,在慕言继承皇位的第三年还是惨遭毒手,享年四十有五。   对慕白而言,对方并不只是作为下人的嬷嬷,而是个能给他遮挡风雨的长辈,不过他长大了,就该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好后者。   沈家老小临走之前,慕白出了趟皇宫,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并没有私底下和沈奕晓见面,但去了一趟钱庄,兑换了些没有皇家印记的银两,交给了对方一同流放的兄长。   他和其它百姓一样,站在里城门最近的高楼上远远的望着,直到沈家的马车缓缓地驶出门外。   落日的余晖印在少年人俊秀的侧脸上,衬得那张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第九章   三年后,安王府。   身着桃粉色对襟丫鬟服的侍女端了清水在安王的卧房门口站着,她身侧的侍女穿着同款嫩黄衣衫,双手捧着雪白柔软的毛巾和漱牙粉,同样是娉娉婷婷站在那里。   这两人都是新面孔,第一回过来就被侍卫拦在外头,两张娇俏的面孔因为为难都涨成了浅粉色。房门依旧紧紧闭着,她们唤了里头的主子,安王大概还未醒,并不作声,侍卫也不肯放人。   两人自然不敢扭头离开,也没有守在外头的侍卫跟两座铁塔似的伫立在门的两侧,里头的主子没出声,他们就决不让这两个小姑娘进去。直到一个容颜姣好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这种尴尬的局面才结束。   “王爷还没起来?”那妇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妆容画得很是素净,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用了一根做工精良的金叉固定,配上那副严肃的姿容,让人见了便不由得生出敬畏之心来。   安王府里的下人都知道,这是王爷的乳母,跟着安王从宫里出来的苏嬷嬷,除了王爷以外就是这王府最大的主子了。   虽然名义上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奴才,可实际上哪怕是王爷,有的时候还会向苏嬷嬷屈服。王爷敬重她,这王府的其它下人也不敢对她有半分怠慢。   那守门的侍卫抢在了侍女的面前回答,“苏嬷嬷好,王爷昨日跟了左丞家的公子出去,昨夜睡得晚了,现在还没起来呢。”   那妇人凤眼微挑,本就不苟言笑的脸又沉了几分:“这如今都什么时辰了。”她指了指那两个站了半晌的侍女,“你们两个随我进去。今日太子大婚,把王爷给我拾缀好了。”   那侍卫也不敢拦,任由那妇人带了侍女进去,进了房门入眼的便是一道半人高的凤凰宝石屏风,抬眼望去,那屏风后面便是床榻,只露出小小的一角,是涂了红漆的床脚,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上面还刻着瑞兽的图案。   每一批进王府的侍女都未满二八年华,还是签了死契进的安王府。一个个模样水灵得很,人也勤快,可惜出身太过低微,王爷也瞧不上。   倒不是没有人动过这攀龙附凤的歪心思,可就算是苏嬷嬷不动手处置,也会有其它势力把人给处理掉。这些个小姑娘往往还没能让王爷爱慕自己,就因为各种倒霉事没了性命。   久而久之,侍女们的心思也就淡了下来。只等着府里迎来了王妃,要么被指派给那个大户人家做妾侍,要么嫁了府里的其它下人过平常百姓的日子。   安王在屏风后头不出声,这些做侍女的也不敢过去看,等到苏嬷嬷在那边软言劝了王爷起来,她们才连忙走过去,拧毛巾的拧毛巾,穿衣服的穿衣服。最后苏嬷嬷对着镜子给安王扶正了束发的金冠,一切才算大功告成。   都是正怀`春的妙龄少女,哪怕是被训得不敢对主子有什么非分之想,可萌动的春`心又哪里是那些死板的教条能够约束的住的。安王侧过脸来和苏嬷嬷交谈的时候穿桃粉衫儿的侍女便悄悄抬头看了看这年轻王爷的脸。   这一看,却是叫她有些失望了。那是张说不上出色的脸,比常人确实要俊秀些许,但是也只能用清俊二字来形容。比起当年她在东宫那惊鸿一瞥,实在是判若云泥之别。   这个漂亮的侍女眼里的失望并没有被苏嬷嬷所忽视,在安王出了房门之后,那柔和些许的面庞又变得冷冽起来,三言两语地敲打了大失所望的侍女:“安王在我的心中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只可惜我不能让别人也这么认为。安王府里容貌出色的女子确实不算多,你这般好相貌,又是宫里出来的,跟在王爷身边伺候看来是屈才了,这样吧,你从今日起就搬到素衣轩去,就不用再到王爷身边伺候了。”   说完这话,妇人拂袖而去,着嫩黄衫子的侍女看了那妇人一眼,也捧着毛巾跟了出去,留下那个穿着桃粉衣衫侍女一脸惨白地站在那,半晌才踉踉跄跄地从王爷的卧房里走了出去。   素衣轩已经荒芜了近半年,据说还闹鬼,只有犯了大错的人才会被关在那里,在那里的下人要么是凶神恶煞的壮汉,要么就是连猪都瞧不上的丑无盐,她这副容貌的人去了那,这辈子就全都毁了。   可惜苏嬷嬷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除了安王,谁都没有叫她收回来的本事。   妇人发出一声嗤笑,眼底透着对这些没脑子的侍女的不屑和厌恶。作为下人,就该懂得遵守本分。这批刚才宫里派过来的侍女难免心高气傲,总是忘记谁才是她们真正的主子。要是不立威,这王府还能清净起来吗?   想到慕白,苏嬷嬷神情柔和了些许,她总得给自家小主子最好的,决计不能让这群昏了头的恶奴爬到主子的头上来。   被苏嬷嬷半哄半轰地从床榻上弄起来,慕白用了些许点心,便坐上了王府的马车,他身边搁置的是苏嬷嬷准备好的送给太子大婚的贺礼。   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昨夜在外头折腾地实在是有些晚了,今天若不是为了太子大婚,他是决计要睡到日后三竿才起来。   马车的隔音效果很好,只是外头实在是太过热闹,慕白还是觉得吵得头疼。慕言大婚的对象是北国三位异姓王之一的锦亲王的独生女,锦亲王的封地是富庶之地,对待这宝贝闺女自然不会吝啬。   太子妃出嫁,自然是十里红妆,锦绣满城,极尽排场奢华。数十个穿着漂亮衣服的侍女在新嫁娘的轿子后头一路撒着花瓣,高头大马的带刀侍卫在队伍的前后疏散着人群。街道的两边都是看热闹的百姓,伴在奏乐声下兴奋地唧唧喳喳议论不停。   等入了皇城,马车外头总算是安静下来,慕白这才能够倚着马车内`壁小憩,马车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停了下来。   慕白下了马车,一眼就瞧见了立于门西的身着大红色喜袍的慕言,新妇的礼乐队伍还在皇城门口隐约可见。慕言今日是玉冠束发,眉眼看上去和常日一样英气逼人,虽说是随了厉后的长相。可相似的五官在慕言的身上表现出的却并非那种大姑娘家的漂亮,而是君子翩然如玉,五官比厉后还要精致,但丝毫不显得女气,加上那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完完全全就是个话本里头那种看了就叫人心神向往的美男子。   夸张点说,慕言是丰神俊朗到教人自行惭愧的地步,哪怕对这个兄长并不喜欢,慕白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有副绝佳的好皮囊。哪怕是没有太子之位,内里还是个草包,但凭这一张脸就有无数好姑娘赶着嫁给他。更何况慕言财权兼备,能入了这太子府的女人哪个对他不是死心塌地,想方设法的想要获得太子的宠爱。   慕白走上前去,往后头挥手示意跟来的小厮和马车夫把车上的贺礼搬出来,对着慕言拱了拱手以示恭喜:“皇兄今日大喜,臣弟没什么稀罕物,只备了份薄礼,还请皇兄不要嫌弃。”   慕白看得分明,对方身上的一袭新郎官袍虽然喜庆得很,那张俊美的脸上却瞧不见半分成婚的喜悦来。   不过对方越不高兴他心里就越舒坦,脸上的笑容也就更加真诚几分:“今天这日头有些大了,不若叫几个人撑着伞,或者搬个凳子过来,不然新娘子没到,皇兄要是累坏了就不能尽兴了。”   一旁同来道贺的官员连出言斥责:“安王这是说的什么话,哪有叫新郎官站着迎接新娘子的。”说完这话他又转过头腆着脸对着慕言,十分贴心的建议:“太子殿下也不必站在这么远的地方,等新娘子的队伍到了,再从阴凉处走过来便是。这日头确实毒辣,新娘子还等着呢。”   “你这久说的不对了,本王可还未成过亲,又怎么可能知道这成亲的规矩呢。你是说吧,皇兄?”慕白把手里的扇子合上又打开,道了声皇兄辛苦,扇着扇子进了门。   那官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子,暗暗地啐了一声,转眼便对上了慕言乌沉沉的一双眼,也不磨蹭了,把贺礼一放就往里头快步走了进去,那模样狼狈得像是有头狼在后头追。   进了府邸,慕白随意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和一圈大大小小的官员打了个招呼便低头自顾自用茶,餐盘里的小点心很是精致,但他并不爱吃甜食,一口都未动过。   能参与太子大婚的宾客除了皇亲贵族便是官职很高的大臣,三大五粗的武将有,更多的还是身形瘦弱的文官。这些人凑合在一起难免要说些官场上的小道消息。   一个慕白从来没见过的官员在他吃茶的时候扯了扯他的衣袖,神秘兮兮地问他:“你刚才在门外瞧见了太子没?”   慕白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问:“太子的脸色好像有点糟糕,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快跟我讲讲!”   那瘦猴似的官员一脸我就知道的得意模样,拿走了慕白桌前的一块糕点,才慢悠悠地开口:“我告诉你啊,昨天苏小将军回来了,太子大婚的邀约,被他给拒了!”   苏之冉回来了?!慕白这回总算连眼睛都在笑,叫那官员看得一愣一愣的,压根不知眼前人为何这般高兴。   友人归来,这可是他今日得到最好的消息了。 ☆、第十章   入夜之后,热闹也渐渐散了,太子的大婚自然是没人敢去闹洞房的,他这个做弟弟和兄长并不亲近,不愿意也不可能去凑那份热闹,女方的那些姑娘倒是和新嫁娘关系好的很,可是单看着新郎官那张脸再泼辣的小野猫也成了温顺的家猫,一个个面带羞怯、春`心萌动的模样,看起来她们才像是今天要嫁给太子的人。   没洞房可闹,东宫也不是什么可以久留之地,等到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慕白也坐上了自家马车,命令车夫把车慢一点驶回王府去。   车子慢悠悠地往前走着,慕白微醺地倚在车壁上,底下是软软的垫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小酒坛,里头装着的是甜甜的果酒,酒色清冽,清香怡人。皇宫里三年也就出那么几坛,他的那坛早就喝光了,如今怀里抱着的是太子的份,说是给他的回礼。   慕白不能喝酒,因为只要一碰酒身上就会起红疹,密密麻麻的一片看起来很是瘆人。当初苏之冉不知道,神秘兮兮地抱出一个小坛子,说是请他喝他老头子私藏的宝贝,后来慕白才知道那是启文帝圣上赏给他苏大将军的圣品。   因为坛子里的酒水很是清甜,他以为是果汁,尝了那么一小口,觉得很不错,便和苏之冉一起分了,那是慕白第一次喝醉,身上没有起红红的疹子,睡得也十分安稳。   御医说大概是因为酿酒的银果中和了酒给二皇子带来的毒性,不过这也导致这酒的疗补效用在二皇子是起不了作用。从那以后安王住的地方也会有酒送过来,不过只有那一种,还是三年才有那么一坛。   酒的后劲大得很,两个人最后就一起倒在库房里,等到府里头发现两主子没了,急火火地命了人到处寻,结果两个人在脏兮兮黑漆漆的杂物房睡得香甜,两个家伙蜷缩在一块,头顶着头,状态很是亲密。衣服被地上的灰尘黑一块白一块,那个罪魁祸首小酒坛则滚到了角落里,静静的躺在那,里头一滴酒也无。   慕白这边自然是被苏嬷嬷带着埋怨说了两句,苏之冉则被他那老爹吊起来狠狠地揍了一顿,卧了几天的床才被放出来和慕白厮`混。   也不知道那家伙最近长成什么样了,往嘴里头灌了一口酒,慕白眯着眼,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下来。   苏之冉拒绝太子的邀约理由是尚未接风洗尘,身上风尘血腥之气未去,怕是会给太子的大婚招来晦气。   苏将军因为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过几日才能到达京城,刚好错过太子婚礼,苏府上送了厚礼过来,这两父子却都没能过来。   原本苏之冉回来,第一个接到消息的肯定是慕白,很显然是有人把消息给拦了下来,这人不是苏之冉的父亲,便是一直伴着他的苏嬷嬷。   慕白一回去就找了苏嬷嬷,对方也大方地承认了,“苏小将军前几日确实来过拜帖,不过我让人去了苏府叫他这几日先别过来,你要是为了他好   ,这些日子也别去苏府。”   要是苏之冉连太子大婚的邀约的拒了,却跑到这里来私下约见他这个当王爷的,就算启文帝和厉后不乱想,太子那边也说不过去。   “本王确实是冲动了,还是嬷嬷说的是,不过他能回来我是真高兴。”为了树立他这个王爷在王府的威严,不管是对谁,慕白都一律以王爷自称,对着苏嬷嬷的时候还有点不习惯,说了小半个月,也就渐渐适应了。   苏嬷嬷让侍女把解酒茶给端上来,等慕白把茶喝了,立刻有侍女端了温水和擦脸的毛巾上来。   “嬷嬷知道你高兴,不过再高兴也不能昏了头,这几日在王府好好歇着,等过几日再去拜访苏小将军。   当天晚上慕白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回想着这一世苏之冉现在的模样。   在这一世苏之冉是五年前跟着苏大将军去的边疆,在此期间不断立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成了如今名震北国的少年将军。五年之内慕白只收到过对方不到十封家书,都是寥寥几句,问的内容也差不多,多数是问慕言有没有欺负他之类,最近的几封便是调侃,询问慕白有没有心上人。   苏之冉比慕白大了五岁,如今二十有二,当是少年郎英姿勃发的模样。苏之冉和慕言同龄,按理说会是太子的铁哥们,偏偏这两个同样出色的少年才俊天生不对盘。慕言在文和治国谋略方面是第一,苏之冉于武和行兵打仗方面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慕言的武艺确实不怎么样,但是在行兵之道上颇有研究,完全可以做到运筹于帷幄之内,决胜千里之外。苏之冉也不是那种只会摆弄刀枪的在读书方面很有自己的一套,要是换了套贵公子的行头,跟着那些公子哥在红楼画船上卖弄风月也完全没有问题。   这么两个人,利益既没有冲突,本该是惺惺相惜互补互助才对,偏偏这位太子就是入不了苏小将军的眼,以慕言的骄傲,也不屑于去降低姿态来与苏之冉教好。   再怎么礼贤下士,太子也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而苏家虽然是世代忠良,可只是忠于国家,并不是任何时候都忠于君主。苏大将军自然是忠于启文帝的,苏之冉对北国的接班人却并无好感。   只要能够保证苏之冉不会做出叛国的事,慕言自然也不会费尽心机去讨好。事实上,这世界上能让他太费心的也没有几个。   和兄长相比各项都平平无奇的慕白第一次和苏小将军见面就合了对方的眼缘,那个时候慕白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团子,正被苏嬷嬷牵着向厉后请安回来,路上刚好撞见了陪父亲进宫的苏之冉,苏小将军从小是那种自来熟,也没见过这个二皇子,还以为是哪个王公贵族家的小孩,便吵着要带小孩儿玩。   苏嬷嬷自然一开始是皱了眉头的,看了对方的配饰之后也不告诉对方二皇子的身份,就把人交给了苏之冉,吩咐到最多天黑之前必然把慕白送到景仁殿,说是宫里有事先要走开便离开了。   按理说,这种做法是极不符合宫规的,可惜苏之冉并不知道,慕白也是第一回和这般年纪又好亲近的小哥哥相处,苏嬷嬷低耳说了两句,他也就随对方去了。这宫里头虽然很大,但只要不走到太偏远的地方,他自己也是能找回景仁殿的。   两个人第一次的相处显然是十分愉快的,苏之冉甚至还把那块据说是苏家要传给儿媳的玉佩给挂在了小孩的脖子上,那个时候苏之冉并不知道玉佩的含义。只是凶巴巴地说了一句:“这是我给你的东西,你绝对不能给别人,要是别人来抢,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慕白没什么好回礼的,最后的结果是小孩子粉嫩的脸蛋顶了两个牙印回去。   那天晚上苏嬷嬷破天荒地说了很多,慕白仍旧记得那天对方严肃而认真的神情,尽管那个时候他还什么都不懂,却也把对方的话记在了心里。   “你要知道,在这个宫里头嬷嬷不能护你一辈子,你得有个伴才行。苏家是世代忠良,你和苏小将军玩得好自是没有半分坏处的。哪怕是嬷嬷不在了,他也能够保住你。你一定要记得,无论如何,你在苏小将军心里的地位一定要比太子高。要是实在不行,就找夏太傅帮你。”   那玉佩原本是该还回去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还留在了慕白身边。后来流言传开时,那东西甚至成了他和苏之冉间所谓的定情信物。   上一世为了自保,他不惜毁了两个人的名节,市井间谁不知安王断袖王爷的美名,苏之冉受了他的牵连,连媳妇也没能娶成,死的时候更是连血脉都未能留下,愧对了苏家的列祖列宗。   慕白对苏之冉的喜欢只是兄弟之谊,苏之冉也确实够讲义气,哪怕是挨了家法也硬是陪他扛了下来。   也不知道重来一世他能不能见到苏之冉娶妻生子的场面,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对方因为自己的缘故落得记忆里那般下场。 ☆、十一章   慕白在那里追忆往昔,本该喜庆的太子东宫却并非他想象中的那样被翻红浪,春`意正浓。   回忆了那么多,差不多到了三更慕白才睡着,太子东宫里原本该躺在床帏内的新郎官却坐在房间内的软椅上,太子妃的盖头被掀了下来,搁在床外头的喜凳上,床帏里传来女子低声的呜咽和夹杂着痛苦和欢愉的呻`吟,房间的角落的香炉里熏香静静的燃着,是慕言并不喜欢的甜腻味道,但对年轻的太子妃而言却是甜蜜美梦的诱导者。   只有一个人的声音意味着这床上只有一个人,大红的喜帐里头,被当成女子欢`爱对象的喜被被卷成一团,牢牢地被女子抱在怀里。本该是活色生香的画面在坐着的人眼中却是再污秽不堪不过。   等到床帏里的呻`吟平息下来,慕言便转动了墙上固定着的壁饰,原本空无一人的屏风后面传来地砖滑开的响动,原本不该属于这个地方的年轻男子从屏风的后面走了出来。   “你真的要这么做,她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那男子端详了床上的美人一会,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惋惜。传说中的第一美人啊,虽然不是他最喜欢的那一款,可就这么浪费了,实在是太暴敛天物了!   “你感兴趣的话,今天我可以把她借给你用。。”男人身上那是红得耀眼的喜服早就换了下来,身上仅穿着白色的亵衣,明明还是在微笑,说出来的话却教人心里发寒。   那容貌仅称得上是清秀的男子摸摸了鼻尖,讪讪到:“你也知道我是说说而已,我这就给她施药,弄掉她身上的守宫砂。”   太子殿下的东西他哪有这个胆子去享用啊,哪怕是对方不要的破烂,他也不会有这个胆小去捡,美人再好也比不过他的小命重要,要是命都没了,他后半辈子还怎么出去风流潇洒。一时和一世,他还是宁愿选择后者。   这太子的宫里头每一个名义上属于太子的女人都是这么被处置的,那个不受宠爱的良娣和良媛,还有这个将会和太子传出琴瑟和谐美名的第一美人,注定了要做一辈子的老姑娘。   只凭她们一个人的努力,自然是不可能有孕的。若是她们能够怀上孩子,便意味着对太子的不忠。更何况,这位容貌俊美的太子骨子里比他想象的还要狠上三分:这东宫里仅有的三位有名分的女人,都是在嫁给太子的那天晚上就喝了掺了绝育药的酒,注定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孕育子女的能力。   想到这里,那年轻男子也只是惋惜地摇了摇头,在那女子手腕上扎了几针,又让人吞了颗小药丸,等待那颗象征着女子贞洁的红豆消失,才起了身,从屏风后头退了出去。   太子的要求自然不只是让守宫砂被遮掩这么简单,他喂得这颗药并不只是针对守宫砂研制的,而是能够让身体呈现出女子破身的形态,就算是这药效解了,那颗消失的守宫砂也不会自己回来。   能够嫁给太子的女人自然不可能再另寻良缘,为了杜绝所有的后患,在这男子看来,太子虽然做的确实狠心,却也无可厚非。   太过心慈手软的人可做不成什么好皇帝,而在这位好太子眼里,也没有男人和女人之分,只有可以利用和不能利用的分别,他刚好属于前者,所以还能在得知了如此多的秘密之后活下来。   走在长长的密道里,那年轻男子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另一张年轻的面孔。那位资质平庸爱好花草的安亲王和太子一样无所出,做兄长的妻妾都全了,为人弟的却连个房里人也没有。以那对最尊贵的夫妻的性子,长子没有所出,幼子膝下绝不会有儿女承欢。   照现在的情况下去,没有个三年五载的太子府里绝不会有新生儿的诞生。只是可惜了那位安亲王和这东宫的众多美人,这般叹息着,漆黑的路也走到了尽头,某无良药师毫不费力地推开头顶上的石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从京城郊区某传说闹鬼的庄子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美人和安亲王虽然看起来可怜,他也没那么多怜悯心去分给他们,他本就不是什么心地良善的存在,哪怕是太子要把这个江山给折腾没那也和他无关,只要他的命还在,没什么东西是不可以放弃的。   安王府和太子东宫隔得并不算远,因为皇宫需要绝对的安全和清静,安王府离繁华热闹的街市还是很有一段距离。   当某人从庄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街道上静悄悄的,更夫刚刚歇了,鲜少能够看到行走的路人。   有的也大多数是往家里方向赶,何药眠骑着太子殿下为他备好的小毛驴慢悠悠的在官道上走,手里还提着一盏荷花灯,照着毛驴前进的路,那诡异的样子,叫人瞧见了还真以为老宅子里闹鬼。   等近了安王府,便看到有人从王府里头出来,微抬着头和停在王府外头的马车里的人低声交谈。男人立刻把手里的荷花灯给熄了,胯`下的小毛驴也被强制停了蹄子,瞪着一双大眼和在它身上的人一起望着安王府那两个大灯笼。   何药眠瞧的自然不是那灯,而是三更半夜还出来“面情郎” 的女人。   天空是墨晕开来的颜色,银色的月光洒落下来,并不甚明亮,一旦距离远了便朦朦胧胧的教人瞧着不太真切。   故而何药眠之前点着灯,就怕自己笨笨傻傻的坐骑给走错路,一头栽进沟里拔不出来。   不过作为一个医毒双绝风流债一身的男人,具备一双慧眼是行走江湖必要的条件。在这样朦胧的月光下,何药眠并不大费劲就瞧清了那个梳着少妇发型私会情郎的女子的脸。对方的妆容很是素雅,但细看还是能够在眼角看到浅浅的纹路,那张可以衬得上是俏丽的脸蛋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就像太子书房里那本画册上的一样严肃。   而坐在马车里伸出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太傅夏铭安。   何药眠饶有兴味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里原本沾着大胡子,此刻却是滑溜溜的一片。   他想起无意间窥视过的太子私藏的画册,面前的这个女人就被放在第一页,如果有可能,他一辈子都不想要让自己的画像出现在那本珍贵的画册里头。因为里面记录着的,都是那位太子殿下最想要杀死的人。 ☆、十二章   礼部温尚书家的公子昨夜在青楼买醉,一掷千金,不但没能够抱得美人归,最后被温家的家丁拎着回了温府。据说啊,那天晚上温亦韶跟个小鸡崽似的被人拎在半空中,美人的滋味没尝到不说,还出尽了洋相。   这个人们话后闲聊的笑谈传进慕白的耳朵里时,他刚好收笔完成了“静”字的最后一笔。他一抬手,刚刚还幸灾乐祸的书童便忙帮他压着宣纸的一角,看着那只修长如玉的手在这幅字的右下角戳了个小红章。小小的圆圈里头是小篆,圆转匀称的四个小字——庆安居士。   昨天他睡得实在有些晚,今天起来的时候还有些头疼,但是想着允诺给他人的那副字,还是睡到了正午,便起来写字。   纸篓里都丢了十几个纸团,刚才书童跑过来的时候差点害得他毁了这副字,不过幸好他手纹,终于把这副能拿出手的字完成了。   “不过就算买醉不成,这有什么值得好取笑的,你再取笑,人家也是京城四公子之一,还不如跟着锦绣多识几个字,省的我带你出去都嫌丢人。”   慕白说的这个是他三年前招进府的书童,对方是他刚建府时苏嬷嬷从信得过的人牙子手里买下来的,今年刚满十二岁,只有个乳名,唤作吉祥。   慕白把这个孩子招进来,半是当玩物半是当孩子养的,也没让他学太多的规矩,平常对人也放纵几分。   吉祥平日里就喜欢待在茶楼酒肆去听那些八卦闲话,这京都有什么趣闻丑事他几乎都是第一个知道。等到回了府,他就兴冲冲地跑回去当作笑话一样地讲给自己温柔又高贵的主子听。   虽然慕白是当今圣上的第二个儿子,是王爷,更是自己的主子,可吉祥更愿意把对方当成威严的兄长来看待。   吉祥是个知分寸的,虽然王府里什么都有,他跟着王爷外出的时候,那些人对王爷也是恭恭敬敬的,也不乏年轻美貌的女子给自家主子送秋波掉帕子示好,可他也知道王爷并不开心。慕白专心写字作画的时候并不怎么用得着他,他也就一个人留到王府外头听些趣事来讲给慕白哄他开心。   他觉着自己主子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要好看的多,可是因为主子的兄长,那个像长得和仙人一般好看的太子,主子笑得不多。正因如此,吉祥对那个太子一点好感都没有,就算对方再有能耐,再怎样仁慈爱民,他也不愿意减少自己对那个男人的半分厌恶。   吉祥听这话是不大乐意了,不过慕白拿他不识字说事也是实话,想了想,他开口反驳道:“如今京城的文人圈子里谁不知道庆安居士的大名,这几年,庆安居士在京都名声大噪,一副字至少值千两银,还往往是有价无市。那个温亦韶不就是个京城四公子之一嘛,还不是第一,哪里及得上您。”   吉祥说的是实话,当初慕白特地向某位在雕刻方面颇有造诣的大家求来了一枚玉质印章,只用在他拿来赠人的书画上头,因此庆安居士能够流传到外头的画作可谓是少之又少。都说物以稀为贵,他的画技和书法确实很不错,但没有达官贵族或是声望很高的文人雅士有意无意的宣传,再加上私市的高价,他在这个文人圈子里头的好名声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传开。   对慕白而言,他在文坛的名声越大,就意味着越安全。一个沉迷于古玩鉴赏、书画文章的人或许能够在文坛上成就一番事业,在政治上却绝不会有大作为。就算慕言有心要对付他,却也没什么理由来指责他包藏祸心,至于启文帝和厉后,只要他有自知之明,安安分分的,他们自然不会对他开刀。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您这么年轻,写的字比那些老头子都厉害,更别提那几个京城四公子了。”小书童摇晃着脑袋,学着私塾里的老学究一本正经地讲话。   吉祥说的轻松,慕白也只是摇摇头一笑带过,上一世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了进去,除了和苏之冉传一传断袖的流言,和那些文人骚客们一起作作诗,他甚至都拒绝和他人谈论国家大事,天下苍生。在书画方面花费的心思和精力不可谓不多。   这辈子他表面上看起来和那一世没有多大差别,对待写字画画的态度却早就颠覆得彻底,这些书画就只是消遣和伪装,是可以拿来笼络文人的手段,却不能分去他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慕白看着吉祥骨碌碌转着的一双眼和那脸上掩不住的得意神情也忍不住打趣:“这也是在府中,要是在外头,你这副模样指不定要招顿打来。”   “有主子,在谁吃了那个雄心豹子胆敢打我?”小孩立刻反驳道,一句话就把慕白捧到了最高的地位,随即又笑嘻嘻地开口“我知道主子最疼我,不会让我被那群恶棍欺负的。”   慕白却只是笑:“好好的京城四公子,被你活生生扭曲成恶人。若是哪天你遇上了心爱的姑娘却只能看着她嫁给别人,你也会和他一般心思的。”   吉祥瘪瘪嘴,很不服气的开口:“我才不会像那个家伙一样没用呢,大丈夫应当先立业,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的儿女情长。等到我出息了,要娶什么漂亮媳妇娶不到?”   慕白也不说他,只是命人收了笔墨便要回房,那亭子里的字是他为这京都太守而写,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的安王府正属于对方的管辖范围,便是强龙也不压地头蛇,在没有分封封地之前,他这个明面上没多少权力握在手上的闲王还是和对方打好关系比较好。   他手里的势力还不能与太子、启文帝以及厉后抗衡之前,他永远都不可能狂妄自大起来。因为这样长期的压抑,哪怕是后来慕白登上了皇位,成了这天底下最尊贵权力最大的存在,也始终保持着谨慎而稳重的作风。   不过说到书法和文章,这一世慕白确实没有花太多的精力就让身体达到了上一世的水准,只要没有人时时刻刻盯着,他完全可以拿练习书法和画画的时间用来学习谋略和人心。   这些日子过得太安逸,吉祥不提,他几乎要忘记温亦韶这么个人物。上辈子他可没少吃过温亦韶给的苦头,对方是个聪明伶俐的,在书法方面尤其有天赋,写得一手好文章,对礼部的工作又是门清,上一世里对方就是继承了其父的官位,年纪轻轻就官拜尚书。   但温亦韶的字并不是令慕白印象最深的,这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最惹人非议的便是他的心上人。那位神秘人士既不是官家小姐也非风尘女子,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   有传言温亦韶喜欢那个男人,可惜人家娶了妻,温家公子便只能日夜喝闷酒度日。幸好温尚书不惑之年有了第二个儿子,不然断了香火,将来黄泉路上定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温亦韶自己以为瞒得严实,可慕白却知道,对方恋慕的不是什么普通的男人,正是这北国的储君,自己的兄长慕言。他也知道,上一世的记忆里慕言始终都未接受温亦韶。   儿女情长,难成大器。   慕白‘啪’得一声把翻了几页的书合上,扔在一边,用一种近乎轻蔑的姿态给对方下了论断。   他微微眯起眼,仰头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揉着额头,手指轻敲着太师椅的把手,静静地思索对付温家的法子,外头却突然热闹起来,只听得吉祥喊了声,那个久违的嗓音便在屋子外头响了起来:“敛之敛之,你还不出来看我!” ☆、十三章   会用这种语气唤他只有一个,五年前跟着苏大将军去了边疆的苏之冉。慕白一下就站了起来,还不等他推开门,对方就破门而入,一个雪白一团的东西就从门口丢了进来,一下子挂在了他的肩头。   慕白扭过头,才看清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尖尖的耳朵,蓬松的尾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无辜又讨喜。   久别重逢的那种喜悦又酸涩的复杂情感一下子被这么个小玩意给冲淡了,慕白哭笑不得地把把在自己肩头吱吱乱叫的雪白狐狸提在了手上。   “你拿它去讨你心爱的姑娘欢喜比较好,我可不是她们,送这个你还不如送晋元先生的画给我。”   站在门口的男人爽朗大笑,“当初我离开的时候,敛之恋恋不舍的模样可不是像个姑娘家!你可别看它这么乖巧,这畜`生难抓的很。它和你投缘,你平常出门带着还可以用它防身。”   来人有着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星眉剑目,原本白皙的面庞在战场上晒成了小麦色,脸部轮廓也变得比五年前坚毅许多,卸了那身银色的铠甲,一身蓝色的劲装,正是意气风发少年郎。   阳光打在苏之冉的脸上,令那张英俊的面孔格外耀眼。想到那个搁在棺材里的木盒,还有那素白的灵堂,这样鲜活生动的苏之冉让慕白有些恍惚。眼眶也难得有些湿润,三步并作两步给了对方一个拥抱,随即就松开手邀对方去了府中的亭子谈天。   刚刚喊了声的吉祥从小门里探出个脑袋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原来王爷和这位客人认识,怪不得我说他提着剑进了门,门口的人也不拦一下呢,真是吓死我了。”   “要是他真是刺客,门口的人哪里拦得住,早就该躺在地上了。”两个人坐在亭子里,是苏嬷嬷上的茶,在走廊的时候听到小吉祥这么说,自然又是取笑一番。   说是谈天,全程几乎都是苏之冉一个人在说,慕白只是在一旁坐着,偶尔问两句边疆的事,也会附和几句。倒后头凑过来端茶送水的吉祥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拿起刀枪冲到边境去和那些豺狼虎豹厮杀,保卫家国,建功立业。   “这次回来准备留多久?听说这些天苏世母帮你搜集了不少妙人的画像,雅敬可有看上眼的?”等到苏之冉说得渴了,慕白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语气里带了几分揶揄。   雅敬是苏之冉的字,当年苏夫人生苏之冉的时候伤了身子,便希望他能够做个文人雅士,而不是像苏将军一样,常年在外,教她们这些妇道人家担心受怕。但苏之冉身上流的毕竟是苏家的血,天生就热爱战场和刀枪,。   苏家世代忠良,如今又只有苏之冉这么一根独苗苗,当初苏夫人没能阻止苏之冉上战场,这一次说什么也得让自己这个儿子娶妻生子,至少要要为苏家留后才能离开。   这些日子苏之冉待在苏府被苏夫人逼着见了不少官家小姐,只有自家儿子稍微表现出丁点有娶妻的意愿她就立刻去上门提亲,如果对方过于身份高贵她就进宫向圣上赐婚,总之一句话,越快把婚事定下来越好。   苏之冉满脸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媒婆的巧嘴,那些画像里有几个长成那样的,真人多数是又胖又丑,要么就是瘦得橡根豆芽菜,与其听那些媒婆的,我还不如找你来得靠谱。”   “你这话又是怎么说,我身边都是些文人墨客,你也知道他们爱惜名声,哪可能带我去秦楼楚馆这种地方,要是你要的不是红颜知己,我就更无能为力了,你要知道,我可尚未娶妻。”   苏之冉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慕言和在皇宫里住着的那两位,没有厉后的授意,自然不会有人像他的母亲一样费尽心思去打听那些门当户对的人家哪个有品行良好适龄、美貌且尚未婚嫁的姑娘,再把那些画像和详尽的家世资料送到他的面前来。   至于启文帝和厉后这对夫妻,大概生下来心就是偏的,他也不觉得他们会在这几年突然改变态度对慕白上心起来。   历朝历代上被无视彻底的皇子公主也不知道有多少,慕白之所以特别,是因为他和备受宠爱的太子出自一母,而且皇帝又只有这么两个孩子,慕白的性子也不是能够威胁到慕言的存在,这偏心多少就有点不合情理了。   “这到也是,那为兄也不麻烦你,等过几天我把那些画像带来给你看看?要是真有合适的,皇后娘娘总不能让你不娶吧?”苏之冉还是像几年前那样拍了拍慕白肩膀以示安慰。   慕白饮了口茶,只是笑着不言语。   苏之冉找慕白之前把这府里的布置扫了一遍,又见慕白如今的笑模样,这次把一颗心放了下来。   在苏之冉看来,若不是有慕言的对比,慕白兴许不会那般忿忿不平。   如今看来,慕白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重视这份亲情,慕白能够看得开,这淡泊权力的心就足够他喜欢。   如果慕白是他的弟弟,他一定会做个二十四孝好兄长。偏偏前者出生在帝王家,还有个慕言那般的兄长,这样的出生本就是个错误,可上天如此安排,他也无力更改。   想到那位太子私底下的手段,苏之冉敛了脸上轻松的神色。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会竭尽所能去护住慕白,也不枉他对后者的这一份喜欢。   听完了苏之冉讲的边境的那些事,慕白又讲了些从吉祥嘴里听来的民间趣事,吉祥又添油加醋地把温家公子醉酒的事讲了一遍。逗得苏之冉哈哈大笑。   慕白搁下手里头细腻的骨瓷杯,教人取来平日里作画的工具,又把趴在自己膝上的雪狐搁在椅子上,施施一笑:“雅敬既然送了这么份大礼,我无以回报,以画像相赠便是。”   苏之冉离京多年,这些日子也听说了安王画作可值千金,安安分分地充当了两个时辰的木头人,又在王府里用过餐方才离去,临走之前他也终究还是提了那根扎在慕白心里头的刺:“如果能够避开太子,就尽量避开。除非万不得已,你不要和他正面去争。”   “不过太子大婚才刚过,你就过来真的不打紧吗?”慕白略担忧地问。   “我这不是刚才皇宫里头回来就去找你来了呗。不管怎样,你还是得多注意自己。”   慕白凝视着对方英俊鲜活的面孔,低声应了好,和着那只立在他肩头的新宠一起目送了苏之冉离开,良久才返回府中。 ☆、十四章   是夜,安王府里一半以上的屋子熄了灯,除了厨房、库房和一些贴身伺候慕白的下人房,王爷的卧室就只有书房里还亮堂着灯。   “苏小将军送走了。”给慕白沏茶的是苏嬷嬷,这个府里头也只有她敢在慕白面前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茶是好茶,但没有一个好的沏茶人,茶的精髓也难以发挥出来。慕白爱茶,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有苏嬷嬷这个会泡茶的人。   启文帝曾赞叹过她这一套好手艺,慕白幼时为了给父皇过寿也跟着苏嬷嬷学过一段时间,但终究因为年幼心浮气躁,泡不出来那种味道,但因为一个学得用心,一个教得认真,他也算得到了几分真传,虽未博得龙心大悦,但也因为孝心难得,教人挑剔不出错来。   “走了。”慕白啜了一口,把茶杯搁在侍女手中的瓷盘上。他端茶的姿势很是优雅,三分像苏嬷嬷,三分像厉后,剩下的才是他自己,旁人瞧着只觉得好看贵气,但不会显得阴柔女气。   “为什么不多留留他,是顾忌到苏将军,还是你觉得生疏了不好留?”奉茶的侍女早就被屏退,屋子里只剩两个人,苏嬷嬷说话自然也就大胆了许多。   “苏之冉不一样,如非必要,我不想把他牵扯进去。”毕竟是这两辈子唯一交心的友人,这份友情实在难得,慕白并不愿意就这么毁了它。   “可是……”苏嬷嬷还想说些什么,慕白却出声制止了她。   “好了,他的事情暂且不提,苏颖,你要记得我是你的主子。”慕白虽然敬重苏嬷嬷,可也没到任由对方指点的地步。他懂得分辨是非也有自己做人的分寸,就算再纵容也不曾忘记主仆之分。   你把自己看得轻了,别人自然会看轻你,这个道理是他在厉后跟前学的。虽然对方并没有开口教他什么东西,但慕白确实学到了很多。   这一句出来女子便住了嘴,虽然略带不甘,也还是敛了自己脸上的不悦,行了个礼便离开了书房。   大约过了一刻钟,书房的门便被打了开来,屋子里很快暗了下来。伺候安王洗漱的侍女们因为苏嬷嬷的吩咐早就端了热水在卧房里候着,慕白又在床头读了会书便熄了灯睡了。   属于苏嬷嬷的房间没多久也暗了下来,但人却未在床上躺着。这次王府外头没有停什么马车,但苏颖还是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小主子长大了,也懂事了不少。”从暗道里出来的苏嬷嬷是从眼到心里透着喜悦。   她面前的年轻男人着一袭白色长衫,青玉簪束发,身姿挺拔,整个人像是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教导慕白学习为人的太傅夏铭安。   “这次怎么改走暗道了,你不是不怕被人瞧见?”男人生就一副仙人面孔一张刻薄嘴,哪怕眼前人和他有多年之交,他也照样能毫不留情讽刺。   “上次是意外而已,他还有点用,不过你放心,他绝不会有机会把他瞧见的东西说出口。”苏颖指的他自然是无意间瞥见两人疑似幽会的何药眠。   何药眠是个江湖人,还是个聪明的江湖人。虽然为太子所用,但并非太子忠仆。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只要他们不触碰朝廷的底线,朝廷总愿意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苏颖和夏铭安而言,只要对方不泄密,像何药眠这种麻烦就没有必要沾染上。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感慨,还是小主子又出了什么状况?”这些日子朝野之上很是平静,夏铭安心情不错,说起话来也没有以往那般冷淡刻薄。   自安王出宫建府之后,夏铭安和苏颖见面的次数就增加了不少,但仍旧算不得多。只是比起之前只有交接情报资料,两个人谈话的内容里头显然多了不少慕白的日常琐事。   “你知道吗,我今儿个居然从小主子口里头听见了我名字,我都多久没听见别人这么叫我,久到连我自己都要忘记了我究竟叫什么了。”女子显然很是激动,一向鲜少表情的脸上几乎要落下泪来。一个劲地感叹小主子长大了,性子没以前绵软了,人也高了云云。   男子的俊颜终于变了脸色,开口打断了对方的煽情表演,语气里带了一丝不耐:“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讲正事。”   被唤作苏颖的女人这才敛了神色:“太子妻妾都有了,可是安王府别说当家主母,连个妾都没有。我也探过小主子的口风,他似乎没有纳妾的意愿,所以我想让你去向启文帝请旨赐婚,将你的庶妹嫁给小主子做个妾室。”   夏铭安简直要笑出声来:“荒唐,我父母早亡,就生养了我一个,哪里来的妹妹,更别提庶妹了。更何况要我真有妹妹能让我向皇上请旨赐婚,我怎么可能让她去给人家做小?!”   苏颖盯着他看,话也拖长了说:“自然是有的,我觉着,静荷那丫头就挺好。”   夏铭安止了笑,乌玉一般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直教她看得心里头发毛。“便如你所愿,不管怎样,小主子总是得娶妻生子的,这样拖下去不行。要是赐婚不能成功,你就给他下`药吧,决不能够让绵延了几百年的血脉断在小主子身上。”   此时此刻慕白在卧榻上睡得很是安稳,并不知道自己敬重的苏嬷嬷就这么三句两句就决定了自己未来妾室的命运,不过他就算他知道,也不会开口阻止,因为这一场赐婚注定了就不可能成功。   慕白成年之后便可以上朝议事,朝堂之上多数是太子这一派的人,另一派则是贵妃张瑾娘家的势力,他们是启文帝用来制约厉家也是为太子能有个稳定江山的好棋子。   比起那些所谓的太子`党羽,敏贵妃背后的这一帮子人显然要对他客气的多。   慕白对这些官员的态度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统统是不冷不热,不对谁轻蔑也不对谁谄媚。他在朝堂里的地位就该是这样的态度,启文帝给他安排的官位虽然看起来高高在上,但没有半分实权。这样的存在既不会被人轻视,也没有什么值得人巴结为之背叛太子的地方。   慕白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通过这些朝廷命官来站稳自己的脚跟,他的视线一直放在外头。到现在也只是想着法子先离这个是非之地远点,如果能够有自己的封地,就算慕言继承了皇位,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哪怕对方上门,他也完全有把握把对方的士兵弄死在封地外头。   正当慕白盘算着如何能够让自己的父皇把他送到他想要的那块封地的时候,宫里头传来个很是糟糕的消息,夏太傅给启文帝递了个私人的折子,求的是一旨赐婚,为的是他的妹妹和他教过的学生,二皇子慕白。   据可靠的消息,启文帝当时的脸色极其难看。把折子都摔在了地上,这婚约啊,怕是成不了。   那张记忆里的脸这才浮现在慕白的脑海里,他倒不是心疼了这桩毁了的婚事,只是惊讶,那个本该是他婢女的静荷,什么时候竟成了夏铭安的庶妹! ☆、十五章   如慕白所料,夏铭安的折子被驳了回来。不仅如此,启文帝还大发了一通脾气,说的是夏家庶女行为不检点,和其他男子有染,别说是嫁给安王做个妾室,就连为奴为婢都是脏了安王府的名声。   吉祥对那个被毁了名声本可能成为这王府里的人的夏静荷很是好奇,这几天都顾着听这一件事了,跟着慕白学起嘴来也是像模像样的。   他捏着鼻子模仿庆来酒家里那个胖胖的老板娘:“以前可从来没听说过夏太傅有个妹妹,可是人家真要让自家妹妹嫁进安王府,肯定要保证自己家的姑娘是个端庄贤惠,名声清白的。想必那该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养在深闺里也应是个安分守己的。”   现在是刻意压低声音学那个有点凶凶的老板:“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当今圣上的家事也是你这人能够非议的,还是去后头盛你的酒,要是官差找上门来,当心他们割了你的舌头。”   周围漂亮的侍女都被他逗得捂嘴直笑,慕言却冷了脸,教人给吉祥掌嘴二十。   他从来没发过这样的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吉祥被吓坏了,嘴巴都扇肿了,当天也没吃饭,躲在被子捂着嘴偷偷的哭。   和他交好的侍女锦绣拿了消肿的药膏过来,一面给他抹药膏一面解释:“这种事情能乱学的吗,王爷叫人打你是为你好。要是将来王府出了事,就是你这一张破嘴给毁的。”   吉祥还是一个劲的哭,眼睛都成了大桃子。   锦绣叹了口气:“你要知道,清白的名声对姑娘家多重要,原本那夏姑娘能嫁个好人家的,出了现在这档子事,除了那种为了利益的小户人家,谁还敢攀上这一门亲事啊,就算真的勉强嫁过去了,一个女子顶着婚前失德的坏名声,在夫家那日子可不会好过。”   锦绣叹了口气,“药膏我放在这里了,你慢慢擦,等好了就去厨房,王爷让人给你留了饭,以后千万别再说这事了。”   吉祥总算是不哭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仅是夏静荷遭了殃,就连着递折子的夏铭安也被牵连,接连着几天上朝皇帝都没给这位前些时候风头极盛的太傅好脸色看,小绊子倒是下了不少。   不过人才毕竟是人才,启文帝既是明君,自然也不会为了这种事而把人给贬到边远地区去。更何况,所谓夏家庶女的品行不端只是他胡编乱造的借口,已经把人家的妹妹坑了,他还不至于为了这莫须有的罪名把自己的能臣也给坑进去。   冷落了一段时间,启文帝又找了个由头把对方提了一级,算作是安抚。   不得不说这一招还是很有用处的,既不至于寒了那些臣子的心,又让他们绝了打安王婚事的心。   都说天威难测,朝堂这段时间的太过平静难免让有些人蠢蠢欲动。皇帝这也算是一石三鸟,顺带着整顿了一下朝纲。   夏铭安的折子被驳回的时候,慕白并没有多大的感触,也不觉得心寒意冷。启文帝和厉后就是这般偏心他有什么法子,平民百姓家拿自己一个儿女的去倒贴自己心爱的孩子的有多,偏心到可以称极品的地步也是有的。   他的父母至少给了他锦衣玉食,就算漠视,不让他娶妻生子他也认了,该难过的时候都已经难过够了,这宫里头多少生命还没降生就被扼杀掉了,比起敏贵妃那个未成形就流掉的孩子,他要幸运得多。   他能够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他的生母是厉后。近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慕白只要还是正常人的思维模式,他对自己的父母也不会有太大的怨恨。   就像是小孩子被抢走了疼爱,他们只会对抢走的人产生巨大的敌意,对偏心的人反而没有太多的怨恨。北国是重孝的,以慕白的情况,他兴许可以埋怨甚至怨恨,但是真要做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被戳着脊梁骨骂的只可能是他。   接到启文帝下的有关安王婚事圣旨后,慕白唤来了苏嬷嬷“我还未有娶妻的打算,嬷嬷你就先不要操劳这件事了。”夏静荷的事情想来也只有最疼爱自己的苏颖会做出来,他没有责怪对方,也没有嘉许。   在没有得到足够的权力前,他根本没有心思去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更何况连苏嬷嬷都能够自作主张,谁知道他娶回来的女人会招惹出什么麻烦,他可不想在自己的府里供着个不能动的花瓶。   夏静荷要嫁给他又不是他招惹的,他还没有那种菩萨心怀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来。没什么不好的,慕白平静地想,站在他的位置上,越冷血受到的伤害越少,谁越狠心谁命越长。   不管是启文帝、厉后还是慕言,他们的心都是冷的,仅剩点的温情也只给了仅有的那么几个人。慕白别的优点可能没继承到,这一点倒是和那三位没多大区别。   不随意责罚下人,对人命的宝贵保持一定的敬畏之心,这是慕白和顶端的那位最大的不同。不过也仅限于此了,如果真要触碰到他的利益,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因为夏铭安的折子,厉后特意派来心腹宫女请他进宫,叙了一刻钟的日常,对方便扯到了正题上:“你年纪还小,这京都也没有适龄的好女子,婚事先不急。不过你也到了通人事的时候了,这一点母后倒是疏忽了,我这里有些调`教过的宫女,你要是喜欢就带回去两个,她们都是懂分寸的,不会在正妻还没入门之前诞下子嗣的。这女人家的事啊,你们不懂,如果你不喜欢,我给你找几个更好的。”   这还是她头一次对着慕白这般温情,可惜后者一点也不觉得受宠若惊。   “谢谢母后,不过不用了。她们都及不上母后半分,太丑了,我不喜欢。”慕白睁着眼说瞎话,最后自然是一个人也没带出宫去。   等到他出了宫门,厉后的下巴又扬了扬,脸上的笑也敛了起来,把站在屏风后头的皇帝陛下唤了出来:“好了,现在没人了,你自己说说吧,他的婚事你准备怎么办?”   “等东宫传出喜讯再说,如果不行,就过两年把付家的女儿嫁给他,等东宫什么时候传出喜讯,给他休妻再娶便是。”   付家的女儿长得虽然漂亮,却是个石女,有这样的正妻把持后院,安王府是决计不可能在东宫前头传出喜讯。   “那就这样吧。”身着凤袍的女子有些疲倦地靠在榻上,“还是言儿的身体的要紧,子嗣的事就先缓缓,不要逼得他太紧。” ☆、十六章   慕白知道苏嬷嬷是个不简单的,也知道对方和自己的太傅有私底下的交情。   不过在他的记忆里对方还没来得及就去了,夏铭安则是在慕言上位的第二年告病还乡,就算他们真有什么权力要移交给他,结局没成功就都是一片浮云。   半眯着眼睛,慕白手中的柳叶刀咻得一声飞了出去,直直地插`进草丛里。   他走了过去,弯下腰从茂密的草丛里提溜出一只灰色的兔子。那把银闪闪的柳叶刀刚好插在兔子的心窝。   慕白提着它的耳朵,对着站在他后面的男人朗声一笑:“这么肥的野兔子,够师父你今天晚上用顿好的了。”   “做的不错。”站在他身后的是个身材消瘦的男人,鹰钩鼻,眼睛小但很是锐利。一身麻布短褂,在这种偏冷的天气却丝毫不觉得寒冷。   “眼睛不错,不过力度还不够,”瞧慕白脸上有了几分喜色,那中年男子走了两步,接过慕白手里的兔子,手微微一动,那锋利的刀刃就直接穿过灰兔子肥硕的身躯,沾着血渍的刀便到了男人的另一只手上,“你下手还得再狠,再准。不然对方要是命大没咽气,死的就该是你了。”   “师父说的是,徒儿受教。”慕白也收敛了得意的神色,把那兔子接了过来,熟练地做起下人才做的事来——给兔子剥皮,顺带着清理内脏。   出宫建府的唯一好处就是享有了一定程度的自由,当年教过慕白习武的师父曾经称赞过他是个好苗子。   重生以来他一直在强身健体这方面费了不少工夫,虽然没有传说中内力这样的东西,但比起一般人来说要强上几分,在壮年男子里也已经可以说是颇为强壮了。   他口中的师父是敏贵妃托了人送进王府的,很有几分本事,加上慕白肯下工夫,底子又很是不错,这几年下来,身体里也多了一些可以称作内力的东西。   要是玩真的,撂倒几个大内侍卫没有太大的问题,加上教他的师父传授的一些比较特别的搏斗技巧,基本可以保证他在某些情况下依靠自己的武力全身而退。   慕白清理完手里的兔子,命下人把之前烧烤野味的架子弄来,又从厨房取了些材料,用干的松树枝架起了小木堆,燃了火就开始在王府的院子里烤兔子。   肥嫩的兔子在火里烤得滋滋作响,开始散发香气的时候那男子就拍了拍褂子在慕白身旁坐了下来,“我说徒儿啊,你看看,这兔子这么烤肯定是不够香的,哎,对对对,多放点胡椒,还有盐巴,我爱吃这个。”   “别着急,这是您的,逃不了。”慕白一手转动着串着兔子的细木棍,一手在上头均匀地撒着调味料。   等兔子烤好了,那中年男子也不嫌烫,火急火燎地张嘴就咬,没消多久一只兔子就只剩了骨头,在吃得满嘴流油之际,他也没忘记慕白这个好厨子。   “你天赋不错,可惜就是年纪大了些,要是小时候肯像现在这样,别说是一只兔子,我保证你连一群狼也斗得赢,可惜了。”   不过想到慕白的身份,那男子也只是叹了口气,惋惜地拍了拍这便宜徒弟的肩膀,“好好努力,我的徒弟可不能只有这么点本事。”   “师父说的是。”慕白派人清理了地上的骨头和烧烤架子,送走了那男子。   等进了自己的书房,用清水洗净手上的油渍和血迹,慕白又拿洁白的帕子把之前用来清理兔子内脏的匕首擦得干干净净,他把帕子往上头放好,轻轻往下一拉,帕子就成了两半,晃悠悠地飘到了地上。   这是他这个师父用玄铁打造的匕首,在他的生辰送了他当贺礼,便一直被他贴身带着用于防身。   想了想刚才对方的叹惜,他也不是一次两次被说在武学不可能有大造诣了,不过慕白对这样的程度已经很满意了。   他不是什么痴迷于武艺的武痴,这些东西能精进一分是一分,用来自保的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武学还不至于那么重要。   慕白在椅子上小憩了一会,书房关着的门被人吱呀一声打了开来,冷风呼啦一下灌了进来,慕白被寒风激得睁了眼,门外头却没有一个人,只有门被风吹得作响。   慕白喊了一声,外头的侍卫像是从睡梦中被叫醒一样,连忙把门给关上。他这才点了灯,拿了书桌上不知何时多了的账本看起来。   都怪刚才的野兔子,他几乎要把今天是初三忘了。   慕白拧着眉,翻开账本一页页的看,越看到后面眉头越是舒展,不过账目实在太多,他看了半晌,也才堪堪翻了十几页。   在宫廷方面有敏贵妃在慢慢渗透,他不好明着出面,需要做的事情也并不多。除了书法和画画,他把心思全都放在了宫外头的势力,而在宫外,干什么都得要钱。   安王府虽然是锦衣玉食供着,但可供使用的银票和现银并不多,而且多数都带了特别的印记,要是大数额的使用不可能不惊动宫里的那几位。   这个时候就完全要依赖慕白上辈子的记忆了,他在经商方面的天赋并不算高,但是凭借着这些记忆,投机倒把的事情做了不少,一点点的钱经过无数次的翻倍,自然是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这些钱多少是以私产、铺子和古董之类的形式存在,流动的资金并不算大,只要做的足够低调也不至于引人瞩目。   北国的皇室子弟都有几分薄产,慕白明面上的几处庄子也只够支持安王府平日里的花销,要是单靠这些银子,慕白想要去做些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事情还真不可能。更别说去做招揽能人志士,招兵买马这种极度烧钱的事。   这又不是乱世,仅凭着声望和口头的许诺就能招揽一些义士,处在慕白这种情况做什么都需要钱。   虽然他投机倒把挣了不少,可是用出去的也不是个小数额,还好他一年前手底下多了个真正会挣钱的,不然他还得愁着钱财这种身外之物。   想到那个笑面狐狸,慕白的心情也好了几分。   都说士农工商,在北国,商人的地位不算太低,可也称不上高,除了比较有钱和交的税要略多一点外他们和普通的百姓没多大区别。   对这些人慕白倒说不上瞧不起,只是术业有专攻,他对经商实在不感兴趣,尽管靠着那些记忆他做得比大多数商人都要成功,这也并不意味着他是块经商的好料子。   这种事情还是应该交给专门的人做,还是让那个家伙给他累死累活、当牛做马去吧。   看完整本账簿让慕白从上午一直坐到了晚上,他一边看,又取了纸张另外写。等到薄薄的一本账翻完了,他写的东西也差不多成了一摞。   慕白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大腿,取了之前净手的金盆过来,用烛火把账本和他写的东西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又重新拿了张白纸,用小字把重要的几点都罗列出来,交代了十余条,等墨干了,在把白纸折好,夹在了他最常翻阅的那本杂记的第七十八页。   熄了书房里的灯,慕白这才开门出了书房,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已经昏昏欲睡了,等房门开了关上,他们才醒过神似的连忙站得笔直。   看到慕白已经走了几十步远,又连忙跟了上去,准备等到了安王卧室就和今天守夜的兄弟换班。   等第二天,他吩咐下去的事情也该办好了,慕白拉好被子,眼皮打了会架便彻底合在一起。他的脸上是那种事情做完的轻松,虽然只是暂时的,也足够他今晚做个好梦。 ☆、十七章   安王慕白原来是个断袖,他倾慕的是付司空家的小儿子,付益阁!   继太子大婚、苏家凯旋、温家公子嫖`人未遂之后,王爷是断袖的传闻像个晴天惊雷在整个京都都炸了开来,以星火燎原的速度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而传闻中暗恋付家小公子的安王太阳爬上三竿才起了床,遵从自家师父的交代练习了一会对方传授散打招式,用了些清淡的食物便搬了东西到自己最喜欢的亭子里优哉游哉地开始写字画画。   之前在外头听闲话的小书童吉祥喘着粗气跑了进来,“主……主子……”小吉祥跑得太快,扶住亭子的一根红漆柱子,喘了半晌,断断续续地就是没把话说全。   慕白和他所画之物,那只雪白可爱的小狐狸一起抬了眼看他,四只乌亮的眼珠子盯得小书童心里发慌,连气也不喘了,哑了声说不出话来。   “这么着急干什么,有话慢慢来。”慕白把小狐狸的尾巴画好,笔搁在砚上,一旁的侍女贴心地给小书童递了一杯水。   吉祥歇了会,撸直了舌头总算说完了话“坊间现在都在传您喜欢付益阁,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长舌妇,还说您昨天偷去了付家的后院,就是为了那个娇滴滴的小公子,可您明明哪里都没去,他们这不是污蔑吗?!”   瞧着对方一张委屈的脸,慕白哑然失笑,吉祥被笑得莫名其妙,又嘟嘟囔囔开了口:“他们本来就是污蔑嘛,对了,我刚刚还听人说了,付家夫人已经做了马车去宫里头了,听说要是给她的心尖尖讨回公道,说到这里,少年脚尖在地上磨了磨,有些不安地开口:“皇后娘娘不会不分是非的吧。”   他一来就是进的王府,也知道自家主子和当今皇后不大亲近,怕慕白受了委屈,仗着慕白性子温和对他又好,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不经脑就脱了口。   “你想多了,她进宫是自然的。”沉吟片刻,慕白给了这么一个回应,便收拾了东西,抱着苏之冉送他的宠物准备去苏家拜访。   付家和当今皇后的母家有着姻亲关系,付司空的正妻就是厉后的族妹。   她为付司空付提章诞下了一子一女,付家两个妾室生的都是女儿,付家对独子付益阁可谓是给予了极大的期望,后者也确实争气,凭着一张俊俏的脸蛋和好文采跻身京都四公子,还排在温亦韶的前头。   付益阁是付司空和那位厉夫人的心尖子,自然也是付老夫人的眼珠子,心尖尖。   慕白选他而不是别人自是有自己理由的,京城四大公子都是好皮囊,好文采。   倾慕他们的男女大有人在,平常和这些文人墨客谈论风月的时候,这几个人没少在各个场合出风头,慕白会喜欢上其中的一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温亦韶肯定是不行的,他在当太子伴读的时候就一直与慕白交恶,至于另外两个,一个是娶了妻子,夫妻恩爱和谐,另一个是妥妥的书呆子,文采虽好,却不是个能招人喜欢的男子。   而付益阁,身形相对娇小,模样好,为人也不错,重要的是他和皇家沾了那么点裙带关系,比起其他人,和慕白来往的次数多些,关系也更显得亲密。   苏家离安王府距离不算是太远,慕白没有骑马,也没有坐马车,换了身普通贵公子的行头,带了些银两和两个仆从就往苏府走。   如他所料,大街小巷,酒肆茶馆多得是人小声讨论着这安王倾慕付家小公子的事。   路经一家酒楼的时候,一楼的说书先生也不说书了,跟着一群食客在那里大侃特侃,慕白也驻足停下来听他讲。   那蓝衫的说书先生发挥了他平日里的本事,一张嘴皮子动个不停,讲得那个叫唾沫横飞:“你们知道那个付家小公子的事了,我也不多说,但有些你们可不一定都知道。”   底下一堆催他快说的,那说书先生才掂了掂自己的胡子开口: “我们都说这付益阁娇儿郎是付司空家的心尖尖,未来光耀门楣的希望,虽然人是弱不禁风了点,但还是个男人嘛,要是娶个彪悍媳妇,将来生个胖娃娃还是能让付家阳盛阴衰起来的。可惜啊可惜,这么一个娇儿郎被那断了袖子的安王给看上了。”   “切,这些我们都听过了。”底下倒着喝彩说风凉话的全起来了,那说书先生不慌不忙开口:“你们可别急嘛,那你们可知道,付老夫人一下没喘上气,当即就昏厥过去了?现在那位了不起的厉夫人已经进了宫,向咱们的皇后娘娘哭诉去了?”   “那会怎么样?一个是姊妹,一个是儿子,这些皇后娘娘难做了。”有人啧啧开口。   “都说虎毒不食子,但是安王似乎不那么受宠又不占理,究竟皇后会偏心哪一边呢,这就要等后续了,且听下回分解。”   “切,快回去说你的书吧,当心付司空家的把你这碎嘴的捉起来。“底下嘘声一片,还有人朝着那蓝衫男子丢了些下酒的花生米。   没人注意到有个一身贵气的年轻公子来了又离开,就像这别人家的丑事也不过他们饭后茶余笑料,只是笑笑便是,不会多放在心上。   就像是刚才那说书先生说的,那位厉害的付家夫人现在已经进了宫去了皇后的立政殿。   慕白自然不会傻到这个时候去和人碰上,也没想过要去抢占先机,先做个受害人的面孔。因为厉后根本不会相信,他又何苦浪费精力在这上头。   和慕白料想的一样,经过厉夫人的一番哭诉,被吵得头疼的厉后给了允诺,答应了不会让安王染指她的宝贝儿子。   不过厉夫人也知道,要是她这族姐想变卦那也是转个头的工夫,对方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就算是变脸她也无可奈何,只能希望对方看在族人的份上,给她的儿子留条活路。   她和自己的这个姐姐并不亲近,虽然知道对方似乎不大喜欢自己的小儿子,可姐妹毕竟不如母子亲,何况她们只是出自同族,既不同父又不同母。   要是安王看上的是自己那不争气的女儿就好了,为什么好好一个男儿,偏偏是个断袖,还要把她的宝贝儿子扯进去。   厉后原本给慕白准备的正妻正是这位厉夫人生的女儿,付家的嫡女的容貌很美,可惜是个石女,这一点外人不知道,宫里的那几位可是门儿清。   原本付家就准备给她找个低门第的人家嫁了,凭着婆家的实力她也不会过得太难受,大不了养着这闺女一辈子。   对待一个没用的女儿都这般疼宠,何况是付家的独苗苗付益阁呢。   一向在下人们面前冷静狠辣的厉夫人几乎要在马车里哭出来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过从马车上下来她还是那个大家闺秀,当家主母。除了眼圈有点微红,她的从容并不比平日少了半分。   这些日子就让她的宝贝疙瘩关门着书吧,先淡淡那位安王的心思,不管怎么,付家的香火最重要。   付家夫人是如何打算的慕白不知道,但他也并不关心。反正对方怎样做,都不会和他预计的相差太远。   上一世慕白也没少被这付家人坑过,毕竟能和厉后挂得上关系的都会是慕言的助力,他乐得让对方不高兴。   这京城的水深,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得搅一搅,搅混了才好浑水摸鱼。   差不多正午时分,慕白到了苏家那俩大狮子跟前,守门的是苏家招的新人,没见过慕白,但看对方这身行头和通身气派,也没怠慢,便问慕白姓甚名谁,找的又是谁。   “你进去通报苏将军便是,告诉苏小将军,就说敛之找他,叫他出来见我。”   守门的进去了,出来的却是苏之冉,后面还有许久未见的苏大将军,“哟,这可真是稀客。敛之这小子总算是愿意登门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了。”   “爹你真是的,敛之他本来就不可能像那些三姑六婆到处串门。”苏之冉拉了慕白进来,顺手把朱红色的大门关上。   “嘿,好了,不过听说你喜欢上付家那娇滴滴的小子,告诉你苏伯是不是真的?”   苏将军那张十分正派粗犷的脸挤眉弄眼地看起来十分滑稽,要是他底下那些兵见了这副模样,眼珠子都得掉到地上去。   还没等慕白开口,他胸口就蹿出雪白一团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这为老不尊的苏大将军一脸。 ☆、十八章   因为苏之冉的缘故,慕白和苏将军关系也算不错,他幼时常被苏之冉带来苏府玩,后来长大了,一是为了避嫌,而是因为苏之冉离开的早,反而很少登门拜访。   糊了苏将军一脸的罪魁祸首转着一双狐狸眼,苏将军凑过脸来它就往慕白怀里头缩,当初苏之冉捉它的时候它可没和谁这么亲近过,教后者见了只顾着往自己脸上贴金,夸这礼物送的对,全是因为他慧眼识狐。   几个大老爷们用餐自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慕白自幼是宫里长大,虽然跟着那江湖师父学得豪爽许多,这大口吃肉喝茶的动作还是比苏将军的粗鲁要好看许多。   他这般动作又被苏将军嘲笑了几句,一直没说话的苏母冷不丁开口了:“人家这才叫懂礼,你看看你,这个粗鲁样子,要不是之冉不像你,我都要担心他娶不到好人家的姑娘当媳妇了,准得把人吓跑了。”   说完这个她又转过脸来对着慕白:“老苏他就是这样,你也别往心里头去,要我说啊,这男人之间难长久,你也早日找个好姑娘,求皇上赐婚,好抱大胖小子。要是有合适的,让之冉也看看。”   慕白有些尴尬地应了声是,这厢苏将军喝多了,对着自己夫人就敢大吼:“大老爷们的事,你一个娘们插啥嘴啊。男人怎么了,除了不能生娃之外什么不能做啊,你们这群女人就知道念念念的,烦死了。”   “爹,你喝多了。”苏之冉连忙出声阻止自家爹说混账话,不过下一刻他只能给自家喝昏头的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了。   苏夫人刷地一下站了起来,给了慕白一个抱歉的眼神,拎着自家混账夫君就往内里拖。   “嗷嗷嗷……”苏将军这回清醒了,也不敢反抗,顺着夫人的力道慢慢往里头挪。   “让你看笑话了。”苏之冉见慕白吃得差不多了,叫了下人来收拾宴席便起身陪着友人到院子里头闲逛。   “苏将军和苏世母感情一直都很好,这我知道。”慕白想起刚才便忍俊不禁。   “其实你的父母感情也很好。”苏之冉下意识地回答,反应过来看了看对方的脸色才松了口气。   “他们确实感情好。”慕白的语气很是平静,一点尖酸嫉妒也没有,完全客观地评价到,“历朝历代像他们那样恩爱的夫妻并不算多,帝后琴瑟和谐,对百姓也是好事。”   “你倒是变了很多,小时候你还为他们太恩爱哭了好几回鼻子呢。亏你还自诩男子汉,我看有些小姑娘都比你强些。”回想起之前的事情来,苏之冉冷毅的面容也柔和了几分,拿着回忆取笑友人。   不过从前的回忆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件,毕竟多年不见,生疏肯定是有的。回忆了一番过去,两者又都不是那种巧舌如簧的人,冷场了一段时间,谈起近来的趣事才让气氛重新融洽起来。   话题最后还是扯到了付益阁头上。   “你要和他过一辈子,难,如果只是为了玩玩,到南风馆找个清倌便是,你看上了要把人带回来,宫里头那两位想必也不会拦你。何必要和付家那宝贝疙瘩搅在一块。”   慕白停下脚步来,定定的看着友人的眼睛:“我对南风馆里的人没兴趣,对付益阁也没兴趣。”   “那你为何还招惹他,你要知道狗急了除了会跳墙还是会咬人的。”   “图个安心而已。”慕白呼出一口气,声音低沉下来,带了几分无可奈何。   想到友人如今的处境,这样虽然有损名声,但是用于自保也说不上是个烂点子,苏之冉也只能是叹了口气,不再说这些糟心话。   他却并不知道,上一世慕白为了图个安心,自然也刻意和人传出了断袖的流言,他甚至还陪着几个所谓同好的世家子弟去逛了南风馆,有一回还在外头过了夜,当然他没动那小倌就是,只是让对方卖力地叫喊了前半夜,然后用备好的工具在对方身上弄出些青紫的印记就算了事。   按苏之冉的想法,像付益阁这样的是娇生惯养出来的细皮嫩肉世家公子哥,有才能,有脑子,有家世底蕴在,加上眉目精致,要是细细品起来,确实比某些中等姿色女子还要生的好看。而且男人有男人的英气,比起女儿家的娇羞来又是另一番风味。   他在边疆的时候,也见过不少契兄弟,男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和女人毕竟不一样。   付益阁虽好看,却是个能看不能吃的,两人又没有深厚的感情做基础,说什么也不可能凑在一起过日子。   谈完了这些闲话,苏之冉便把剩余的时间都用来给慕白指导武艺。慕白离开的时候,苏大将军因为醉酒没能出来送他。   苏之冉陪他走出了苏家坐落的那个小巷子,也只是安慰性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好友放宽心:“不管你喜欢男的喜欢女的都没什么,只是喜酒的话别忘了给我留一坛,我口味没变,你知道我喜欢喝什么。”   “自是不敢忘。”慕白停下来回头告别,脸上笑容很浅,但是十足的真心.   说起来,上辈子他也是男女都没碰过,这辈子也到了年纪,却是连个暖`床的小侍都没有过。   当然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只是属下他从来不碰,而别人安排给他的他并不放心。   上一世慕言尚未登基,厉后还在的时候,后者也不是没提议过给他府上送几个漂亮的宫女过来,他不想让府里多更多不相干的人便拒绝了。   就算是对方把人直接放府上了,他也是搁在那里当摆设,不管是谁送过来的,一律视而不见。   说他矫情也行,但他实在是担心自己在床上被人给捅一刀。他对感情和身体方面有种特别的执着,要是自己身下人在欢`爱的时候想着的却是别的什么人,那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呆在床上,还是靠自己比较放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慕白虽然还没被咬过,但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还是可以的。   都说饱暖思淫`欲,在自身安全没有保障的情况下,慕白对那方面的事情自然关注度不高。   “王爷是断袖”这个流言热闹了那么大半个月也就淡了。丁家的公子闭了门,另一个当事人还是刻章作画,和那些文人墨客保持安全的距离,流言变得半真半假起来,慕白走在街上,有认识他的人眼里最多几分探究,却并无鄙夷之色。   北国历史上也有几个皇帝是喜好男色的,那个时候王公贵族的家里头便多多少少豢养着一些美貌的男宠,不是什么能摆上台面的东西,可只要不痴迷,说起来便都是风流雅事。   慕白现在的度掌握的刚刚好,但如果有人想要把如今舆论的导向变一变,往他身上泼污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能够做到这一点除了启文帝、厉后、敏贵妃之外就只有太子慕言。但说来也怪,尽管慕言并不喜欢他。在这一方面上对方却从来没有把舆论的方向往对他不好的地方引,甚至还有隐隐相助的味道。   只有几个不安分的有过一些动作,不过因为幅度很轻,很快就被矫正过来,流言仍旧往对他好的方向走。   慕白一直在观望流言的走向,本来都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怔了半晌。最后也只是命人继续盯着,有异常再继续报告。   但两个月下来,流言也渐渐平息了,人们几乎是很自然地就接受了安王是个断袖的事实。   这过渡顺利到慕白也难以置信,和慕言一起共事的时候,好几次差点没脱口问对方究竟想干些什么。不过他还是按捺出了没问出口。   又过了些日子,苏之冉又因为羌无族偷袭边境,战事吃紧而领旨匆匆离京。   慕白把手里的酒杯倒扣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随他出门的小书童吉祥这才把探到窗外去的脑袋收了回来,瞅了瞅自家主子的脸色,然后把杯子扶正,小心翼翼地从小酒坛里倒出些清冽的果酒。   桌上摆着的是几碟小菜,一些模样精致的糕点,两个酒坛。一个小小的,装的是皇宫里三年才出一回的果酒,另一个是酒楼老板私藏十年的上好烈酒,酒坛子是果酒坛子的五倍大,自然是给客人准备的。   他此时待的酒楼名为折柳舍,酒楼老板是个家底颇丰的居士。酒楼的外头很应景的栽了一排杨柳,因为酒楼是在城门外头,菜色又颇为不错,环境清幽,生意自然也好。   但是因为价格高,客人也都是些富贵人家,二楼设的是小隔间,慕白挑的这间不是最好的,但只要往窗外看,就能看到那排折柳和客人来的那条路,所以说,用来送别是再合适不过。   他今天要在这里为苏之冉践行,为两人相聚不久却又分别而感伤。上一世苏之冉也是这个时候走的,回来京城没过几个月便因为边疆战事吃紧然后奉旨领兵离开。   如果不出意外,苏之冉在一年后凯旋而归,稳定他在北国的地位。然后定居京城长达七年之久,因为蛮夷的缘故披甲上阵,在此期间,一场小型的叛变导致他被敌军的流矢射中,结果救助不及时死在战场上,那场战争持续了半年之久,虽然最后赢了,但死伤无数。怕寒了将军尸骨,将士们便按照苏之冉临走前的吩咐把尸骨烧成灰,等到敌军彻底被击退,才把那个小木盒带回了京都。   这一次苏之冉是去立功的,不会有太多的危险,慕白自是不会从中阻拦。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为了给厉后的生辰呆在寺庙里为之祈福,结果没来得及和苏之冉见上一面,对方就已经匆匆地离了城,这一回他说什么也不能错过。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穿着轻甲的苏之冉从酒楼的另一端上了楼。   因为战事紧迫,他只和慕白把酒饮尽,带了些糕点上路,拍了拍慕白的肩膀便启程离开。临走前慕白给了他一个开过光的玉佩,上一世那那本是他费了许多力气给厉后求来的生辰礼,如今拿来赠给苏之冉再好不过。   等到苏之冉骑着他的爱马出了城门,慕白才从酒楼的二楼下来,从酒楼的后院坐了马车回了王府。   离启文帝病重新皇登基还有四年,他上一世的死亡还有十年。在苏之冉未回来的这两年,他能够完全相信的就只有自己了。 ☆、十九章   除却传统的节日,帝后二人的诞辰便是北国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每逢厉后生辰,与历朝历代相比相对冷清的皇宫就会 变得格外热闹。   尤其是今年,是厉后四十岁的生辰。慕白今年十九,慕言二十四,厉后和启文帝是少年夫妻,她于十六岁生下太子慕言 ,如今已是不惑之年。   在人均寿命不过六十的北国而言,四十岁意味着厉后这一生已经去了三分之二。兴许是时光眷顾,也有可能是她平日里不常笑,这张美貌的皮囊还是那般年轻。   除了对着自己的丈夫启文帝和她最疼爱的儿子有个好脸色,对上其他人的时候她永远都是微昂着下颌,眼角微微上挑,做足了一副高傲的架子。加上身边有擅长保养的嬷嬷伺候着,她甚至连眼角的笑纹都没生出几根,看上去和比她小了好几岁的敏贵妃年纪一般轻。   由于帝后恩爱,今年皇后的生辰宴办的比启文帝还要厚重一些。给厉后庆生自然是要费大心思的,能够被邀请入宴的除了王公贵族就是皇帝宠臣。   一件件的珍奇玩物递上来,坐在高位的寿星也只是微微勾起嘴角,示意感谢,便又转过头来和启文帝说些体己话。   等到慕白献礼的时候,全场的目光便又凝在他的身上。   那些消息灵通的官员在底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听说在皇后娘娘生辰的前两个月,安王就到了离京城约莫三十里的迦灵寺祈福。也不知是真是假?”   “应该是真的,我夫人前些日子去迦灵为小女占姻缘,无意曾见安王从主持手里头接过一枚玉佩。”   “可是那玉佩不是被送给了苏小将军吗,难道那是赝品?”另一个官员不大能够相信。都说苏小将军和安王关系好,怎么也不会给人送个假货啊。赝品送给厉后当生辰礼就更不可能了。   慕白一脸从容,像是没听见这些议论。拍了拍手,在众人的目光下两个身材魁梧的黑脸大汉推进来一个盖着红布的推车 。   “别卖关子了,把布掀开吧。”看着朝臣们的眼神,启文帝发了话。   宴席的主人发了话,慕白自是不能不从。   红布掀了开来,密密麻麻的佛经展露在客人们的眼前。宴席上顿时哗然一片。   “这是儿臣从初春开始抄录的,一共一百部,儿臣自是时时敬颂,愿母后福寿绵长。”   厉后还是那副笑容,倒是坐在底下的贵妃说了句:“姐姐倒是好福气,这百部佛经可不是那么好抄录的,又听安王一字千金,这些怕也是价值连城吧。”   底下立刻有三三两两的附和赞美声,启文帝也夸赞了几句,说了声赏,慕白便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慕白不能喝宴席上的酒,便一边喝着宫人特地为他准备的茶,看着作为压轴戏的太子献礼。   一旁给他斟茶的歌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人机灵的很,也知道在无聊的时候给慕白讲些趣事。   都说死灰尚且能够复燃,慕白虽然并不受重视,可万一太子殿下出了什么状况,这皇位还不是落到他的头上。宫里头可就只有这么两位皇子,都是主子,做事情还是谨慎些好。   在尘埃未落定之前,他们谁都得罪不起。   太子慕言送给厉后的生辰礼是条极寒之地捕获的火狐腋毛做成的围脖。   “儿臣没弟弟那份才,也只能借偶见的前人一词来给母后道贺,更休说,便是个,住世观音菩萨。甚今年,容貌四十,见底道,才十四。莫道寿星香烛,莫祝灵椿龟鹤。只消得,把笔轻轻去,十字上,添一撇。”   “你有这份心便是难得。”厉后总算是露出了宴席上第一个喜笑模样,底下更是一片赞扬太子孝心难得声。   “把东西给本宫好好收起来。”厉后对身侧的站着的宫女下了令,太子也退了下来,坐在了慕白的东侧。   这样欢庆的日子自然是少不了歌舞的,这次能够获得为皇后表演的是新来京城的一个戏班。他们唱的是一出新戏,虽说是新戏但实际不过新瓶装旧酒,贵在唱戏人都是有几分唱功的新面孔,又多少有些很是叫人惊叹的绝技。   一出戏有喜有悲,教人看了笑中带泪,唏嘘不已。后来这部戏在京都里受到各个达官贵人的追捧,慕白看了多次,当初的那点新奇感早就被磨光了,如今已经提不起兴趣来看,便把视线转移到在座的客人们身上。   不过在场的不少贵妇小姐毕竟还是第一次,看到悲情的地方,还是如同慕白记忆里纷纷掏出帕子拭泪。   厉后也难得全神贯注在这一场戏里,启文帝则关注着自己的结发妻子。他的下方坐着的妆容明艳的敏贵妃,或许是触景 伤情,她的眼里难得有几分伤痛之色。不过转瞬即逝,慕白也只是低头饮了口茶的工夫,对方便敛了伤痛,恢复了那副 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叫人瞧不出半分憔悴哀悯来。   在座的大臣及其家眷的脸上转了一圈,慕白最后还是把视线搁在了离自己最近的太子慕言身上。厉后的生辰刚好是大雪 ,皇宫里早就烧了地龙,整个大殿暖得好似初夏,慕言进殿之前身上裹得可谓分外严实。   慕言身上的那间厚厚的黑色披风早就脱了下来,由一旁的小宫侍拿着,等他起身出殿门便给人披上,预防染上风寒。   不知为何,慕白还是不大愿意看见对方那张脸,所以他的审视是从下往上的。桌子挡住了太子腰部以下的部分,从他这个角度看,就只能看到深紫色的衣服,上面绣着的暗纹,深色的领口露出一截瓷白的脖子,往上是略显尖瘦的下巴,淡 色的唇,高挺的鼻梁,和深不见底的眼睛。   大抵是慕白的视线过于强烈直白,原本就没放多少心思在表演上的慕言把头偏了过来,刚好对上了慕白的眼睛,对方怔了一下,眼里的不喜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嫉妒倒是藏得好好的,埋在里头深不见底。   对着这样让人心塞的目光,慕白下意识地转头继续欣赏歌舞。   果然就算慕言长得再好看也不能抵过他那种下意识的排斥感,在知晓对方将会在不久的未来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将自己毒死,哪怕这一切还未曾发生,重生到现在对方也没有什么过分的动作,每一次瞧见慕白他还是觉得心里膈应得慌。   在慕白的记忆里,这一次的生辰宴办了大概有四个时辰,因为是休沐日,大约平日是下了早朝的时分各个宾客就开始入场。在宫侍的台子是临时搭建好的,除了戏班,还有来自西域的表演。可谓是热闹非凡,宾主尽欢。   总有些人是对这些表演不大感兴趣的,厉后作为寿星本意也是让大家来开心而非受罪的,除了一开始的入场,恭贺到最后结束中间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表演,大殿的表演台后头是个园子,只要从偏门出去,动静不大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是一般客人并不会到那园子里去,一是因为表演实在精彩,而是怕拂了厉后的面子,除了真正位高权重的几个人,或者是深蒙帝宠的几个年轻贵族子弟实在坐不住了去吹一吹冷风,根本就没人从侧门走出去。   慕白用了些点心,又把那半坛子酒喝了,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表演上头,起身从偏门走了出去。   园子里头腊梅和茶梅开的正好,和温暖的大殿形成鲜明的对比,冷风一吹,慕白稍有的那么点醉意全没了。   他站在一棵腊梅树底下往门里敲,高高台子上坐着的是他分外冷淡的生母。他知道在一个月之后,对方就会因为染了风寒,引出以前身子里埋着的病,然后卧床不起。在一年之后香消玉损。   那毕竟是他的母后,尽管对方一直将他视作空气。天灾人祸,生老病死,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东西。慕白就算是想要挽回对方的生命,也无能为力。   就是上一世厉后死了,在棺木面前他连眼泪都流不出来,还是苏嬷嬷在他的袖子上抹了辣椒水,才免得他被冠上不孝的大帽子。   等到厉后身体出了状况,这宫里头就不那么太平了。慕白折了一枝开得极好的腊梅,嗅了嗅它的清香,又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   这天,很快就要变了。 ☆、二十章   慕白前些日子从宫里头摘的腊梅还在他的书房里头开得灿烂,只是香味淡了,养在清水里也渐渐开始有凋谢的迹象。   苏嬷嬷见他喜欢,叫了王府里采购的人去了市集上买了几颗还未开花的树栽在了慕白卧房后头的小院子里,经过花匠的悉心照料,这些树都结了花骨朵。   这大冷天里看着绿油油的叶子就叫人舒心。慕白坐在离树不远的地方泼墨作画,宫里头就传出来一个坏消息。   皇后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一开始厉后只是有些咳嗽,诊脉之后御医开了方子,递给厉后贴身服侍的宫女,恭恭敬敬地对着金线牵着的人开口:“   娘娘贵体只是微恙,等服了药,不出五天定能药到病除。”   看病的太医继续待在太医院悠闲地看看医术,有闲心的话就摆弄下草药,指点一下晒草药的童子,要是兴致来了就给讲解一下各种草药的用途和珍贵性。   除了上一次敏贵妃流产处死了几个太医,他们平日里也就看个小毛小病的,日子舒服的很。   这种安逸的生活几乎让他们忘记自己脑袋顶上悬着的那把刀,皇家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   就比如这次,原本只是小风寒的厉后在服了太医开的药之后一点起色也无,反而终日昏昏沉沉,甚至到后面根本起不来床。   等到启文帝的圣旨到了太医院,当初看病的太医惊出了满头冷汗,等到到了凤床跟前,战战兢兢地开口:“悬丝诊脉难免有不准确之处,娘娘容臣冒犯。”   帐子里头伸出一只素白细腻的手,老太医的三根手指搭在上头,片刻后又开口请对方换了一只手。   药方又换了一个,人也换了好几个,厉后的病就是不见好。启文帝已经下令,要是治不好皇后,他们这些庸医都得下去陪葬。   皇榜也张贴了出来,寻求天下良医。可是好几天过去,都无能人揭下皇榜。   君无戏言,这边太医们冷汗涔涔找药方的找药方,想着法子保命,另一边有些人则蠢蠢欲动,盼望着厉后能在这场大病里头一命呜呼。   慕白自然两者都不是,厉后视他如路人,他对这个母亲的感情自然也不会多深。   但毕竟他是儿子,是小辈。厉后生病,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不能不去看望,对方想不想看到他是一回事,他有没有孝心又是另一回事了。   进了立政殿,对方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在椅子或者是软榻上靠着,引路的宫女走在慕白身侧,低声对着慕白说了几句:“   皇后娘娘就在里头,昨日贵妃来拜访过了,现在里头待着的是太子。”   “多谢。”慕白抬了抬右手的袖子,把苏嬷嬷临行前给的银子扔进了那宫女敞着的荷包里头。   那宫女眼疾手快的把银子塞好,脸上也带了几分笑颜色,底下的步子也迈得更快了。   大约拐了几个弯,那宫女脚步停了下来,恭敬地站在了一边。   说起来这还是这辈子他头一次进到立政殿的里头,皇后向来注重仪容,若非生病,又怎么可能在他的面前卧床不起。   慕白进去的时候,太子还未走,坐在凤床边上,慕言的衣袖上头搁着的是厉后的手,纤细苍白,可以看清里头青紫色的经络。   “母后,您感觉好些了吗?”   慕白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凤床前,他语气自然是担忧的,但担忧感叫人听来并不浓烈,反而显得真实。要是他做出一副孝子深情样来才会教厉后心生不悦,毕竟他对方感情不深,太过饱满的感情显然太过虚伪。   一个不愿意付出真心的人却往往希望别人能够真心以对,厉后这个人就是看得太过精明,而想太多的人多数活不长。   厉后病得还没那么严重,她是坐在床上的,身后是个软软的垫子,据说是太医院那边有人琢磨出来的东西,为了让皇后能够舒服点,量身定制连夜赶制出来的垫子。   不过这垫子虽然能让人舒服点,却并未给厉后的病情带来任何好转。   慕白瞧着面前这张女子的脸,和一个多月前那光鲜照人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那时厉后的面容还似双十的女子,虽然不苟言笑,但眼睛里还有格外动人的色彩,有着位居尊位的高傲和一种经历岁月却美丽依旧的独特韵味。   而如今这个靠在垫子上的女人,脸部的轮廓虽然一样,五官也还是那副五官,可是那双眼睛里有了疲态,薄薄的妆容也不能掩盖掉眼角细细的纹路,那种强势被多日的病痛带来的软弱而取代,和他记忆里的母后的形象判若两人。   她毕竟是老了,慕白这样想着,弯着腰询问,脸上的关切也更深几分。   当然,也没忘记和自己的太子兄长打个招呼,问声安好。   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嗯了一声表示回应,把厉后搁在外头的手又放回了锦被里:“母后要是信得过儿臣,儿臣倒是认识一个人,过些天让他给您看看。不过要是他也无能为力,儿臣希望能够把它保下来。”   “便听皇儿的,让他明日就过来就是。你父皇也是气话,真要是人才自然得保住的。”   大概是因为慕言在之前说了些让她开心的话,病中的厉后并没有太过难为他这个不受宠的儿子,语气淡淡的说了句还好,出声让人搬了个凳子过来。   厉后让两个儿子坐在一块,拉过来慕白的手,搁在慕言的手上,对着慕白语重心长:“母后就你们这两个儿子,不管怎么样,你还是顺着太子,他毕竟是你的兄长,不要听信了谗言,生出些不该有的蠢笨想法来。”   厉后的手有些冰冷滑腻,底下的温热的手自然是属于太子的,他上一世来的时候特意和太子分开来的,自然也没这么一遭,慕白有些不大自然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偏偏厉后的手像是铁爪一样牢牢抓着。他看着后者的眼睛应了声是,手上的压迫感才陡然消失。   得到自己满意的回答,厉后才闭上眼:“我有些倦了,你先下去便是。本宫还有些话要和太子讲。”   病人的话最大,慕白把手抽回来,起了身,没忘了说些祝安康和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又叮嘱了一番侍女要按御医讲得来,这才转身离了立政殿。   身后的帐子里传来厉后的声音,被压得有些低,想必是些体己话,只能对慕言这个儿子说,他停了一下,便加快了脚步离开。   慕白坐在回王府的马车里开始细细琢磨,他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回忆着慕言脸上的表情,还有上辈子这个时间段发生的大小事。   这宫里头就一后一妃两昭仪,后面两个在这宫里几乎没什么地位,在厉后暂时不能管理后宫的时候,凤印只能交由敏贵妃执掌。   慕白记得,厉后去世到慕言登基的这段时间,敏贵妃一点点地把后宫大权握在自己手里,但苦于膝下无子,自己又不是她能够完全掌控的皇子。   在找不到能够名正言顺取代皇帝的儿子的人的情况下,执掌后宫的敏贵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言上位,做了一阵子太后,就在慕言登基的第二年“病故”在宫内。   与此同时,张氏家族也被拆得七零八落。在朝的张氏嫡系是贬官的贬官,收押的收押,一个个找了名头往死里整。   都说树倒猢狲散,把张氏这根主心骨抽了,该升的升该降的降,利益一旦分隔开,所谓的张氏党`派只消几日的工夫便分崩离析。   慕白并不喜欢这个兄长,却也得承认对方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子。再加上启文帝悉心的教导指点,整个朝堂都被牢牢握在慕言的手里。   除了没有子嗣以及在处理某些问题上面太过狠戾,慕言这个皇帝几乎教人挑不出错处来,更准确的说,朝野上下也没有什么人敢挑这一位的错。   不同于启文帝在朝时相对轻松的气氛,慕言在位事哪一个上朝不是战战兢兢的。言官曾经拿过皇帝子嗣的事情做文章,   又谈及了安王的婚事,下场就是被拖出殿外乱棍打死。   启文帝在世时。言官是向来是毫不顾忌的直谏的,就算是踩到皇帝痛脚,这些言官照样活得好好的,但是在慕言面前,   他们说错了话,就一个下场,斩!   慕言有这样肆意的本钱,也有维持住平衡的魄力。他可能算不上一个好皇帝,但绝对是一个成功的皇帝。   当然,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什么都还没发生,既然他都能够重来一次,慕言这个皇帝能不能做的和他记忆里一般稳当还是个未知数。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再过两个月,这凤印就会交由到敏贵妃手上,权力也开始一点点的移交。   随着皇后的病重,朝堂上张氏在皇帝的默许下压了厉家一头,殊不知被抬得太高,反而摔得越惨。   看来他有必要和那位张贵妃好好谈谈了。   上辈子她就是太过于纵容自己的族人,导致一个旁支子弟也能在京都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导致张家和不少官员交恶,最后倒下来的时候也算是墙倒众人推,人人拍手称快的那种。   说实话,张家还是有不少人才的,可惜就是掌家的有个不得了的毛病——护短。   就说说慕言上辈子整治张家的那些理吧,有些确实是胡编乱造出来的,但很大一部分都是事实,有些可大可小的事往大了闹,就算那个时候敏贵妃已经成了太后,也没法子保住自己的这些族人。   好好的一个世家大族,就是因为几颗无关紧要的老鼠屎给毁了。张瑾是个聪明的女人,还不至于为了连感情都没有的族系旁支毁了自己家族的大好前程。   慕白低下头,掏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匕首把之前坐在床边和慕言碰在一块的袍子下摆给绞了。又取了帕子和刚刚讨要的药酒,把自己的手擦了干净。   等匕首回了鞘,他才掀开马车的帘子对着马夫开口:“你待会从那条路走,去蓬莱殿。出宫这么久了,我也该探望下贵妃娘娘了。” ☆、二十一   从立政殿到蓬莱殿其实很远,不同于立政殿的恢弘大气,敏贵妃住的蓬莱殿出人意料的清雅朴素。   敏贵妃的美是那种明艳的美,华丽张扬,夺人眼球。她喜欢的衣服也多为亮色,按常理住的地方也该是格外华丽,偏偏蓬莱殿最多的就是竹子和兰花。   蓬莱殿里还长年飘着淡淡的墨香,因为张瑾的当年的嫁妆里头有一块千年墨,当然没有传说中那样遇水不化,永不褪色,但也极其珍贵,墨香久久不散。   据御医说,这香气闻多了对身体也有一定好处,就冲着这千年墨,启文帝来蓬莱殿也多了些。   张家本是书香世家,虽然出仕和经商的兼有,但对读书的重视从来就没有减弱过,敏贵妃的见识广和这脱不了干系。   慕白进去的时候对方弯着腰在剪一株月季,玉指纤纤,衬着红艳艳的花朵格外好看。   慕白出声唤了一句“敏贵妃”,后者的手一抖,花上的刺就扎进了手指,沁出殷红的鲜血,一旁的宫女“呀”了一声,连忙找了干净的帕子,小心地把刺拔了出来,又寻了宫里备着的不留疤的药膏涂抹,生怕那只完美的手会留下一星半点儿伤痕。   显然张瑾是没想到慕白会过来的,只留了几个绝对信得过的侍女堵人口舌,把剪刀搁在一旁就问慕白来意:“你不去在皇后跟前尽孝来这边干什么,最近宫里人心惶惶,本宫可不想在这节骨眼闹出些事情来。”   “本王刚刚已经去过立政殿了,就是因为不想出什么篓子才要到这蓬莱殿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五天前,凤印就到了贵妃手上吧。”   “那又怎么样,难不成安王还想帮皇后姐姐把东西要回去,本宫虽然能力不如姐姐,处理这个还是绰绰有余的。”对待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敏贵妃总是格外的敏感,尽管明知道对方并无这种想法,她的语气还是止不住有点尖锐。   “本王今日来这自然不是为了要回凤印,本王可没那个权力也不想来干涉这宫里头的事。”慕白顿了顿,改了自称,“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给你提个醒,不要只顾着你手里那颗凤印,而忘了娘娘你的根本。”   张瑾的根本自然是指张家,她脸色又沉了下来,想了想,招来常和自己娘家那边联系的人询问:“最近国舅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别支支吾吾的藏着不说,等出了大事我可保不住他!”   那宫女看了眼慕白,又看了看她,这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事情都交代出来:“这回不是国舅做的,是他带过来的族人,轻薄了庞家小姐,前些日子庞小姐在家里头上吊了,国舅说是那庞家小姐自己太脆弱,娘娘这么忙,要奴婢不要告诉娘娘,他会把这事情给解决的。”   “真是一群蠢货,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事告诉我?!”当着慕白的面,张瑾把那宫女一脚给踢开,用的力不是很重,但那宫女顺着势一滚,脑袋就直接磕在柱子上,弄了个头破血流。   凤印虽然到了手,但是宫里忠于皇后的势力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想要全盘接手,并没有先前以为的那么容易。这宫里的事情本来就够她烦心的,自家人又来添乱。简直叫她头痛欲裂。   “夏荷”   “奴婢在”   “找两个人把她给我拖下去。”   “春华,把我笔墨取来,我要写封家信给父亲。”   敏贵妃往殿里走,没忘了回头给慕白一个交代:“安王暂且放心,本宫自会保证张家不出什么乱子。陛下我会替你稳住,至于太子和皇后那边,还得靠你自己,切莫自乱阵脚,本宫没三头六臂,也没那么多时间精力。”   慕白站在那里半晌,转身进了拐角处等的马车,“回去罢,明日辰时去立政殿。”   太子请来的大夫也没能瞧出厉后病重的原因,只是抓了几副药,勉强是维持住了对方的病情。   身体的病稳住了,厉后的精神头却一日日地差了下去。太医的诊断都只有一个结果,忧思过重。   启文帝每日下了朝都要花上至少两个时辰来陪发妻,可还是见着对方日渐消瘦下去,已到形销骨立的程度。   慕白每日都会去宫里,没有刻意和太子错开,三天两头的就能和后者碰见一次。因为厉后病情的缘故,对方并未放多少心思在他身上,见了面也会打招呼,在厉后面前维持着虚伪的友好,两兄弟的那种隔阂在这样情况下仿佛被冰冻起来,好像这两人只是对关系稍微冷淡的兄弟,没有敌对,也没有算计。   不过是表象而已,慕白看着呈上来的消息,揉了揉额头又继续盘算。厉后不会活太长了,大部分人都意识到了这个事实,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太子手里的势力已经开始运作起来了。   厉后在,这宫里就是太子的天下,朝堂的厉家人底气也分外足。启文帝年纪也大了,地位和权势注定了他就算再怎样爱自己的儿子,也会因为皇位的继承而和对方产生隔阂。   他已经开始渐渐老去,年轻的儿子随时都可能夺走自己手里的权力,他不愿意瞧见太子的羽翼太过丰满。而没了皇后的温情,对待厉家皇帝自然可能会比平常更加狠心。   谁都害怕被作为弃子被太子给丢弃,比起可能会崛起的张家,厉家这一派的动静要大得多。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慕白以往运作的关系网开始在这个时候起了作用。在厉后昏厥的那一天,启文帝因为泸河赈灾银两贪污事件一下子罢黜了十余位朝廷大员,一些新鲜的面孔被提拔上来,官员里注入了新的活力,不同势力的人都涌了进来。   原本盘根错杂的朝廷关系又重新洗了一次牌,张家这次是彻底压了厉家一头,而新晋的官员里头,有五个都与慕白私交甚好,剩余的有几个是中立党,还有三个是绝对的保皇派。   随着厉后病情的加重,皇城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嬷嬷知道王爷重孝,但思虑过重,王爷的身体也是会垮掉的。”在安王府的时候,苏嬷嬷总是以一个长辈的态度来劝阻和安慰慕白的。只要她不太过分,慕白自然是十分敬重和依仗她。   慕白不说话,只是拨弄着盘子里的佛珠,“还差得很远呢。”他在心里头开口。   厉后的身体还能撑上两三个月的时间,而他的父皇将会在三年后突发心疾,龙体与厉后合葬于帝陵。   虽然没有太大的意外,再一次经历厉后的死亡的时候慕白还是失手将自己手割伤了,锋利的刀刃从虎口处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一旁的侍女失声叫了句“王爷小心!”   苏嬷嬷早已眼疾手快地把他手里的匕首夺了过来,也亏得慕白对她的气息毕竟敏感,不然恍惚中还可能给苏嬷嬷捅上一刀。   “王爷要是真担心,就快些赶过去吧,外头备了马,要是现在赶过去,说不定还能赶上娘娘最后一面。”   慕白迟疑了一会,夺门而出,苏嬷嬷在后头望着自家主子的背影摇了摇头:“小主子的心还是不够狠。”   想到什么她脸上的神色冷了下来,又小声地叹了口气:“也亏得这厉后就这么死了,要是还活着,这阻碍可就大了。”   慕白最后还是没能和厉后见上一面,当他赶到的时候,厉后刚咽了气,立政殿里哭声一片。太子半跪在床边,启文帝则握着厉后的手,敏贵妃没多久也赶了过来。   “吵什么吵,都给我滚出去!”红着眼的启文帝往周边的桌子上一拍,上面的花瓶、水晶缸等物什都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周围的宫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宫女们用帕子捂了嘴小心而快速地挪着步子倒退着走了出去,几个小太监也连忙跟在她们后头一路小跑出了立政殿。   敏贵妃本来还想嚎上那么一两嗓子,被满心悲痛的启文帝那么一瞪,哭声就堵在喉咙里,她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和后者对着干,慢慢地走了出去。   慕白几乎是和敏贵妃一同出去的,只有太子慕言被启文帝一句话留了下来:“你母后最喜欢的就是你,就在这里多陪陪她,和朕一起。” ☆、二十二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亡者已逝,哭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启文帝尽管悲痛,他还有江山要眷顾。   在厉后仙逝后,他的性子较之从前要阴狠许多。   因为厉后的缘故,启文帝对着张氏族人的时候总是颇有人情味,等厉后不在了,这群人便成了太子过于丰厚的羽翼,总得修剪修剪才能够看起来顺眼。   原本北国就没有多少长寿的帝皇,启文帝毕竟上了年纪,对权力的渴慕要比以前要更深些,以前有发妻压着,吹一吹枕边风,有些小矛盾也就这么被掠过去了。   如今厉后不在了,这父子间的尖锐的矛盾也就出来了。坐在高位的人往往是爱江山胜过美人,在皇宫里,同室操戈的绝不算少数。   面对着年轻有为的继承人,启文帝的心里头难免有些不舒服,对方越强,对他的威胁也就越大。   谁不想在这皇位上多坐会呢,北国历史上为了能够早些得到皇位给自己的父亲下毒的太子也并不是没有。   上位者本就比常人疑心重,加上人老了总爱胡思乱想,敏贵妃有意无意的引导,启文帝对太子的忌惮自然越来越深。   这一点从近期张丞相的爱子门生在朝堂上被压制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个时间段是慕白最好积蓄力量的时期。   上一世他从来没想过去和慕言争什么,只求在大义上过得去,保住自己一条命即可,自然也没什么动作。   而敏贵妃,在那种情况下也不会蠢到和太子敌对,反而充当了皇帝和太子间一段时间的缓和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启文帝在的时候,时不时说上两句太子在民间威望的高,哪个朝臣的私宴又邀请了太子和其他重臣。   “太子从小就擅长交际,哪像安王那个孩子,除了偶尔来看看臣妾,跟那些文人墨客谈谈书画,简直就不见他怎么和这些大臣来往,要是又被不长眼的看轻了,臣妾都觉得为他憋屈。”   欣赏着慕白前几日送来的给自个画的美人图,敏贵妃无心地抱怨了这么两句。   启文帝听了前些话,脸色有点发青,等听了敏贵妃后头的抱怨,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小儿子:“他毕竟是个王爷,有谁会那么不长眼和他撞上。”   以往慕白要是捅出什么篓子,都有厉后曾经布置的人把事情解决好,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是从来不会传到他们耳朵里。只要事情解决了,慕白中途受过的委屈他们是一概不管的。   男子汉大丈夫,这种事情也不需要安慰,厉后这么想的时候,往往忘记慕白的年纪,还有要是换成慕言她绝不会是这个态度,不过慕言的身份地位摆在那,也没人敢欺负他便是。   在启文帝心里皇后只有一个,这一点敏贵妃看得很清楚,她也没想过要和争眼前人心里的这个位置,这么多年下来,比起爱情,她更喜欢的还是权势。   就算是变着法的给自己的盟友在启文帝面前增存在感,她也绝对不会去在启文帝面前说一星半点死去的厉后的坏话。活人她都争不过,何况是一个死了的被完美化了的女人。   敏贵妃把手里的画搁下来,语气里带了些对安王的同情:“前些日子锦亲王王妃到东宫看望太子妃,臣妾刚好碰上了,就拉她聊了聊。”   她洗净了手,把早些时辰送过来的荔枝剥了一颗送进启文帝嘴里,接着道:“结果就听她讲上次郑家的小公子抢人,安王身边不是有些自诩正义的酸儒么就拉了他一同过去,说是要给安王讨个公道,安王身边的小厮就说自家主子是安王,你猜猜那郑家小公子说了什么混账话?”   “什么?”穿着龙袍的男人就着她的手指把晶莹剔透的荔枝肉咬了下来,嘴里立刻充斥着甜滋滋的味道。   “他说啊,他可从不知道,这天底下还有个二皇子,这圣上的儿子可就太子一个,这天下自然将来也是太子的,安王怕是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冒牌货……”   “混账东西!”敏贵妃的话还没说完,她面前放着荔枝的盘子就随着桌子的碎成两半一同跌了个粉碎,一颗颗摆放整齐的荔枝全都从盘子里滚来出来,朝着四个方向散了一地。   “什么事啊,这么大火气。”敏贵妃受了惊吓,拍了拍胸口,声音带着几分娇嗔。启文帝也没看她,铁青着脸色就大步离开了蓬莱殿。   一旁的宫女连忙走了过来,脸带忧虑地开口:“娘娘,陛下他……”   “没事,他气得不是我。”面容秀美的女子弯下腰来抚了抚那可怜的桌子,面色格外温柔,她降下调来吩咐到:“把这东西给收拾了,顺便把安王给本宫的画给锁起来,下次别让陛下和太子给瞧见了。”   “是,娘娘。”   次日,刑部尚书郑横因为教子无方被启文帝给连降三级,余家长子余杭因为绩效出色被连提三级成了弘德年间最年轻的刑部尚书,年仅二十六岁。   郑横是太子底下的一得力干将,而这位新任的刑部尚书,虽然不大近人情,和安王的私交也说不上甚笃,可相比之下,明显是更偏向安王这一边的。   郑横的降职听说是因为他的爱子和这位安王对上了,而余杭显然算半个安王的人。   这个并不受宠爱的皇子在这种节骨眼上冒出来,难免叫这些官员不多想。至于站在张家这一派的,虽然明面上表示的是中立党,保皇派,私底下肯定还是倾向安王这一派的。   谁也琢磨不透启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都说君心难测,他们也只能尽到自己本分,战战兢兢地先把那些可能惹怒皇帝的东西都收起来,短期也不敢和太子走得太近,以免被盖上拉帮结派,广结党羽的大帽子。   且不提在灵堂之上,启文帝是如何悲痛,慕言和慕白又是如何披麻戴孝,对着棺木流下两行宝贵的男儿泪。也不去关注那些没了主子的宫人们又重新更了谁做主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守着冷冰冰的立政殿,日复一日地擦去皇后旧物上的灰尘。   如今厉后的灵柩已经入了帝陵好几日,到了头七的日子,宫里头按照北国的风俗准备了一些厉后生前爱的食物,又请了得道高僧来为厉后念往生咒和大慈大悲咒等等旁人弄不清楚名字的咒。   为了能让亡者安心投胎往生,生前和死者极其亲近的人本都该躲在家主,最好的法子是睡觉,哪怕不睡也要到床榻上,躲进被窝藏起来。   这是寻常百姓的法子,他们也并不都是一一遵守,宫里头哪一位皇后的去世,也不会见她们的丈夫或者子女会在这个日子整日窝在房内闭门不出。   太子的东宫里所有色彩鲜艳的东西都换成了素白色,安王府门口的红灯笼也换成了白的,两人重孝在身,三年不得娶妻纳妾。   虽然觉得厉后并不会到自己府上来,慕白还是吩咐苏嬷嬷准备了些厉后喜爱的东西摆在大堂。   “嬷嬷,母后她喜欢的东西你都摆上一份吧,之前安排的邀约都推了没。”   “名帖都退回去了,附在里头的信奴婢我也一同让人送出去了。”从厉后死了之后苏嬷嬷就在慕白面前改了自称,慕白提了几句,拗不过对方也就由她去了。   看了看大堂摆着的东西,苏嬷嬷有些迟疑地开口:“王爷今日真的哪里都不去吗,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不然让吉祥给您磨墨作画?”   “不用了,今儿个是母后头七,本王什么都不想做。”守了几天的灵,慕白一直都没怎么睡好,声音里带了浓浓的倦意,“都交给嬷嬷安排,本王先去歇息会。”   差不多睡了两个时辰,慕白就被闹哄哄的声音吵醒了,一向无甚交往的太子东宫来了人,说是太子想和这唯一的弟弟谈谈,用的是厉后名头,说死去的皇后还有些事情没来得及交代给安王。   “叫太子等着吧,等王爷用过餐再去。”苏嬷嬷发了话,脸色一沉,眼一瞪,那个来传话的奴才也只能乖乖在那等着。   等着慕白用了些食物,苏嬷嬷又塞了个信号弹在慕白手里头,当然也没忘了叮嘱王爷把师父留的一些暗器给带上。   “嬷嬷多虑了,只是去谈谈事情而已,本王的父皇还在呢。”三言两语安抚了极度焦虑的苏嬷嬷。   慕白坚持坐自家的马车去了太子府:“本王府上的奴才虽然不怎么顶用,这点路还是认得的。你的马车跟在后头便是。”   坐在马车里头,慕白转着他常使得那把柳叶刀,一边琢磨着太子这个时候请他过去做什么,上一世他可没这个待遇,碰上这么个超出自己记忆的意外,他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安。   慕言是在他自个卧房的床上候着他的,对方身上盖着一条薄毯,薄薄的披风下头是白色的亵衣。   那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上摊着本杂记,乌黑的头发也没人梳理,没有束发的金冠,连根玉簪都没有,就这么散落在肩头。面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毫无攻击力。   如果不是深谙慕言的本事,他几乎要以为这只是个柔弱的病公子了。   既然对方这般“坦诚相见”,他也就不说些客套话。搬了个椅子,做到对方床前,冷声道:“我已经在这里了,你想要说些什么。”   “你难道不好奇,父皇和母后为什么那么针对你?你难道不想知道,明明你什么都没做,本宫还是那么讨厌你?”对方侧过身子微微仰头看着慕白的脸,满意地看到他僵了身子,还僵了一张脸。   “为什么?”慕白的手指紧紧抓住椅子的边沿,声音极度的压抑。   对方乌黑的眸子瞧着他,眼神泛着魔魅,换上了他从未对慕白用过的自称“今天,我就把这些都告诉你。一个只有我,父皇还有母后,知道的秘密。” ☆、二十三   “你这条命,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才存在的。”要不是看着慕言的嘴唇一张一合,慕白几乎以为这句话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见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坐在床上的太子又一个字一个字地给他重复了一遍。   “你出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废物了。”慕言接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慕白猛地一下起了身,椅子也被被带翻在地。   因为对方眼里头的极度轻蔑和侮辱性的话语,也或许是房间里除了他们并无别人,心情不大稳定的男人就直接一只手撑在床上,上身和慕言相差不到半米,仿佛要是慕言不能给出个好解释,他下一秒就能当场把人给掐死。   慕言也不是吓大的,对慕白表现出的愤怒完全无动于衷,他的眼神比起平日来显得有些空洞,脸色也较之平常更为苍白,像个刚刚大病一场的人。   不等慕白说些什么,他自顾自地开始讲了起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二十四年以前,有对极其般配的少年夫妻在长辈的撮合下成了婚,他们婚后十分恩爱,成亲两年,做妻子的为夫君诞下麟儿,虽然遭到下属的反对,当家的还是立了那孩子当了继承人。”   这讲的自然是慕言和厉后夫妻两了,慕白撑在他的上头,一面注意着对方的神情,耐着性子听他讲。   “那个孩子如他们希望的那样,非常出色,直到他五岁的时候,在和师父习武的时候倒在了地上。”   慕言一向都是冷淡的模样,所以慕白从不知道,自己这兄长的嗓音,用来讲故事也是极好,他想问句为什么,但不知为何,看着对方的神色是还是没脱口问出声。   “昏倒并不是因为那个师父的要求太严苛,那孩子躺在床上大病了一场,昏迷了几天几夜都没醒过来。”说到这里慕言问了声重新把椅子扶好坐回去的慕白,“你猜猜看,在那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   对方摆出你不回应就不再讲下去的态度,为了能够听到真相,慕白还是顺着后者的意愿开口:“发生了什么?”   “那些没用的大夫看不出这孩子得了什么病,几乎要被爱子心切的两夫妻给宰了。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个云游的道人,把那孩子救活了。夫妻二人甚是感激,但是那个道人却开口,说就算是救活了这个孩子也命不长,因为他得的是十分罕见的病。他告诉那对夫妻,并不是没有法子根治,但是除了那些珍贵的药材之外,还需要一个非常特别的药引。”   提到药引的时候,慕言的眼里闪动着诡异的色彩,那张俊美的脸看起来轻微扭曲,直叫慕白一颗心悬了起来,心也凉了半截。   外头有人敲了敲门,是个女声:“太子殿下,奴婢是玉嬷嬷吩咐来,给您送暖炉和厚些的棉被来的。”   看了看坐在床上不发一言的慕言,慕白起身去开了门,进来的是个模样清秀的侍女,对方稍带胆怯地瞧了他一眼,动作迅速地把暖炉和棉被放好,又走到窗边把打开的窗子关眼了一半。   没敢抬头瞧慕言一眼,手脚麻利地做好了一切,那侍女便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慕白便是在这个时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天算不得冷了,有些比较怕热的晚上睡觉的时候连毯子都不盖。现在是一天中最热的时辰,屋子里燃着熏香,要不是因为窗子开着,他觉得自个都能给闷死。   而床上的慕言身上除了盖着条薄毯,身边又添了个暖炉,如今还往身上加了床秋被,慕白就是看着都嫌热,而对方那张俊美如玉的面孔还是白得不见多少血色,额上一滴汗也没有,单是那粉白干裂的唇色,和阴沉沉的面孔,就足以让人误以为这是个卧病多年的病人。   可在慕白和其他人眼中,慕言一直健康的很,虽然不爱习武,但也绝不是那种风吹就倒的病弱公子。也没听说太子生了什么大病,估计是这几日为了厉后的死操劳和伤心过度,才搞成如今这副鬼样子。   毕竟母子情深,比起他这个对厉后感情不深的儿子,慕言就算再冷血,伤心的程度也绝对比他要深得多。慕白又想起那个令他心凉了半截的故事来:“那特别的药引是什么?”   “那孩子的亲近之人的心头血。”慕言低低地笑出声来,肩膀一抖一抖的,乌黑的发散乱地滑落下来,那张好看得不似凡人的脸如今不像个仙人,倒好似魔魅。   慕白的直觉告诉自己不能够再听下去了,可是多年被冷落无视的怨忿还是让他留了下来,听着慕言讲完了那个荒谬可笑的故事。   “孩子的父母自是感恩戴德,表示药材并不是问题,为了孩子,他们愿意付出那样的牺牲。十指连心,那高人从父母的手指取了血,摇了摇头说并不合适,族人中和这孩子够亲近的人也全都不行,那对夫妻爱子心切,便决定按照高人的指点再生下第二个孩子,让那第二个孩子的心头血来救病孩子的命。”   慕白觉得自个的嗓音都要开始冒烟了:“那后来呢,那病孩子的病治好了吗?”   “当然不!”慕言乌沉沉的瞳孔染上了几分赤红,“那妻子的身体并不够好,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她差不多去了半条命。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她好不容易生出来的东西却是个废物!那高人说,这孩子的心头血和他们一样都不合适,根本是毫无用处,而那做母亲的因为伤了身子,根本没办法生下第三个孩子!他们最心爱的孩子还是得死,你说如果你是个可怜的病孩子,他会不会恨这个废物?”   慕言舔了舔干裂的唇,盯着面色变得和他一样苍白的慕白带着些许恶意地开口,一字一句听上去就像是诅咒:“你难道就不好奇,国师为什么只有在我生病的时候才会到这宫里来?为什么这东宫里那么久都没孩子出生母后却不急着往我的府里塞女人?”   因为情绪起伏过大,慕言苍白的脸色也有了红晕:“如果不是因为你连这点用都没有,我也不会到现在隔三差五还得受折磨!”   慕白的手脚已经冰凉了,任谁听到这样一个所谓的真相,一时间都难以接受的,他有些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低声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选择在一出生的时候就把那孩子掐死,又为什么要让他活着?”   慕言很快就从失态的病孩子变回了那个翩翩的佳公子,他没有正面的回答慕白的问题,而是冷不丁的说了句与刚才的话题毫不搭边的话:“你小时候的那个宫女是我派人毒死了扔井里头的,你一定不知道吧,她当天晚上想给你下药来着,可惜还没来得及,就被她自己的药给毒死了。”   慕白惊愕地抬头看着他。对方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那些陈年旧事:“你不是一直难过苏之冉当年临走都不愿意见你一面吗,其实他当时派人来找过你了,那个通知你的人被好好的绑在你的景仁殿,是你自己蠢,怪不得别人。”   慕白已经不晓得自己还能说出些什么话了,就像他完全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心血来潮告诉他真相。   明明这一幕上一世从未发生过,就算重来一世,他也一直以为对方会永远烂在肚子里头,或者是他花了心思去找到真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由这个人面对面地告诉他。   他觉得自己有些疲倦,但总算有原因能够解释一直以来慕言对他的嫉妒。病痛中的人本来就脾气古怪,况且是这种多年被折磨,早就把温情磨得差不多的上位者。   但是他治不好慕言的病,难不成就是个错误?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坐在床上的太子情绪很快平复下来,他瞧着自己可怜的弟弟,一字一句道,“这辈子,我没有的东西,你也别想有。”   慕白这回直接就扑对方身上去了,他的手里头的柳叶刀都在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慕言是没那个力气挣开他的,屋子里头也没有影卫出来阻止他,只要慕白再一用力,那刀子就直接能割破后者的喉咙,解了他的心头之恨。   慕言只是看着他,眼里头除了疯狂之外毫无畏惧,直到慕白默默地把刀子收了起来。他才坐起身来难受地咳嗽了两句。   等到慕白略带踉跄地出了太子府,何药眠才推开头顶上青砖从地底下冒了出来。   “要不要草民我派个人上去跟着?”之前的对话他可是听到了大半,这回命估计更短了。   后者把那本摊着书合上了,接过对方给的药丸才开口:“不用了,出去给我找件高领子的袍子过来,顺便把今天见过安王的人都处置一下吧,本宫不想听到什么不该有的闲话传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太子的病有很多奇怪的后遗症请无视这种奇怪病的合理性,但是只要太不犯病他还是很健康的,不是那种病弱公子的,不会动不动吐,就是治不好会命短血。不影响某种激烈运动咳咳   夫妻的心理请参考那些为了心爱的孩子然后弄试管婴儿之后对其不管不顾的,然后心爱的孩子和   ☆、二十四   “我的言儿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只要母后还在一天,这天下就都会是你的。”从出生开始,慕言的耳朵边上总是回响这句话。   他有意识开始,听到的和感受的最多的不是父母的爱护,而是为太子之道,为王之道。   他的父母实在是太尊贵了,并且他们是那样的相爱,导致他的身边最多的不是母亲的怀抱,而是无尽的书本,太傅们悉心的教诲,还有宫人战战兢兢的面孔和惊慌失措尖叫。   尽管厉后是真的很爱他,眼神也永远是那样的温柔,可是比起权力、爱情还有百姓,他总是需要被放在边上的。   所幸他对亲情的要求并不那么高,比起整日依偎在母亲膝下他更喜欢那些没有硝烟的争斗。   他原以为日子会这样的过去,直到他昏倒在校场,然后一病就是好些日子。   那是他头一次病得那么厉害,也是他头一次看对自己总是温柔以待的女人这般失态,疯狂得简直不像那个雍容华贵的皇后。   一开始他还是有点高兴的,虽然谁都称赞太子天资聪颖,极其早慧,可学习太久了也是会觉得累的。   然而他实在是病得太久了,久到让人心生厌烦的地步,尤其是疼痛发作的时候,简直想要对着柱子一头撞死,从此一了百了,死得干净痛快。   可惜他贪生,最后还是舍不得一条命就这么搭进去,那段时间里他的脾气尤其糟糕,无意间听到有宫女偷偷抱怨他性子古怪,难以伺候。次日他就能把人的舌头给拔了,大冬天的脱`光了扔在宫外头,叫人一棍棍地慢慢打死。   这些家伙除了会说风凉话还能说些什么呢,父皇和母后也是一样,虽然他们心疼,纵容他的坏脾气,可是病的人只有他一个,那种痛苦至极的疼就只有他一个人能体会到。他毕竟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又怎么能够感受到他的疼痛。   后来那个从不踏出摘星殿的国师到了他的跟前,用药稳住了他的病情,然后教了个法子,让他的父皇和母后再生一个孩子,那药引要的是至亲之人的心头血,除了生身父母便是同宗同源的兄弟姊妹会可能合适。   然后他的弟弟就出生了,甚至连本不该有孕的敏贵妃都有了一个孩子。但是他的弟弟是个没有用处的废物,而敏贵妃的孩子最后还是没能到这个世界上。   国师能够保证的,也只是让他在多活个三十来年,该受的痛成了一年两次,每次痛起来犹如万蚁噬心,而且平日诸多禁忌。   他的身子是不能习武了,有可能导致经脉逆行;女子的阴气太重,未满二十之前最好少近女色,就算是二十岁之后,那些女人生下的孩子也可能患上和太子一样的病……国师在外头和他的母后讲的时候,他把这些全都记在心里。   皇次子慕白并不合适,就算是放光了这孩子的血,对慕言的病也是无济于事。想要找个药引,就得让这三十年里头他的父亲启文帝再和别的女人生一个。   太医是这么诊断的,这宫里头最尊贵的两个女人都不能生了,可是这皇宫其它的女人哪个不能为皇上延绵子嗣呢,虽说对不起皇后,可是为了他们心爱的孩子,这北国的江山,启文帝也只能做那么几回负心人了。   让侍寝的宫女和妃嫔吃了那种保证一次就能让女子受孕的药物,这宫里头还是没有皇子能够降生。这问题自然是出在了启文帝身上,太医诊断不出毛病来,过了个两三年,皇帝的心思也就淡了。   只能听天由命,等着太子的身体好些,找个好人家的女子,生出这北国江山的继承人。   很显然厉后是瞒了一些东西的,而那位国师也不知为何,没有将全部的事实告知给启文帝。   慕言倒不管自己的父皇母后之间是演戏还是真恩爱,从知道慕白的无用性之后,他一开始等着的是和他同父并不同母的皇子皇女。   可是足足让他等了五年,他才无意间听到,从张贵妃得知自己不能受孕后不久,启文帝的身上也被下了慢性的绝育药。时至今日,就算那些个让宫女嫔妃怀上龙子龙女的药物再厉害,这启文帝是个没用的,宫里就注定不会有新的生命的降临。   “那女人虽然疯是疯了点,可在这事情上本宫也算得同谋,把痕迹给我清干净了,不然你该想到你的下场。”那个时候他刚过了十岁的周岁,在厉后的授意下他这几年懂得的远远比平常百姓家行过冠礼的青年还多得多。   男女情`事这方面也是略有涉及,虽然没经历过,但知道那是种十分磨人的情感。没有什么比那番话更打击那个时候的慕言了。   你瞧瞧,虽然他的母后嘴里说着爱他,给他的也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可是就为了一个背叛了她的男人,一份所谓的爱情,这个女人无视她儿子痛苦,如此残忍地帮着她的情敌断了她丈夫子孙满堂的路。   你瞧她明明嘴上说的那么爱我,可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私`欲,却宁愿让自己的孩子生活在病痛的折磨和对短暂生命的恐惧中,多么可笑的爱。   真是狠心而美好的例子,当天夜里病发作差点没挺过去的慕言这么想,他也开始收敛自己的坏脾气,当初知道太子有疾的太医和宫人一个个悄无声息地被处置掉。   除了厉后、启文帝还有那个总是神出鬼没的国师,没人知道太子患了这么奇怪的病。敏贵妃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至亲之人心头血这回事,启文帝和厉后瞒得太好,她以为太子得的只是风寒,卧病的时间虽然久了,可终究还是好了。她很多东西都不知道,就像她以为自己给启文帝下药的事情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知晓。   他不需要他们的怜悯,渐渐长大的慕言这样想到。但他需要权力,财力和物力来保证他的这条命活下去。在外人眼里,太子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太子,只有“享受”过慕言手段的才知道这副仙人皮囊下是怎样的心肠。   慕言喜欢享受别人的痛苦,尽管他并不能够从中得到多少欢愉。直到他无意间碰见了跟在苏嬷嬷身后跑来跑去逮蝴蝶的孩子。   “这个废物居然还活着。”这是慕言的第一反应,知道慕白毫无用处的时候他本想把对方给掐死,可看了看,最后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后来慕白就被丢在景仁殿里养着,慕言从来不去那,慕白年纪又太小,加上东宫和景仁殿有意的规避。他对后者的印象竟是只停留在六七年年前那个小婴儿上头。   “仙人哥哥,嬷嬷你快看,他和我画册上的那个仙人童子可像了。”小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撞到了他的腿上,也不喊疼,瞧了瞧他的模样便兴奋地往后头挥动着有些胖乎乎的小胳膊。   那穿着素色衣衫的宫女连忙跑过来把慕白的手拉开,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又软言软语对着粉团似的小孩开口:“殿下,这是你太子哥哥,来向太子哥哥请安。”   “太子哥哥好。”小孩看起来非常听那宫女的话,傻乎乎地开口,他瞧着这张算不得多么好看的小孩面孔,试图从那上面找出些和自己的父皇和母后相像的地方,最后也只觉得眉眼和鼻子勉强能说的上相像。   那次见面最终以小孩玩得雷了被忠心的宫女抱回去睡觉告终,慕言在后头看了很久,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回东宫的时候脸上并无与幼弟见面和被幼弟喜爱的喜悦之情。   不过在此之后他往被他忽视的景仁殿里插了几个探子,之后和对方的见面也莫名地变得多了起来。   比起让慕白开心,他更喜欢的是看到这个孩子哭,在那段时间里头,他和慕白相处的时间仅次于那个宫女苏嬷嬷。把小孩精心收集的宝贝弄坏,偶尔给一点甜头,看着对方傻乎乎地咧嘴笑,又嫌恶地拉开距离,就能看着对方想哭不敢哭眼泪在眼眶打转的可怜的模样。   一个因为他而生的孩子,没起到工具的用处,就成了太子殿下逗乐的玩具,是他的所有物。比起惩戒不听话的宫人,愚弄这个小孩带给他的乐趣显然多得多。   不过这样的乐趣并不能减少病发作的痛苦,每次在床上翻来覆去疼得要命之时他就开始憎恨那个孩子了,为什么明明是一样的血脉,对方样样都不及他,却能拥有他梦寐以求的健康。   怨恨像水草一样在心里扎了根又疯狂地生长起来,等到了后来他已经不能忍受那个孩子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要给慕白下毒把他弄成个傻子也不是不可以,他要看的,是拥有着健康的慕白除了这个一无所有。   亲情、友情或者是爱情。所有他没有的,慕白也不能有。那些不该出现在慕白身边的杂碎,一个一个的除去就好,作为一个优秀的太子,一个最受皇帝皇后宠爱的孩子,他有这个权力也有本事把那些碍眼的东西踢开。   至于后来,他终于坐上了那个位置,安王喜好男色的消息传出来时,他只是笑。从头至尾,他所在意的并不是对方能不能争夺他的皇位,而是对方有没有拥有他没有的东西。   是男是女都一样,只要有人敢陪着慕白,他就能把那人给弄死。至于苏家,他们的存在本就是帝王心中的一根刺,与公与私苏家都是该除去的对象。   北国出色的将领绝不止苏之冉一个,启文帝还在的时候便想过要对苏家动手,只是还没有合适的取代对象,事情也就搁置下来。后来李闵一战成名,他从这个人的身上看到了苏家的灭亡。   苏之冉是必须要死的,谁叫他生在苏家,锋芒太露。不过因为他和慕白走得太近,让这死亡提前了几年时间而已。   在得知慕白和他既不同父又不同母的时候,他的执念已经很深了,有没有血缘的羁绊已经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在那个时候,他才承认他继承了厉后骨子里的疯狂,为了自己执着的东西,完全可以弃江山社稷与不顾。   他没把这件事告诉慕白,也不想把它告诉慕白,因为他也快要死了。药引还是没寻到,国师能够尽的力也有限的很。   多活了二十多年,他也该知足了。不过黄泉路实在是太过寂寞,他总得拉着那个人一起走。   安王已畏罪自尽的消息传到他手上的时候,他已经卧床不起了。皇帝没有子嗣,安王爷没有,为了争权,这天下自然会大乱。   不过这些并不是他关心的东西了,江山将要归谁都与他无关。原本的太子妃成了他的皇后,在几年前就死在了他的前头。那个女人的尸身教他让人烧成了骨灰,洒在了太子东宫的那颗树底下。   帝陵里给皇后准备的棺木还是空荡荡的,但是现在它能够有自己的主人了。闭眼的一瞬间,这位在历史上颇受争议的君主想的却是,这样多好,就算是到了地狱里头我也能盯着你,陪在你身边的,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不行。   昭宁三年十月初五,安王畏罪自尽与府,年仅二十八当日火光冲天,安王府众仆连带安王尸骨均化为灰烬。   昭宁三月十月十五,景和帝崩,享年三十有三。 作者有话要说:  先解释一下这里的心头血,参考的设定是那种取指血,而不是从心脏取,一滴可以先看合适与否如果合适会多些,短期肯定虚弱但是调养几年肯定是没问题的。就是参考那种试管婴儿他们脐带血,或者是更大点抽骨髓干细胞的小孩做手术肯定会影响身体,但养得好是不会有什么身体问题的。   就是因为不是太影响身体,所以没治好的孩子会感到愤怒   换CP的可能性比较小,除非哥哥被干掉了,但我不大想干掉他。   准备写的是在那种情况下一个人的转变,主角不是多厉害的人,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一步步地走向那个位置,他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不一定要多深的爱情,就是这样一个人的故事。攻受之间的感情很复杂很复杂,所以说死心塌地完全释怀是不可能的   当然还有太子,不给他洗白,只是想说他执念太深了,偏执过了头是容易酿成悲剧的,可是我往往比较萌电视里头悲剧了的反派,当然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们颜好【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不会很欢乐,也不是那种爽文,但是我想写这个坑已经蛮久了,所以会慢慢填完   我写文不会写详细大纲,只简单想了主线走向,   至于多码字的问题,我不是那种很有灵感的人,就算是坐在电脑前也一天也不一定能憋出一个字,况且我也不可能每天都坐在毕竟二次元不是我的全部   身世的问题是准备隔几章给主角一个缓冲的时间段,我还是会努力把文写完,快开学了时间不多,但是会尽力保证日更   希望按照自己当初想法写完,就这样不说别的了,还是感谢大家陪我这么久,要是你们真的扛不住就悄悄地走,别跳出来和我说再见⊙︿⊙   ☆、二十五   “王爷,您起来吃点东西吧。”负责给慕白送食物进去的侍女端着盘子半跪在屏风前头软言恳求。   安王从外头回来之后连一粒米也没动过,熬好的浓汤被搁在桌上从清澈见底到上头厚厚的一层白油。燕窝也由温热变成了冰凉,王爷最喜欢的茶水也一滴未少。   做主子的拿自己身体过不去,遭殃的自然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苏嬷嬷已经发了话,要是谁能让王爷吃些东西,重重有赏。要是王爷饿着了,他们这群人都得跟着一起饿肚子。   屏风后头的人还是不说话,侍女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的小腿,祈祷着主子能够用些东西,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要厨房去换碗新的过来,吩咐下去,这府里头的可以进食了。”倒不是苏嬷嬷心软,只是要是下人都饿昏了头,她主子想吃些东西可就没人做了,慕白身边服侍的人得每时每刻都精神抖擞才是。   那侍女连忙行礼称谢,把冷了的吃食都收拾了出去,欢天喜地的去了外头宣布好消息。   “这是怎么了?”苏嬷嬷走到屏风后面,耐着性子开口问。慕白用背对着她,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只是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森冷的感觉里,让人觉着,他的心情并不怎么好。   “你答应过嬷嬷,生谁的气也不能拿自个的身子来出气,要是真伤了心肝脾肺,难过的还不是嬷嬷和你。起来吃些点心吧,好歹垫垫肚子。”   在苏嬷嬷的记忆里头,慕白上一次这样闹脾气还是七八岁的年纪,下意识的她就用了哄小孩的语气。等到说完了才觉得不妥,一张脸上满是尴尬,干脆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等着慕白转身,再开解一番,要是真有什么大问题,她说不定还能尽到一份力。   等了半晌,腿都站得有些发麻,苏嬷嬷没等来转身,却等来一句逐客令:“嬷嬷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可是……”苏嬷嬷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本王的身体本王自己知道,嬷嬷还是管好自己,不要管得太过。”   女子又站了一会,等着下人把新鲜的食物又换了上来,这才走了出去,关紧了房门。   等到屋子里头安神的熏香都燃成了灰,慕白才从床榻上起来。从茶壶里倒了些茶水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唇。   他并不是在虐待自己,只是觉得心绪有些乱。任谁得知自己被冷落的真相竟是这样也不会镇定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虽然心里头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要冷静,冷静,可无论如何,他想给自己一段时间来整理有些纷乱的思绪。   回想了启文帝和厉后对自己的态度,再耐着性子一句句的把慕言口中的真相都推敲了一遍。他不得不承认,对方口中的事实至少百分之九十都是实话。   多么可笑的事实,他曾经盼着的濡慕之情如今看来就是个笑话!慕白有些疯狂地大笑出声,徒手震碎了房里的木桌,又把启文帝赏赐的一些珍奇古玩砸了粉碎。那把玄铁做的匕首则插在墙上挂着的未能送出去的画,刀尖入墙三分,正中画上女子的眉心。   不消片刻,屋子里头一片狼藉。不过慕白身上并没有伤口,像是苏嬷嬷说的“自伤只能够伤到那些关心你的人,你憎恶的人只会拍手称快。这样的法子除了让你身上多几个窟窿,毫无用处。”他不傻,还没有到那种用自虐来表现愤怒的癫狂境界。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发泄够了自然也就冷静下来。   爱子心切的父母想尽一切法子来救自己的孩子,对作为工具出生而没起到作用的孩子冷淡以对,他可以理解,但绝不原谅。   不过既然启文帝和厉后并不在意他的想法,自然也不会稀罕他的原谅,他也不再需要在花心思在讨好对方身上,这父子恩情在他心里头到此为止。   至于慕言,不管是前一世还是在重生到未得到真相的之前,前者在他心里头都是个非常难跨越的存在,拥有那么多他所没有的,懂得那么多他不会的,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天赐宠儿,是常人花几辈子的工夫也不一定能够超越的存在。   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慕白看他总是要仰着头的,慕言拥有那个能耐和魄力让旁人觉得低他一头。   可是这样可以称得上高大的形象一下子就破灭了,轰然倒塌,湮灭成粉。不过是个可怜人,把匕首从墙里拔出来的慕白有些轻蔑地想。   就算再聪明再好看又怎样,也不过只是个可怜而可嫌的疯子,要是在自己的下属面前,慕白完全可以用怜悯的口吻来提起那个男人了。   当真相被赤`裸裸地展现他的面前,不能够接受的人会崩溃甚至疯掉,只有足够坚强的人才能够面对现实,迅速地理智冷静下来面对一切。   慕白自然不是前者,但也算不上后者。   从重生开始,他就觉得自己某些思维已经完全脱离正常人的范畴了,甚至可以说,在某些方面他偏离的程度一点也不比慕言的低。只是一直被所谓的伦常压着,旁人看不出来,他也就觉得自己的想法格外的正常。   不过这样的不正常没什么不好,慕白从架子上扯了雪白的毛巾,一遍遍地擦拭着自己的匕首。明明应该崩溃的思维此刻却以异于常人的速度运作。   人的感情之所以能够伤人,是因为被伤的人在乎。厉后已经死了,启文帝的命也不会多长,就算他们再冷淡,再无情,至少在感情方面对他并不能造成伤害,因为他已经不在乎了。   厉后已经葬入帝陵,是个彻彻底底的死人了,开馆戮尸自然不可能,他也没那个闲工夫和心情去那样做。毕竟生养一场,他还没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   至于启文帝,还有好几年呢。原本他对那把黄灿灿的椅子是没多大兴趣的,可现在想来很有一争的必要。要是被当做无用工具存在的孩子夺走了他准备好的给最心爱的孩子的东西,那张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好看。   想到那样的画面,男子的嘴角都微微地向上翘。   至于慕言,不就是耗吗?他有那个时间耗得起,而慕言没有。他比对方小了五个年头,身体也比对方强健许多。只要提防毒药这方面,给自己的压力不要太大,这一世笑到最后的人他绝不会让慕言来做。   他现在要的,就是静下心来想想,慕言今日的这番作为究竟是为了什么,接下来又该以什么法子来得到自己要的东西。   在屋子里头枯坐了两个时辰,彻底放空了自己的脑子,慕白这才起了身,把房门打开来。   “叫几个人把屋子里打扫一下,顺便把我扔在地上的画给烧了。”男子的声音很是清雅,听起来和往日没多大差别,但有感觉有什么微妙的不同。   一直守在门口的侍女连忙行了礼进去打扫一地的狼藉,见到那张被遗弃了的画心里也是一颤,用烛火点燃了一角,那美丽端庄的女子画像很快被火舌席卷,成了金盆里的一小撮灰尘。   画中人眉间黑洞洞的一点是刀子戳上去留下的痕迹,而画上的美人正是死去不久的皇后无疑。   慕白用了些点心饱腹,穿过长长的画廊,心血来潮地在假山上头提笔写了个字,闻讯赶过来的苏嬷嬷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自己的小主子发愣。   良久她才听见对方轻飘飘地砸下两句看起来毫不相关的话:“皇后死了,府上该清人了。”   对慕白而言,他和慕言的争斗,从这一刻才真正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兄长不是病娇受,而是心理扭曲偏执狂,在对别人狠的同时他对自己一样狠。不喜欢这个属性的不必为难自己看下去,默默离开就好【真心的,明明不喜欢就别勉强,我的萌点诡异,尤其表现在这篇上】   从一开始这篇文就是决定写给自己看的,就算大家不喜欢,我也不会改念头。因为一直觉得征服并压倒一只bt很带感,电视里头有很多充满悲剧色彩最后挂掉了让人唏嘘的颜好大反派,因为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处于他的情况,一个没想通就容易走极端,不过慕言走偏得更凶猛而已   我只觉得可以理解,只是难以原谅   这种解释的话我以后不会再说第二遍 ☆、二十六   疯子的想法实在是太难猜,慕白琢磨了十多种对方告诉自己真相的理由,然后又一一推翻,干脆把这问题放在一旁,不再去想。   除了正常的上朝议政,慕白让下人以厉后逝世,伤心过度推掉了这几日的邀约。既然都决定了去争一争那个位置,他自然得把之前的计划推翻大部分,暂且以五年为期,细节部分按照事态发展随时做调整。   不过用来修整计划的时间并不算多,慕白给自己的也就只有三四日的时间。   就算再怎么悲痛,人际交往是必须的。何况他如今只是个不受宠爱的王爷。虽说厉后没了,皇帝和太子间有了一定的隔阂,但相比慕白,启文帝的心仍旧一直偏向前者,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只要太子无大过,这皇位自然还是妥妥落到慕言手里的。   想要和太子争,他只能从启文帝方面下手,利用父子的亲情感化自然是不可能。感情牌打不出去,也只能通过宫女、大臣和敏贵妃等潜移默化地改变他和慕言在启文帝心中的形象。   慕白坐在书房里头,右手上端着的是苏嬷嬷沏好的君山银针。之前的茶水太烫,等他喝了一口,茶水已经彻底凉了。苏嬷嬷正从外头抱了一堆的账本回来,见慕白皱了眉,忙开口询问:“王爷手里头这茶是不是还是之前嬷嬷沏的哪壶?”   见慕白点了点头,她连忙把手里的书搁在一旁的书桌上,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慕白跟前,把对方手里的茶杯连同着一旁茶壶里的茶水都倒在了一旁的茶洗里。   “茶凉了就不好喝了,这府里头啊缺的东西不少,可茶叶永远不缺。王爷这几日辛苦的很,千万别在这种小事上将就自己。”   从小到大慕白的衣食住行可以说是由苏嬷嬷一手包办,当初在宫里头的时候,因为不受重视,有的时候属于景仁殿的东西没能按时发下来,还是苏嬷嬷去交涉了一番,没把事情闹大,但是之后景仁殿什么东西都没短缺过。   特别是茶,几乎这天底下所有上好的茶叶苏嬷嬷那里都有一份,景仁殿里头有个和太医院一般大小的柜子,上头一格一格的用来放苏嬷嬷的茶叶,下面的抽屉里总是放着一套套的茶具。   苏嬷嬷极爱茶,上一世她死的时候,慕白便把她生前最爱的茶具和茶具做了她的陪葬,柜子和其他东西则被留了下来给慕白睹物思人。   小的时候慕白还会信这是启文帝见着苏嬷嬷茶艺好派人送来的东西,但后来他把苏嬷嬷的藏品都看了一遍,有些是连皇帝都谋不到的东西,他不受宠爱,而苏嬷嬷只是个小小的女官,又怎么可能会被赏赐这等稀罕之物。   看着女子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慕白看着茶叶在茶杯里头起起伏伏,低声应了句“好。”   谁都有秘密,苏嬷嬷不肯说,能肯定对方不会害自己,慕白也不着急着问。离启文帝的死还有几年,上一世苏嬷嬷和皇帝的死也差了不长的时间。他会把握好时机,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让苏嬷嬷的秘密连着她的尸体一起埋到地底下去。   慕白抿了一口热茶,便发觉后者已经到了门口,把之前被慕白赶到门外去的侍女都训斥了一番。   “这王府里头的规矩还需要我再提醒你们去记吗,王爷为了皇后娘娘忧思成疾,你们就更该细心伺候。”   被训斥的侍女有偷偷往坐在那里的安王看,可慕白的眼神却只凝在苏嬷嬷身上,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要是下次我见着你们几个再让王爷喝冷掉的茶水再不出声提醒,你们下回就直接搬去素衣轩和那个叫初蕊的作伴,听见没!”女子的一番话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连忙跟着另外几个同伴一起大声回答:“奴婢知道了。”   女子点了点头吩咐了那几个侍女各司其职后便又进了房门,慕白这会正在翻看苏嬷嬷先前抱过来的一大堆账本。小书童吉祥不知什么时候进的屋,磨了墨,把右边的清理好,等慕白把一本账要圈点的地方圈完,他就把递给慕白新的账本,把记好的账又整理一下,整整齐齐地摆在左边。   慕白看账本的速度算是锻炼出来了,但左边还是薄薄的两本,右边还剩了十几本。   “昨日府上的账房先生突发心疾去了,暂时还没找到合适接手他的人,嬷嬷有个侄儿,唤作苏玖,之前在大户人家做管事,人品和本事都过硬,嬷嬷昨日寄了书信过去,等过几天人就过来。”   苏嬷嬷解释了一下账本搬来的缘故,见慕白抬头看她,她又大致讲了下账房先生的情况:“原本的账房先生是皇后娘娘安排的,家里头只有个女儿,已经出嫁了。”   她上前找了找,从账本里抽出了一张薄薄的纸,指了指一笔三百两银的支出,“这里头是账房这几个月的工钱,他下葬的费用还有奴婢自己做主的给那账房独女贴补的银子。”   “这事嬷嬷做主便是。”慕白把手里头的账本搁下,转头对着吉祥开口“把这些东西都锁起来吧,府上账房没个几天还是无碍的,嬷嬷留下来,本王有些事情想要谈谈。”   站在一边的几个侍女和吉祥一起退了下去,只留苏嬷嬷一个人站在那。   沉吟了一会,慕白斟酌着开了口:“本王想知道这府里有多少是嬷嬷的人。”   苏嬷嬷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然后说了十来个名字就停了口。   “嬷嬷怕是一时间记不得那么多个人,三日的时间也够了吧,希望嬷嬷不要让本王失望。”   说完这句,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晦暗:“嬷嬷要知道,我能够相信的人算不得多。”   依旧作素净打扮的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嬷嬷不会让你失望的,主子尽管放开手去做,只要有嬷嬷在一天,这府里头绝不会闹出给您添乱的事情来,至于名单今天就能拟出来。”   慕白这才隐隐松了口气:“嬷嬷下去吧,过两日那些拜帖便都送进来吧,本王休息的日子也差不多够了。”   苏嬷嬷离开的时候又转过头来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主子要记得,不管太子说了些什么,您都不要往心里头去。您不过只是比他差一点儿,血缘并不能代表一切。”   只差一点儿么,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慕白把未来五年的计划大致地定了下来。   当天安王睡得很晚,卧房里平日从不开口的两只鹦鹉啄了啄自己身上的鲜艳的羽毛便突然开口说起话来,那只绿嘴黄毛学的是个女声,如果有下人在这定是大吃一惊的,因为这绿嘴鹦鹉口里吐出的分明是苏嬷嬷的声音,另一个红毛鹦鹉学的沙哑男声则属于府里头的哑巴花匠。   那个偏低沉的女声道:“小主子从太子那里好像得知了当年一部分的真相,前几日我见他回来的时候情绪特别不对。”   “那太子就是事多,不过小主子看起来已经调整过来了。我们什么时候把剩下的真相也告诉他。”   鹦鹉停了一会才又接了上去:“再等一等吧,时间也快了,等这府里的脏东西清干净了,小主子到时候会谅解的……”   两只鹦鹉又“交谈”了一炷香的时间,整个房间便安静了下来。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男子的脸上,让那张清俊的面孔染上了几分冷意。男子把手里的纸条展了开来,又将其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里,和那些被他弃了的字画混在了一起。   纸上只有一句话——苏之冉于三日后归来。 ☆、二十七   “王尚书携妻眷到了”,“吴将军往这边来”……站在门口的两个童子接过来客的手里的请帖,打开看了一眼便往大门里头叫人来接引客人进去。   除了个别常来府上或者地位十分特殊的客人,这苏府的下人都是一样的笑脸,不卑躬屈膝,也不对谁过分的热情。府上挂着红色的灯笼,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因为今儿个是苏大将军五十的大寿。   皇后逝世,按北国礼法,百姓两个月内不得办喜事,就算是有孩子办满月酒的,成婚的也只是低调的在家里头做两桌酒。   虽然在皇后出殡的那天,在场的大部分大臣都一副副悲痛欲绝,如丧考妣的面孔,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内心真的有这么悲痛。   哪怕是那些利益和厉后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大臣,伤心归伤心,他们的日子也还是一样要照常过。   虽然离厉后仙逝已有半年之长,苏府这寿宴还是办的一点也不张扬,请的都是平日和苏府交好的官员,还有一些身怀武艺脾气也怪的江湖人。一张桌子能坐十个客人,这些人加起来也就摆了五桌酒。   客人里头武将居多,慕白一向与苏府交好自然被邀请在内,太子那里也是送了请帖的。至于启文帝,他是不需要请帖也随时能够坐在上席,而此时他还沉浸在亡妻之痛里头,自然不会想过来看别人喜气洋洋的样子。   至交好友家里头办喜事自然是和旁人不一样的,慕白穿了便服,大早便提了贺礼过来苏府,帮着苏之冉迎接了好些宾客。   如今那寿礼就挂在苏府的墙上,是用一百种字体写出来的百寿图,底下还有个小小的印章,里头是庆安居士四个小字。   太子送的是一些珍贵的药材,比如鹿茸百年山参类,自然比不得安王的寿礼开的出彩。   四十来个人,苏府的寿宴又不比皇家那般诸多讲究,宴席一开底下就闹哄哄的一片。   因为今天客人各色人士都有,除了讲些俏皮话,这些人谈的最多也就是送给这寿星的贺礼。什么希奇古怪的东西都有,送玉佛的,宝剑的还有风干的百年蜈蚣的。   “安王真是好笔法。坐在东面的紫金光禄大夫看着那百寿图开口称赞。   “俺们这种粗人可不懂得什么笔法笔锋,不过看着这么多种的寿字就喜庆。要是有时间,等宴席散了俺去求安王下次也给俺老丈人写个,用不了这么多个寿字,几十个就够啦!”这嗓门大的是个黑脸的汉子,大名常喜,草莽出身,跟着苏将军身边五年,前不久刚封的宁远将军,是出了名的急性子和没心机。   慕白的位置在苏之冉的左侧,和这一桌离得不算太远,他耳力甚佳,听到这壮汉颇是厚脸皮的讨要,侧过身子笑着刚想说些什么,和那武官邻桌坐着的老史官就出声斥责了这厚脸皮的常喜:“这百福图可是有讲究的,哪能随随便便乱写!”   这说话的史官刚刚从位置上退下不久,如今七十有三,为人刚硬,是老学究做派的人物,对书法文章极其讲究,最见不得人这样轻慢文字。   老史官吹胡子瞪眼,那常喜也是个暴脾气,因为书读得少,大老粗一个,偏偏最讨厌这些文人唧唧歪歪拿他不懂说事,也不记得这是自家将军的寿宴,眼睛瞪地铜铃大对着那老先生就把手里筷子给折了。   那筷子一断这气氛顿时就僵掉了,苏将军在和几位好友谈得乐呵,苏之冉在招待另一桌的客人也没注意这边,倒是和那老史官同桌的一个年轻文官连忙出来打了圆场。   可惜他没能镇住,气氛变得更为尴尬了。还是慕白起了身,过来说了两句:“本王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说罢,将那茶一饮而尽。   这两桌的客人也纷纷站起来敬酒,正奇怪安王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慕白看了看墙上的百寿图又开了口:“今日是苏将军寿宴,除了寿星和寿礼,其他一律不谈,诸位觉得如何?”   这显然是安王瞧见了这对峙出来平息事情了,那史官人老但面皮薄,自然是摆摆手,由人搀扶着坐下来,“安王都不说什么,老夫自然没什么多余的意见。”   有苏府的下人乘着几人交谈换了那常喜折断的筷子,和史官不一样,这新封的宁远将军常喜确确实实是个厚面皮子的,这时候见正主来了,还真双手抱拳行了礼就问出口来:“鄙人常喜,老岳山过几日就要六十大寿了,也不懂的这百寿图有什么讲究,只求讨个喜庆,在这里向安王求个六十寿图,要是安王实在看不起咱们这等大老粗,这也就算了。”   周围的人脸色这可就变了,安王文采出众在文人心中地位可不低,而文官和武官之间的矛盾本就多。要是慕白拒绝了,按这常喜的话,岂不是看不起武官,但要是这样就应了,那安王实在是太懦弱可欺,丢了丢了文人的面子,更是丢了皇家的面子。   慕白脸上倒还是笑颜色,看着得意洋洋的常喜问了这么一句:“不知宁远将军打算用几座城池来换?”   满座立刻哗然一片,常喜立刻脸涨成猪肝色,一副受了侮辱的样子:“安王这是什么意思,要是要酬金,我也不是拿不出来的,这天下都是圣上的天下,末将又怎敢拿圣上的城池来换?!”   这回慕白收敛了笑意,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沉下声就开了口:“那宁远将军可知,这庆安居士的字画为何能一字千金?”   还不是因为你地位高才,那些商人心又黑,常喜自然是不敢把这句话给说出来的,加上慕白毕竟是天潢贵渭,冷脸的样子还是极有威慑力的,他也就顺着问了一句:“那是为何?”   “自是因为庆安居士向来只赠字画,而从不买卖。”底下有个文官抢着回答,那是张丞相的得意门生,也是今年的新科榜眼。   慕白又接着问那常喜:“宁远将军认为今日的寿星佬为我泱泱北国攻克下多少城池?”   “苏将军十六上战场,如今已有三十四年,身经百战曾百胜,大大小小少说也有数百座城池。”说起苏将军的战绩,常喜自然是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的。   虽然这些城池里好些是原本北国丢的,有好些也就是巴掌大快地方,但零零散散加起来也确实有百座,至于数百自然是夸张了的。   “苏将军是天策上将,常人确实不能与之匹敌。不过北国一代更比一代强,宁远将军青出于蓝,听说宁远将军也跟着攻下了八十几座城池,我便等着宁远将军能够攻下剩下十几的城池,到时候别说是百寿图,便是千寿图本王也登门双手奉上。”   这怎么能一样呢?这次北国和僵持了数十年的灵越刚签了停战条约,苏将军也跟着退了下来,他常喜能不能被重用还说不定,这不是正准备留在京城里头享些清福,这十几座城池哪是那么容易打的。他能不能活到那时候不好说,等他拿到这安王的字,他的老岳山是一定死了的。   可常喜也没话说了,任他脸皮再厚也不敢这样在苏府闹起来,何况王爷都这般说了,他更是不占理了,只能一屁`股坐下来,让事情不了了之。   慕白又起身走了回去,苏之冉刚好回了位置,疑声问道:“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离了位置?”   “小事情而已,对了,新任的宁远将军的老岳山是?”   “哦,你是说常喜,他老丈人是个平民,不过他有位连襟是开国侯的嫡次子。”   开国侯是太子这一派的人,这常喜今日的作为自然不是无意的了。不过想到太子,他突然想起来今日的寿宴上并未见到慕言。   还没等他问出口,苏之冉这边就开了口:“东宫那边不会来了,刚刚来的消息,太子的侧妃今儿个诊出来喜脉,一群人都围着这位余侧妃转呢。”   “小心点,”苏之冉把慕白失手掉下的杯子接住,“这对你而言是好事,要是太子侧妃这一胎是男儿,陛下也就没理由拦着你的婚事。”   听起来确实是好事,但记忆里头慕言明明是没有子嗣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偏差,叫那侧妃余氏在这个时刻有了孩子。   慕白按捺住内心的惊涛骇浪,等到宴席一过便匆匆回了安王府,然而等着他的,除了这个意外,是苏嬷嬷下了决心告诉他的部分事实。 ☆、第28章 二十八   慕白一回府便进了自己的书房,大门一关便直奔了房里的地下室。说是地下室,也只是藏了一些比较珍贵的卷宗和资料。从石梯下去到地下室的最里头,弯下腰从第三排木架上的最底层抽出了一个盒子。   为了防止这些卷宗被不慎烧毁,地下室里头没有任何灯火,用于照亮整个石室的是镶在四个角落里的夜明珠,底下开了一块石砖大小 缺口,避免人在石室里待的太久窒息昏迷。   慕白打开那盒子,取出厚厚的一叠纸来,因为上一世的记忆不可能所有都记得分明,刚重生那会怕忘记,他画了条时间轴把大事情都记了下来,按照时间的顺序放好,有记得的事情又一点点补上,和记忆里有出入的地方用朱笔标出来,如今也写了有三四十页。   慕言有没有孩子他是绝对不可能记错的,别说是这个时候,就是到他死之前他的侄儿还没个影子,又怎么可能会在这时候爆出太子侧妃有孕的消息。   关于太子资料他细细的看了两遍,又把余氏二字用朱笔圈了个小圈,在慕言的子嗣有无旁做了个批注。把东西放好,盒子放回原处便从石室回了书房里。   敲门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王爷,苏嬷嬷说她那边有些事情找您,让您跟我过去一下。”   “先进来替本王磨墨。”慕白开了口,跑得有些气喘吁吁的吉祥便推了门进来,迅速地添水磨墨,一边看着自家王爷在白纸上头写了几句诗,一边讲苏嬷嬷交代给他的话:“嬷嬷说过了,王爷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去她屋里头,她有些东西要给您看,因为不方便拿出来,所以请您跟我过去一趟。”   慕白没说话,只是把写好的东西折起来,对着隔壁唤了一声:“清苑”   和苏嬷嬷一样妆容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的模样很是普通,平日里在安王府上毫无存在感:“奴婢在。”   “吉祥,本王记得你说过,太子的侧妃王氏前几日回了锦城省亲。”   “嗯,就是五天前,我看着她的马车从城门出去的。”吉祥接口道。   清苑想了想:“锦城离这里至少也有三日路程,奴婢记得,那王氏和余侧妃向来不和。”   “东宫里刚传出了喜讯,王氏虽然身在外,心里必定还是牵挂着夫婿的。你替太子把这消息告诉她,如果她没反应,你就把这东西交给她。”   “是,奴婢这就去。”   “吉祥。”慕白转过来打量着自己的小书童,对方进这安王府也有好几年的时光了,当初豆丁似的小孩如今也长成了少年模样。刚被人伢子送过来的那会,对方的脸瘦的脱了型,眼睛在脸上显得尤其大,这几年对方身上总算是有了些肉,个子也拔高了不少,凭着一张甜嘴和清秀可爱的脸蛋在这府里也算是颇吃得开。   “王爷,吉祥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少年被瞧得有些忐忑,不由自主地伸手摸摸了自己的脸。   “吉祥长大了,也知道什么叫喜欢了。不过有句话你得牢牢记住,要懂得守好自己这张嘴,不然苏嬷嬷清人的时候,本王不会开口留你。”   这话一出小吉祥扑通就跪了下来表忠心:“吉祥绝对不会做什么不利于王府的事情的,王爷您可千万不要我。”   慕白往后站了站没说话,少年犹豫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学着那些话本里举着右手对老天爷发誓:“要是,要是因为我说的话导致这王府里头出了什么事,连累了王爷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如果老天爷不惩罚我,就让王爷把我这张嘴缝起来以作惩戒。”   “缝住了嘴不就连饭也不能吃水也不能喝了。”慕白好笑地摸了摸少年甚是柔软的头发:“本王还没说要丢了你,这么害怕干什么真要是有那么一天,你不会被缝嘴的。”看着对方感激的稚嫩面孔,他在心里头默默补了一句,只是毒哑了再交给别人而已。   他能够真正信任的人并不多,吉祥显然不是其中之一,但好歹养了这么多年,如果对方因为个小姑娘而坏了事,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要养什么样的玩意,他都是养的起的,要是宠物因为没吃掉肥肉咬了主人一口,那还不如不要。   感觉吉祥的身子在瑟瑟发抖,慕白把负面的情绪收了起来,收回搁在吉祥头上的那只手,又重新成了府中人眼中温和的好主子:“好了,你先下去吧,叫福伯备好马车,本王要出门一趟。”   “那苏嬷嬷那边怎么办?”吉祥连忙问,不论是什么时候,他对后者都是有着极大的畏惧感的。   “你待会告诉苏嬷嬷,有什么事,等本王回来再说。”   等吉祥出了门,慕白这才对着房梁处下命令:“十一,把余氏的底子给本王摸个通透,务必在本王回府之前把东西都给我。”   这边吉祥跑了去福伯那,又和苏嬷嬷交代了慕白的话,后者泡着的茶已经凉了,看起来和几年前毫无变化的面孔上神色极其复杂,听了吉祥的话起身把茶水给倒了。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等王爷回府再过来叫我。”   苏嬷嬷摆了摆手,继续摆弄着自己的茶具,穿着蓝色衫子的少年连忙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关好门就往自己的房里头跑。   进了自己的小房间,他从枕头底下翻出一只绣着两只鸳鸯的荷包来,摸着那看起来像两只水鸭的鸳鸯半天,犹犹豫豫地起了身往了城东的绿水桥,桥对岸的亭子里头有两个人,一个是云家的小姐,另一个是她家的丫鬟鸣翠。   吉祥一进亭子鸣翠就识相地到了外头守着,那云家小姐模样好,声音也很是清脆,但并不像那些娇滴滴的大小姐一样喜欢拿捏着强调讲话:“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之前不是说好了申时过来,你再不来我都要走了。”   吉祥抿着嘴不说话,半天才拿出背后的荷包还了回去。   那云家小姐当即就变了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东西是你之前丢的,我把它洗干净了还你。我们一个是主子,一个是仆人,注定了没有好结果的。”   “喂,你跑什么呀?”鸣翠无聊地揪着手里头的狗尾草,喊了一句,对方就跑得没影了。   转头回了亭子才见着自家小姐手里多了个可笑的旧荷包,当下就忿忿不平起来:“我说什么吧,当初这小子怎么说的啊,现在胆子去哪了了,简直就是个窝囊废,小姐你别为这种人伤心了。”   “我没有伤心。”云家小姐看着吉祥离开的方向,还是叹了口气:“你难道不好奇我出来见吉祥我爹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那是因为小姐你聪明,加上李婶帮忙,老爷才不知道的。”   “李婶是娘的心腹,但更听爹的话,怎么可能帮我瞒着这种事。”   “那是为什么,我一直以为老爷知道这事会把我给打死的,还担心了好多天,小姐你都不和我讲,亏你还说把鸣翠当朋友看呢!”   “他的主子是安王,爹的主子是太子,就算爹不拦着,也迟早会有逼我的一天,既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断的好。”   “那这荷包呢。”鸣翠把对方手里头荷包拿了过来,声音还是有些阴阳怪气,“他一个男的,把这荷包洗得倒是干干净净。”   “够了,鸣翠,把它扔了便是。”那云家小姐拿起了亭子里的伞,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小姐你别走这么快。”那丫鬟把荷包往亭子后头的灌木丛一扔,迈着步子连忙追了上去。   等两人都走远了,灌木丛里后头走出一个人来,手里头拿着的正是那看起来颇为滑稽的水鸭荷包。   安王府   吉祥把头闷在被子里的时候,锦绣敲了门,得了应允就推门进来了。   人还在被子里头小声地抽噎,女子高高地扬起手刀,停了半会,又重新放松了手上紧绷的肌肉,在被子上轻轻的拍了拍,柔声细语道:“好了,不管是什么时候,你都得记得,安王是你的主子,要是为了别人背叛了主子,你可就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了。东西我留下了,至少可以做个念想。”   等到女子出了门,眼睛有些红红的吉祥才从被子里露出脑袋来,只见床边留了一个看起来有些脏的荷包,上面还绣着两只乱七八糟颜色的水鸭。   他并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了一劫,只是看了会,便把那荷包搁在怀里头嚎啕大哭起来。他也知道云家小姐的爹爹是大官,而那云大人是坚定不移的太子一派,也就是自家主子的敌人。   可少年情窦初开,如果不是慕白今儿个开口说可能会丢了他,他绝对会一头栽下去做出些害了王爷的事情来。   细节决定成败,有时候随意的一句话就能坏了大事,吉祥上回挨了顿打,也多多少少懂了,这回也只是心里难受,决定一觉醒来就把那云家小姐忘了。毕竟对他而言这世上没什么东西被主子丢弃更可怕了。   这里吉祥正抽噎难过着,回了自己屋的锦绣则拿着帕子认真地擦拭着手里头的匕首,薄薄的刀刃在烛火下闪着耀眼的银光,女子年轻美好的面庞因为这份专注显得格外地动人。   头发落到那匕首上头,锦绣轻轻一吹便断做两截。不管是不是有意,这府里只要有人碍了安王的路子,她都会直接送他们下地狱。这是她给吉祥最后的机会了,要是对方还不懂得管住那张破嘴,下次再犯,她的匕首定然见血了。   而这一头,慕白已经到了敏贵妃的蓬莱殿,给这位许久未见的贵妃请了安,开口便是:“本王听说,皇兄的东宫传了喜讯,太子侧妃余氏已有了两月的身孕。”   敏贵妃的脸色显然很不好看:“几个太医都诊断了,那余侧妃确确实实的喜脉。”    ☆、第29章 二十九   见着慕白脸色很不好看,张瑾也只是吁了口气:“本宫当时就在旁边看着呢,太子脸上没见得多少喜色,不过陛下看起来倒是极其高兴的。这回该是在姐姐的住过的立政殿里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可惜了,要是皇后能多活一年,她亲耳听到这个消息一定欣喜若狂。”   慕白并不愿意再提及那个女人,就算对方对他再不好那也是个死人,何必拿一个不值得惦念来膈应自己呢,他没那么多时间也没那个心情。   “你确定这事情是真的?”慕白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尽管因为他的影响,某些人和他的关系变了,有的家族提前崛起有的则提早衰败,有些人提前死了。从这一点来看,就连上一世他不曾知晓的秘密都揭开了神秘的面纱,太子侧妃有孕也不是什么值得怀疑的事。   但慕白仍然觉得里头别有蹊跷,他自然是不知道上一世自己死后慕言有没有子嗣继承皇位。但有一点他能肯定,如果这东宫里头有喜事传出来,怀孕的那个应该是太子妃,而不是侧妃余氏。   张瑾看着慕白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本宫还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来糊弄你,章太医说了,这喜脉已经两个月。那余氏虽然还没什么反应,那也是因为身子骨好,平日里又没那么细心所以没察觉自己有孕。这回是她突然昏倒,然后好几个太医诊断过了的,而且太子也确实在两个月前进的余侧妃的房,应该是不会错的。”   慕白无意识地转动着自己手上的扳指,沉吟半会又问道:“那太子妃是什么反应。”   这东宫里头,最不盼望着余氏生孩子的并非侧妃王氏而是至今无所出的太子妃。虽然她的娘家地位高,但嫁出去的女儿就得以夫家为重。太子妃的生活重心还是在这东宫里头,她是第一美人又如何,肚子不争气就注定要被夫家嫌弃。寻常百姓家是这样,在子嗣并不算多的北国皇室更是如此。   “还能怎么样,努力收起来那张怨妇脸呗。太子妃和你母后一样的骄傲,平常没看出来倒是个能忍的,也难怪外头传的都是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太子妃贤良淑德。论隐忍这一点,这一点她倒是比本宫强。”张瑾这人贵在从不眼高于顶,只看得到别人缺点见不得别人好,就像对着所厌恶的厉后,她也从不吝惜对其手段的赞美。   宠妾灭妻这种事情一向是为人所不齿的,但太子妃的情况并不一样。皇宫里头吃人不吐骨头的事情多了去,一个卑贱的宫女尚能一步步地爬到皇后的位置,不受宠的太子妃犯了大错被贬,有子嗣且身份地位相当的侧妃取代她的位置就更没什么值得人非议的了。   余氏的出身比如今的太子妃虽说弱了不是那么一星半点,可一样是名门闺秀、大家出身,如果没有后来插进来的太子妃,她完全可以成为这东宫里头最尊贵的女人。   “父皇对这个孩子重视的很,就算是太子妃有心,这孩子还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慕白想到十一给他弄来的那些太子府资料,东宫里头各方的人都有,只是一个两个藏得很深,也没过大动作,东宫一直安安静静的,表面平静得很。如果皇帝和太子都想保住这个孩子,除非那余侧妃脑子进了水,才会一个不留神把孩子给流掉。   至于太子妃,除了笼络住余侧妃,就只能把对方生的孩子过继到自己名头下,慕白估计对方会选择后者。太子的女人死不死和他是没多大关系的,他所担心的只是那个横空出现的孩子。   见慕白的脸色还是较为阴沉,敏贵妃便开始开解他了:“虽然说太子有了子嗣,他的位置更稳固了。可是这也未尝不是好事,这样一来,你的父皇也没什么理由阻止你娶妻纳妾。皇后娘娘不在了,这后宫里头的事情由本宫做主。趁着他在兴头上,本宫提一提这事,说不定能成。不过很有可能你的婚事要等到太医能够确认余氏这一胎是男是女才行。”   “劳烦你费心,不过贵妃娘娘还是多留意些父皇的身体,毕竟大喜大悲最伤心肺。本王不宜在蓬莱殿久留,还是先去东宫给皇兄道声喜。”   “安王也不必太过操心,”敏贵妃之前也只是被这个消息惊到,心放下来了,手里头又拿着银剪绞掉了月季花从里头开了小花的野草,“该活着的一定能活下来,要是以次充好啊,鱼目混珠的东西,只能够混得了一时,混不得一世。一旦主人发现了,一定活不长。”   她接过贴身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净手上减到的汁`液,慢悠悠地舒了一口气,有些促狭地瞄了瞄慕白的下`身:“等到安王妃进王府的那天,安王可不要让府里几年都没个动静。”   慕白没接她这玩笑话,只是起了身朝东宫的方向去。里头有了不能动的人就是不一样,慕白也去了东宫好几次,哪一回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戒备森严,为了避免和当年敏贵妃一样熏香事件,无论是侍卫、宫女、太监一律不得携带香囊一类的物品。   余妃房里的熏香也给停了,要是其他的女眷穿了用药物熏过的衣服都不被允许出房门,就怕被散心的余妃闻到了,一不小心把孩子给弄没了。   走到离东宫还有十几步的时候,一个来找太子的朝官正被堵在那里,他被扒了锦衣,露出里头白色的亵衣,那官员涨得脸红脖子粗:“本官自然会跟着接引的宫人直接去见太子,何况太子的家眷在里头,根本没有碰到的可能,你们把我衣服扒了,见到要是无意间惊动了东宫内眷不是更糟糕,这像是什么话?”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请付大人把衣服穿好,换上没味道的再过来。小的也是奉了皇上的圣旨,还请大人不要让吾等难为。”   慕白下意识地抬起衣袖嗅了嗅,还是很淡的茶香,不至于被逼着让人扒了衣衫。等到他进去的时候,站在门口的两排大内侍卫使劲地吸了吸鼻子,对视了一眼便纷纷放了行。   进太子东宫的自然都是来寻太子的,慕白进门的时候便有宫人来给他指路“太子在朝歌亭候着呢,安王请往这边走。”这一路上自然是没有碰到那被呵护到极致的余侧妃,实际上别说是侧妃,连个宫女他也是没瞧见的。   他来东宫的次数也过了十,基本上回回接应的都是小太监,碰上个宫女也是又老又丑,以至于他一直怀疑慕言的审美有很大的问题,不然就是有断袖之癖。   但是这一回接应的也不是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而是个有些佝偻的老太监,面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一看就是只能在冷宫里头扫地的那种。他真不知道慕言究竟是什么想法,喜欢找这些人来伺候自己。   大概是生病生久了脑子也糊涂了,慕白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随即笑笑否决了。听说那位余侧妃容貌远不及太子妃,如果这怀孕的事情是真的,肯定还是太子的眼神有问题。   等慕白能看到那亭子里的人,接引的老太监就停了脚步,他低着头,声音苍老而沙哑“奴才先告退了。”   慕白还没说什么,对方便弯着腰快速地离开了,那步子,快得像是后头有洪水猛兽一样,完全不像个瘦弱的老人。   只是个奴才而已,慕白也没注意这么多,径直就上了建在假山上的亭子。   “你来这里干什么?”太子的面前摆着两个杯子,一个酒壶,一杯酒,一杯茶。酒是慕言喝的,茶自然是为慕白准备的。   “臣弟自然是来恭贺皇兄喜得麟儿。”   “孩子还没出生,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儿子,更何况能不能出生还不一定。”   哪有这样咒自己未出生孩子的,慕白越发怀疑余侧妃怀孕的真实性了。不过他来这可不是为了和慕言寒暄的,他不是什么神医圣手,就算那余侧妃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可能冲上去给对方诊脉。   究竟是真是假,还得等日子长了,靠侧妃王氏和敏贵妃。不过慕言的孩子在尚未长成具有攻击性的幼兽前,对他并无多大妨碍。   他今天来这里,一是为了验证消息的真假,但更重要的还是另一个目的。   “臣弟今天过来,是想邀皇兄陪我赌一场,就不知道皇兄你肯不肯应这一场赌。”   慕言今日和上回苍白的靠在床上的模样很不一样,今日他穿的是雪青色的衣衫,玉冠束发,面色红润健康,不冷着脸的时候活脱脱一个丰神俊朗,翩然如玉的贵公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余氏有孕的缘故,慕言今日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的明朗,令人瞧了也是心生愉悦。   “说吧,你想赌些什么?”   慕白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做的地图来,指着上头一个被朱笔标红了的点,“如果你敢,我们就赌这个。”   ☆、第三十章   “夫人,您走了这么久了,天也够热的,要先回去歇歇吗?”宫女给穿着宽松衣服的女子打着扇子,一边用帕子擦掉对方额上的薄汗。   那女子停下来喘了口气,望着假山上的亭子,那里头已经无一人身影。她略带失望地叹了口气:“夫君已经不在亭子里了啊,那我们先回去。”说完她起了身,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慢地从这里挪回来自己的卧房。尽管她的小腹还是平平,但她还是时不时挺下自己的肚子,一副很吃力,但是十分幸福的面孔。   等到了用餐的时候,她只喝了些验过毒的小米粥,便觉浓浓的睡意袭来,一觉就睡了个浑天黑地。   东宫里侍候的人只见得太子没多久就进了屋子,后头还跟了一个捧着鲜虾白玉翡翠汤的粉衫宫女。伺候余侧妃的宫人用银针验过了毒性,又对着太医列出来的食谱把这汤细细检查一番,朝着太子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那粉衫宫女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涂得花花绿绿的脸,眉毛很粗,五官端正,就是妆容一塌糊涂,看起来甚是渗人。“她”粗鲁地把自己扣得紧紧的领子给扯开,露出只有男人才有的喉结,把那汤盅往桌上一放,两只手就不住地给自己扇起风来:“你这东宫里以后的宫女衣服可以改一改,实在是太小了,这种天气里简直能闷死人。”   嗓音也是男声,因为这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慕言推荐给厉后的何药眠。   “别说废话了,你看看,她肚子里头那东西是什么情况。”慕言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抱怨。何药眠也只得规规矩矩地搬了个凳子坐下,搭在那熟睡的女子手上诊脉。   “哟,你这东西是哪里来的,这可是个稀罕玩意。”何药眠拿袖子抹了抹脸上花花绿绿的妆,从屋子里翻了纸笔就开始写方子。   嘴里头还不忘念念叨叨:“那你这个侧妃身子养的确实好,不过这几个月她的身体会差下来,各种孕期的症状也会出现,你不要怀疑我的医术,这只是因为那玩意为了自己的生存做了伪装,导致母体出现怀孕的反应,等到了几个月后,你的侧妃肚子还会像其他的孕妇一样鼓起来,不懂行的人诊断的也只会是喜脉,不过猜不出里头是男是女就是。”   说到这里何药眠还不忘记举起自己摁着纸张的左手发个毒誓:“她当初的药绝对没问题,是绝对不可能让这些女人给你戴绿帽子的。我敢以我师父的人格保证,要是我的药出来什么意外,就让他下半生不举!”   写好了方子,何药眠这才有些怜悯地看了看那在床上的女人:“你说要是等到了日子,她以为自己生孩子的那天发现其实她根本没怀孕该多么伤痛欲绝啊,你们这些要干大事的男人啊,简直是坏透了。”   “给孤好好说话,别说得好像你不是个男人。”慕言看了看那方子就直接把它收到了袖子里头,伪宫女把汤倒了一半在墙角的花瓶里头,又低眉顺目地跟着太子殿下出了房门穿过长长的画廊又转了几个弯进了太子的书房。   之前启文帝指派过来的嬷嬷又推门进了余氏的屋子,看了看桌上的汤,又细细打量了一番睡得香甜的余氏,确认对方舒舒服服的才安下心来,叫了两个宫女进来给后者摇扇子。   等进了书房,何药眠连忙用清水和药物把自己脸上的妆给洗了,又从书房的桌子底下拖出自己的衣服起来,特地跑到屏风后头把衣服换了回来。   “我跟你说,你谋来的这玩意虽然能让你延寿,但是毒性也强得很,你怜香惜玉与否不关我的事。它寄宿的母体会在它被取出来之后受到很大的伤害,但平常对余氏有益无害。等再过四个月,我会把那蛊从血里引出来。在这之前,你最好保证你那太子妃不动什么手脚,要是宿主死了,这蛊可是会发狂的,到时候就算能够完整的取出来也不能入药了。”   慕言嗯了一声表示已经知晓,何药眠这才收了那副正经面孔,换上自己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问出心里头那个挠了半天痒痒的话:“看我这么尽心尽力的,太子殿下就告诉小民你今天和安王都谈了些什么,我可只是站在远处隐约听到了个赌字。你也知道,我这人最喜欢掺和人家的赌约了,尤其是这种,赌注越大我就越兴奋。”   “你真想知道?”因为那蛊的缘故,慕言今日的心情显然是格外的好。   何药眠眼睛登的一下亮了:“自然是极想的。”   “那就等蛊取出来了,把你自己这条命也一并交代了吧。”   慕言的话音刚落,何药眠就立刻消失在地道里头,伴着地砖挪动的声音的是他略显急促的嗓音:“我懂我懂,小民胆子小,不要秘密只要命。”   这边慕白坐在回王府的马车里头摩挲着摊开来的羊皮卷,他再一次思考了慕言留着他以及答应这个赌约的缘由。他在慕言的眼中大概像被猫盯上了一只老鼠,在把对方弄死之前总要先满足自己的玩心。   当然,按照之前慕言的意思,他肯定是要和对方不死不休的。太子的那番真相剖白,无非是在向他表达这样的一个态度:不管慕白愿不愿意,他都得陪着慕言纠缠下去,因为主动权掌握在慕言的手里,什么时候结束得由他说了算,容不得慕白说不。   慕白的手指在朱笔点的地方打着圈,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而慕言能让他乘机而入的地方就在于过分自信。他迟早会让慕言明白,这场争斗里,能够说了算的绝对不只是一个人。   这一回他和慕言赌的不是别的,正是被称为最难啃的骨头的荆城。荆、城位于北国、灵越、南奥三国交界处,虽然人口少,城里也无珠宝堆积如山,但因为地处要塞,还是成了三国争抢的一块香饽饽。   而慕白的赌约,正是这座城。要是谁能有法子拿下荆城,荆城就成为谁的封地。对启文帝而言,荆城不管是谁夺下的,归入了北国就是好事,只要太子同意,他自然也不会跑出来唱白脸。   只有荆城成了他的,计划里的某些部分才能够顺利的实施。慕白手指紧紧地捏住了那羊皮底图,乌黑的眸子里沉淀着极其复杂的感情。   慕言在某些方面对他纵容得出人意料,大抵是因为太过轻视,也有可能是想要养出一个势力相当的对手,然后陪他生生死死的纠缠下去。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慕白要的结果只有一个。这辈子,他只能赢不能输。   等回了安王府,慕白便径直去了苏嬷嬷住的沁心园,沁心园伺候的侍女和小厮都被后者分配了任务出了园子,只有那个哑巴花匠从侍弄的花儿里抬头,对着慕白啊啊啊了几声算作是请安。   苏嬷嬷的房门是半掩着的,慕白敲了三声,轻轻推开了房门。屋内是很浓的茶香,桌子上摆着的苏嬷嬷最喜爱的那套茶具,房间里却没有人,只有带着檀香味道的烟从墙缝里冒出来。   “主子把第三排第四列的格子抽出来,再把墙上的美人图掀开。”女子的声音从墙壁里头传出来,显得有些失真。   慕白走到那个巨大的茶叶柜面前,用了不小的力气才把那个格子抽出来,身后响起石头摩擦的声音,那张紧贴墙壁的美人图也飘了起来,露出一个六尺高的洞口来。   “主子快些进来,不然门马上就关了。”这回的的确确是苏嬷嬷的声音了。   慕白掀了图微微弯腰钻了进去,里头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矮柜,一个燃着檀香的香炉,还有一张摆放着长生牌的小桌子。   苏嬷嬷的打扮也和平日里很不一样,她身上穿是件鸦青色的窄袖衫襦,发髻梳得很复杂,头上插着金镶玉步摇,脸上妆容极盛,教慕白几乎认不出这就是抚养了自己多年的苏嬷嬷来。   苏嬷嬷虔诚地凝视着放在桌子上的长生牌,慕白也就把视线放到了那排位上头,上面的刻着个九个小字——瑞亲王慕聃长生之位。   “主子读了那么多的史书,可还记得这长生牌位上的人是谁?”   慕白回想了一下,取了搁在桌上的五支香,祭拜之后便将其插`入了香炉。   “瑞亲王惊才艳绝,是四百年前极有名的文武全才,我习的贴子里便有瑞亲王的真迹,师父给我兵法里头有两册为他的心血。他曾为北国开疆扩土,深得民心,当年无数人曾为其奉长生牌位,只惜英年早逝,虽娶妻但未能留下子嗣。当时的太`祖只能另立裕亲王为太子,便有了如今的北国皇室。”   慕白凝视着那个名字:“所以算起来,这位瑞亲王也是我的太祖`叔父。”   苏嬷嬷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决定把当年的一部分真相说了出来:“其实当年瑞亲王对高祖早有提防,料其会做出戮兄杀父此等丧尽天良之事,一开始就没有让王妃诞子的消息传了出来。所以当年尽管瑞亲王身死,他的心腹却带着瑞亲王的血脉逃了出来。瑞亲王并非小主子的太祖叔父,而是太祖!”   苏嬷嬷朝着慕白就跪了下来:“当年厉后诞子,那胎儿心头血也于太子慕言无用,那胎儿没多久因为宫女看管不力窒息而亡,奴婢便自作主张讲小主子换了进去。”   女子面容悲愤,字字泣血:“当年裕亲王夺了瑞亲王的皇位还将其迫害致死,奴婢本想着若是主子没有多夺皇位的意愿便尽所有力量帮助主子隐退。但既然主子有这样的想法。奴婢便不得不把当年的真相告诉于殿下,今后必然倾尽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帮殿下把这原本属于瑞亲王一脉的天下夺回来。”   苏嬷嬷又沉了沉声:“这天下,本该就是您的。” ☆、第31章 三十一   接下来苏嬷嬷把四百年前瑞亲王的事迹详细的讲了一遍,然后又一一道来了当年那忠心下属和瑞亲王残留的势力如何护住主上遗孤,一直又怎样暗地发展势力养精蓄锐。   “北国皇室向来是子嗣单薄,九代单传到现在如今也就主子这一个。当初厉后弃子不顾,留了大好机会出来,是奴婢和众位长老经过商议才把小主子换了进来,那孩子是自个没的呼吸,主子也无需因此内疚。”   苏嬷嬷从地上起来,又转身进到那小箱子里头拿了卷明黄的圣旨出来:“当年太`祖本立了瑞亲王为太子,奈何当初的裕亲王逼宫成功,太`祖也只能改了旨意,这圣旨都交到了瑞亲王的手里头,就等着瑞亲王捉了那乱臣逆子,可惜瑞亲王受人暗算。这圣旨便连着当时的小世子一起被带了出来,一直保存到现在。”   慕白站在那里不动弹,接过来那明黄的圣旨只是看着那玉玺的印记不说话。   苏嬷嬷见他这副模样,接着解释道:“这天下本是瑞亲王一脉的,主子要夺回来也是江山物归原主。当然奴婢和族人们也知道要主子为当年的事情翻案难度太大也难以和百姓解释,只求主子将瑞亲王后嗣的那些灵牌全部移入祖祠,让那些皇家血脉入了玉牒,圆了瑞亲王的遗愿和多年来主子们的心愿。那些人才是小主子真正的祖辈啊!”   慕白动了动嘴唇,脸色有些苍白地开口:“那我的生身父母呢?”   “主子是三年前走的,在小主子被送入如今的北国皇宫之后,夫人一直在佛堂里为小主子诵经祈福,于五年前仙逝,还请小主人节哀。”   本来也没有接触过的存在,没有感情的基础也谈不上太过感伤,慕白只想知道一点:“既然只有我一个,那他们当初为何要同意将我换进宫里来。”   “主人和夫人自然是极爱您的,可是为了这几百年来的大业,他们也只能狠心与小主人分离,还请小主人体谅,他们的痛苦并不比小主子您少了半分。”   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么,习惯了皇宫里头的利益和算计,慕白也不觉得他那素未谋面的生身父母需要自己的原谅。因为并不在乎,所以不谈怨恨与谅解。   苏嬷嬷已经把她自己和那些族人的要求放的很低了,口口声声说的也都是为了慕白着想,只要慕白愿意,她们会用尽所有的力量帮他撤出来,要是真能登上那个位置,夺回本属于瑞亲王一脉的江山。他们也不要求做了皇帝的慕白大肆地封赏功臣,只盼着他能够为蒙冤的将士和大臣们沉冤昭雪,并将那些灵牌放回到真正属于他们的位置。   如此低的姿态,慕白实在是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无拒绝的必要。他接过苏嬷嬷象征着一部分势力的玉牌,做出了不算激动的回应:“嬷嬷容我先想想,给我三日,三日之后,我会给你答复。”   女子满是欣慰的瞧着他,眼神充满了温柔慈爱:“嬷嬷知道小主子现在需要梳理,但小主子要记得,无论是什么时候,嬷嬷都绝对不会害你,别说是三日,三个月我们也是等得起的。”   慕白心里头很乱,他从苏嬷嬷的密室里头回来之后就一直把玩着那枚玉牌,苏嬷嬷并不逼他做决定,像是什么都没说过的一样,和往常一般尽心尽力地服侍,做着那个有点神秘的忠仆。   事情当然不会像苏嬷嬷说的那样简单,毕竟都过了四百年,仅凭着苏嬷嬷的一面之词他是不可能轻易就把对方背后的势力接到手里。   都说人心易变,按照苏嬷嬷的说法,他的生父和生母都在几年前去的世。那些瑞亲王的忠仆凭着一股子信念支撑了这么多年,为的不过是让瑞亲王的血脉重新夺回皇位,为自己蒙受冤屈的祖先平反,若说是一两辈的心有这般纯粹,时间长了,总是有些人不满的。   苏嬷嬷给的玉牌能够调动的人出乎他意料的多,而她身后代表的势力绝不可能只是这么一块玉牌调动的人数。   这后头的力量比他想象的多得多,也并非各个都像苏嬷嬷说的那样,想要归顺他,都是能够为他所用的力量。   如果真是这样,当初死了一个苏嬷嬷,还会有别的人想尽办法进到这王府里头来,但是直到他死,那所谓的神秘势力也没有给过他一星半点的帮助,他只能够靠自己,最后因为力量不足以与慕言对抗一步步地迈向死亡。   慕白把玉牌高高抛弃,又用右手接住反拍到桌上,露出玉牌的一部分上面的瑞字露出一半,刚刚好是个王字。   他凝视着那个王字,终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这股势力对他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助力,但并不可能全部为自己所用,所以在未探清这股势力之前,他对苏嬷嬷背后的人信,但只能信一半。   大约过了小半个月,慕白唤来了苏嬷嬷,表明了自己愿意为瑞亲王也就是自己的太`祖父夺回这江山,并完成当年瑞亲王遗愿之后,苏嬷嬷自是欢天喜地的回去了,通知了背后的势力,也把这王府能够用的人都列了单子出来,还有这北国的各个高层一些属于所谓的瑞亲王的势力。   等着门吱呀一声关上,慕白沉下声来:“之前本王要的东西搁在哪?”   房梁的角落传来沙哑低沉的男声:“在书桌正中间朝西的方向第三块石砖下头。主子把桌子上那个玉石笔筒往东面拧,转到一半就可以把东西取出来。”   慕白挪动了桌上的东西,弯下腰把那石砖里的盒子取了出来。这回是用线缝订好的两百余张资料,按照余氏家族里头对余侧妃最重要人到最不重要的人依次往后排。   至于慕白要求调查的主角余侧妃,她的资料占了整整几十页,包括出生的时候哭了还是笑了,哭了几声,奶嬷嬷是谁;身上有无特殊印记,有多少伤疤,哪里又有几颗痣;和谁是从小的玩伴,感情多深;家里有无兄弟,排名第几;几岁那年和兄长爬树被揍一顿,挨了多少板子;又是在几岁不慎掉入河中,为谁所救;又是何时敛了性子,嫁入东宫……事无巨细,蝇头小字把这几十页挤了个满满当当。   就差她吃过几次饭,如过几次厕,等等比较繁琐且数据庞大的事情没记之外,短时间内,影十一和慕白手底下人能够搜罗来余侧妃的资料全都被集中在了一起。   晌午过后,慕白就一直在翻看这些资料,等到把里头的东西全记住了,也到了黄昏时分,侍女锦绣端了些模样精致的点心过来。她低眉顺眼地站在那,看着那些厚厚的资料在火盆里头化为了灰烬,才出声说了些慕白想听的消息,不过她说的不是关于余侧妃的事情,而是苏嬷嬷后头的那股子势力。   “封镜那边已经传了消息过来,说主子这玉牌有大用处,虽然调动的人有限,可是在北国的各个层次的官员里头,都能找到两三个,遍布人数之广,他难以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只能说一言难尽,希望能和主子您见上一面。”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出了口:“主子究竟怎么想,奴婢不敢问。只是这股势力并没有苏嬷嬷口中的那么好掌握,主子还是要小心,要是被反咬一口那就太得不偿失。”   “这方面本王自有分寸,与封镜的事,等过一个月我会寻了机会去和他见上一面。之前交给你的单子都记住了吗?”   “奴婢已经全记牢了。”   “如果有什么异动你可以先下手再来告诉我,该狠心的时候觉不能心软,在这几年,府里头决不能出任何问题。”这世界上最难防的贼便是家贼,他可不想像那位瑞亲王一样,眼见着就要大获全胜,就因为背后有人捅了那么一刀,别说是皇位了,命没了,连自己的血脉都差点没能保住。   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府里头的人,他能够信的只是极小部分,其他都是相互监督,相互制衡。   “奴婢定然谨记在心。”   慕白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本王还有些东西要看。”   锦绣快步的退了出去,没忘记动作轻轻地关上房门。   慕白有些疲倦地靠在椅背上,过滤出关于余侧妃的有用的信息。   从表面上看,余侧妃只是一个出身名门,对太子极端钦慕并极其幸运的女子。她在和太子定下婚约前,曾经有过一位私交甚好的竹马,但是嫁给太子之后就一心一意地做好贤良淑德的典范。   一颗心也全扑到了慕言身上,虽然她的太子夫君并非只有她一个女人,她也不是太子的正妻,可她还是痴心一片,一直都为怀上慕言的孩子做努力。所以看上去,对方能够成为这几年来的幸运儿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毫无破绽的存在,也没什么值得慕白好怀疑。王氏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也是余侧妃确实怀了孕,孕期的反应很严重,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是真的鼓起来,而不是她所希冀的每天往衣服里头塞个日益肥大的棉花枕头。   可是慕言算漏了一点:余侧妃小的时候因为冬日里落了水伤了胞宫,就算其他地方调养得好了,这辈子也绝不可能有孕,当时的大夫被余侧妃的生母塞了银子封了口,老大夫死之前还是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自己的儿子叫他变卖家宅远离京城。   等到后来余侧妃嫁进东宫,余夫人便想着灭口,可惜人早已远走高飞,寻不到半点踪影,若非是封镜的手底下人赶了巧,也不可能把这个消息写上来。   因为不确定,所以这个消息也只是搁在后头,若是慕白看的不仔细,很可能就会错过。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慕白当即就下了令,一定要把这个事情调查仔细,如果余侧妃真没有孩子,那她肚子里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对现在的慕白而言,没什么比那个孩子更重要了,如果真有那么个孩子出生,他有预感,自己将来的人生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被搅得一塌糊涂。   变数这种东西,总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比较好。不管慕言究竟和他是不是亲兄弟,他都不会允许对方生命里头多出这么个孩子。   既然慕言不准自己有他没有的东西,那他拥有不了的,对方也别想有。 ☆、第32章 三十二   余侧妃不能有孕的消息确认的时候,慕白也增加了对太子东宫的关注。   原本还苦恼找何种理由脱身离开安王府一段时间,没曾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边云城大旱的消息一传上来,那边慕白就立马请旨前往赈灾。   这一回和上次金河水患不一样,上次纯粹是天灾,而这次的云城大旱闹得则是人祸。   百姓收成差,当地的官员又贪,拖着不肯开仓放粮不说,还联合着城里头的粮商往上提价。有良心的商家倒是没往上头加价,可一是同行打压,二是存粮算不得多。   百姓饿极了,又加上有心人煽动,便酿成了难民暴动的灾祸。疯狂的难民涌了进来,又被官兵强行镇压,那些农具充当的兵器全被收缴了起来,手无寸铁的百姓也被伤了好些。   云城那边一直是报的丰收,如果一开始就把灾情报上来,禁止商家乘机提价,官府里的粮仓的储备完全能够让灾民度过救济粮来前的日子。   可惜云城的父母官没有这样做,要不是有有能力且不怕得罪知府及其背后靠山的知情人士把消息捅到京城来,天高皇帝远的,事情恐怕还要发展到更为糟糕的地步。   启文帝自是大怒,下令摘了那云城官员的乌纱帽,不过京城和云城相距甚远。这当今圣上的旨意和赈灾的银两及救济粮都需要人传达护送,钦差的人选立刻就以折子的形式上了启文帝的龙案,慕白的毛遂自荐自然也混在这些折子里头,一切交由启文帝定夺。   次日上早朝之际,启文帝把几个人名都列了出来,按照他的意愿他是想让太子去的,底下附和的人不少,表示安王或者其他人去更好的声音也零零散散有那么几个。   “比之太子,安王同为皇室子弟,身上负担也不重,在百姓间一向形象良好,若是安王去,必能让百姓得到安抚,安王也能够从中得到历练。”   “李大人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这是天灾人祸可不是什么给王爷历练的好事。当初太子处理水患那般好,这次去自然更能够安抚民心。”   “我倒是觉着,王爷和太子去都不合适……”   几个大臣就这么争论起来,都是为位极人臣的存在,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文帝发话喝止,这才安静下来。   皇帝嘴上说的是征求意见,心里头实际上早就有了人选。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云城那位能在那里逍遥那么久胆子早就不知道养的有多肥了,要是能压得住场的人除了身份一定要够。在慕白和慕言两个人中,启文帝再一次选择了前者。   一句“灾情要紧,交由太子处置。”事情就此打住。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圣旨刚下没多久,启文帝一头栽倒在御书房,只能临时改了旨意让安王代替太子去云城赈灾。   太子则在他养病期间监国,暂代朝政。这样一个能够锻炼太子且让安王得到好处的决定,底下反对的声音自然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至于启文帝的身体问题,他们并不是太操心,这天底下谁不要死呢。启文帝已经不能够带给他们足够多的利益,他们所需要关心的事,除了选择的新的主子或者盟友正确与否,便是自己及家族将会在事情成功之后获得多少利益。   从来高处不胜寒,为皇者若是太过计较感情,这一生都得过得郁郁寡欢了。启文帝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开始放纵自己并不受宠爱的小儿子势力渐渐壮大,甚至潜移默化地引导对方和太子争斗。   他对慕言的爱源于厉后,而厉后的去世几乎带走了他心里头所有柔软的感情,帝皇的冷血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上,父子间的温情渐渐的在消失。   不过他的理智还在,自己的继承人足够的优秀,在身体这样差的情况下,为了他所珍视的江山,他是绝不可能换掉慕言另立太子的。   除了慕言他还能够立谁当太子呢,慕白的羽翼实在是太单薄了,然而他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一个机会还是要给的。   “他们一样都是你的儿子,都是姐姐留下的孩子,是和你一样的血脉。”人上了年纪,恋旧且感情脆弱,敏贵妃平日里吹的枕边风在这个时候就起了作用。   虽然启文帝觉得自己对慕言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也没有辜负亡故爱妻的重托,但实际上他所做的却是在偏帮这慕白,尽管从开始到现在他也一直是把对方当成个没多大用处的工具,而非自己的孩子,但至少他还是给了慕白一个竞争的机会,一个算不得公平却异常难得的机会。   这种改变虽然细微,对慕白而言却极其重要。上一世同样是皇帝病重,太子监国,去云城的钦差是个偏向太子一面的保皇派,而如今却是慕白站在龙床之前,向着病中的启文帝做临行的辞别。   “此去儿臣必将竭力平息民愤,缓解灾情,还请父皇保重龙体,静候儿臣归来。”明黄帐子里头的男嗓很是沙哑:“你去罢,别丢了北国皇室的颜面就好。”   “安王年纪也不小了,陛下可真是……之前和臣妾谈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一个女声紧接着启文帝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启文帝生病后便一直服侍在侧的敏贵妃张瑾。自启文帝生病一来,侍候汤药,洗面束发这些琐碎小事几乎是由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妃一手包办。   启文帝的病情和厉后当初并不一样,当初的厉后是小病一点点的加重病情,太医查不出来是什么病症,只能看着她到后面回光返照了一阵子,油尽灯枯而亡。   启文帝则是多年积累的病因一下子诱发出来,从一开始就来势汹汹。虽然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但太医对症下药,只要精心调养,好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敏贵妃在这个时间段尽心尽力,与启文帝之间的感情自然是直线升温,对她的家族和慕白都有好处。   虽然还是不可能取代厉后的位置,在启文帝活着的时候成为后宫之主,但只要慕白上位,她就一定能够坐稳太后这个位置。   慕白记忆里头,上一世她在照顾启文帝方面做的同样好,也说了几句太子的好话,却绝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地朝着启文帝灌输慕白的孝心和聪颖。   “劳烦敏贵妃,儿臣就此告辞。”盟友间的援助慕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虽然对方作用却是很大,但本质不过互相利用而已,还不至于让他感恩戴德,当然也不会背信弃义。慕白朝着帐子里又拜了一拜,这才转身离去。   “陛下也不必太过担忧,安王是您和姐姐的孩子,民间有句俗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再不济,也能做的比他人好得多。当然陛下还是要养好自己的身体,不然安王在外牵挂于心,臣妾也是整日整夜的睡不好觉。”   敏贵妃最近做的最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不露痕迹的夸赞,她反复强调只有两点,太子是你的孩子,安王也同样是你的孩子;太子虽然出色,可是安王努力,自身资质也不差,不过只是比太子差了那么一点,而且安王还格外忠孝。   北国历朝历代也不是每次都是最优秀的那个皇子做了皇帝,当初的瑞亲王不就身死叫人捡了漏子,虽然说那位裕亲王的皇位争议颇多,可那也是四百年前的事情,说不得的皇家秘史。   总之一句话,不管资质够不够,只要是皇帝的儿子,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一样能够上位成为最后的赢家。   历朝历代真正有嫡长子继承皇位的有几个呢,慕言也不一定能够活到荣登大宝的时候,敏贵妃一边将启文帝的头搁在自己的双腿上,看着太医卖力地给后者按摩着穴位,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摊开自己的双手,这是一双被启文帝称赞过白玉无瑕的手,指甲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手纹清晰被高人称赞有贵不可言之相。它看上去漂亮,也只有她自个知道上头沾染了多少血。   成大事者就要有死后下地狱的决心,除却第一次,午夜梦回之际她从来就没有心不安过。只有勇于尝试,野心才有可能被视线,让太子悄无声息的死于梦中,这事情虽然难了点,可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她更倾向与另一种方式,比如太子监国的时候惹了什么大的乱子,招致雷霆之怒,就算没严重到废太子的地步,也能伤了太子的羽翼,压一压对方气焰。   女子纤长的手指梳理着启文帝被冷汗濡湿的头发,对方忍着痛的样子和以前一模一样。对方也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可是这张脸还是和年轻的时候一样俊,一样的能够让年轻的宫女心折。   她也曾为之悸动过,但对现在的她而言,爱情都是虚的,只有权力和子嗣才最重要。为了权力,她什么都敢做。   慕白这边刚出了太极殿,就碰上了匆匆而来的慕言。皇兄二字还没出口,对方就抛出一句话:“祝愿你能活着回来。”毫无感情的语气,配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使得这句话听起来格外讽刺。   慕白微微拱手:“承蒙皇兄挂念,臣弟便先告辞,定将平安归来。” ☆、第33章 三十三   赶了好几天的路,在北衙禁军的护卫下,慕白带着粮草和灾银平安抵达云城。   先是在云城门外驻扎了一个下午休养生息,乘着夜深人静,北衙禁军把整个官府迅速围了起来,禁军之首朱永云将睡得香甜的云城知府从府里头提溜出来,那是个膘肥体壮的壮年男子,像只小鸡一样被朱永云拎起来摇晃,当即就大声嚷嚷了:“挟持朝廷命官是大罪,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这朝廷里的父母官,还不赶快放我下来!”   朱永云自然不可能听他的,提着人就往外头走,原本守着知府住处的官兵从打瞌睡的状态惊醒过来,立刻就拿着刀枪围了上来,有识得知府眼色的立刻半威胁半利诱的相劝:“这位壮士还是先把知府大人给放下来,我们也不会为难你,如果壮士能把那要陷害知府的小人供出来,知府大人必然重金酬谢。”   那知府也不是个傻的,一开始只是因为被冒犯而失了分寸,这会连忙附和称是,他的衣领有些紧,这会有些难受地咳嗽了两声,身子悬在半空中连声告饶:“壮士无需为难,咳咳,只要你放了本官,不,只要你放了我,我给你三倍的酬金!绝不会反悔为难壮士!”   大宅的门早就被禁军打开,慕白和启文帝新封的知府站在隐蔽处看着。   听了那李兴李知府的话,朱永云的脚步顿了顿,就在前者以为他被说动大喜过望之时,后者手里不知何时出现的弯刀就架在了李知府白白嫩嫩的脖子上头:“让他们离我远点。”   这位朱统领脸上有一道从眼角到嘴角的伤疤,身上又没做禁军打扮,声音很是沙哑低沉,看上去就是个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他手上微微用力,李知府的脖子上立马就出了一道血痕,而且力度还在加大,大有人不让开就直接把李兴连忙大声叫喊:“你们还不赶快让开,是想让我死吗?”   一堆围着的官兵和护院立刻全部退了开来,眼睁睁地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壮汉用根粗绳子把自家知府大人捆了,直接扔到了门口的角落里。接着身穿黑色衣甲的手持兵器的北衙禁军迅速涌入内院,把慕白、新任知府,朱永云以及被捆起来随便扔在地上的李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知府李兴伪造虚假政绩,瞒灾情不报为罪一;商勾结,导致粮价疯涨,灾民暴动为罪三……”把李兴的罪名列完,又宣读了更换知府的旨意。   “一定是假的,这群人铁定是冒充的钦差,唔唔唔……”李兴垂死挣扎的话被塞进口里的布堵住。   外围的官兵和护院本来往前进了一步,看着这架势又收回了迈出的脚。   “抗旨不从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念在你们被李兴蒙蔽,罪犹可恕,若是你们协助本官办案赈灾,功过相抵,绝不重罚。”新任知府温良玉站出来说话了,他手里头拿着的是官印和文书,原本李兴身边的师爷也临阵倒戈。   护院的头子原本是李兴的大舅子,见这阵仗腿都有几分发软,刚想偷偷溜出去通风报信,就被急于立功抵过的人拦住,一把刀钉住他的衣服就将人插在地上。   始作俑者李知府被下了大狱,粮仓大开放粮。官兵和北衙禁军竭力维持着施粥的秩序,温良玉在官府处理积压的官文。慕白则以皇室的名义发粮施粥和安抚民心。灾情渐渐得到缓解,灾民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   当然要做的还不够,之前恶意提价的几家粮商自然是“缴纳”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银两用作赈灾,粮价也被降了下来,眼看着情况正在好转,官府这边却出了个大问题。   虽然有着几家粮商的供应,官府也开仓放了粮,可是仅凭着这些粮食,要支撑到来年的春天还是难得很。   因为云城大旱,别地的粮商自然也是想运粮过来大捞一把,可惜上头不允许提价,灾民们能够承受的价格他们挣不到钱不说,还有可能贴进去一大笔。   商人重利,消息灵通的粮商直接在江上转了方向把准备运到云城的粮转去了别处,消息不灵便都是些小商人,能够运过来的粮食十分有限。   这几日云城派米的也都改成了施粥,就等着别地运粮过来缓解城内缺粮的状况。李兴的背后有靠山,还是管辖着云城以及周围地区的地方大官。   虽然有慕白这个皇子压着,还是改变不了对方想在火上浇油的决心。何况慕白也不可能一直在这呆着,在这群人看来,只要动静闹得不大,维持着表面的平衡,等他走了这云城的天下还不是归他们的。   原本管着这片那位的打算是等慕白走了再动手,后来也不知听了谁的劝,突然改了口风说是给这位初出茅庐的二皇子吃点苦头,据说是京都里二位皇子不对盘,他这么做也算是给太子助力,以便将来皇权交接之际,这里还能是他的天下。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温良玉这火才刚烧起来,就有人想着把这苗给熄了。这温良玉是个操心民生大计的好官,这会也不担心自个,官位保不保得住倒是其次,难民的问题才是重中之重。   慕白倒是并不着急,上一世他虽然没有参与到云城的这档子事情来,却因为慕言的缘故了解了不少内情。这一回过来更是做足了功课,在路上的时候什么可能遇到的问题都想了一边,把针对这些问题的法子全都写进了计划里头。   之前把上任知府李兴抓起来的计划亦是从出了城门就设计好,混淆了给李兴以及他身后之人通风报信的人的视听,这才出其不意地把人顺利拿了下来。   毕竟北衙禁军是皇帝亲兵,跟着慕白过来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若不是出其不意,就算是朱永云武艺高强也不一定能够这样轻易的把李兴抓起来。   退一万步讲,就算慕白是王爷,为了能活命,李兴也极其可能拼个鱼死网破,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还白白耽搁了救济灾民的时间。   这边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的温良玉急出了满嘴燎泡,正拿着底下人整理出来的东西准备找慕白,外头就有人跑进来报喜了。   “大人,外头来了个粮商,说是喜乐来的东家,愿意把准备运到蕲州的那批粮食转到云城,只是价格还需要和大人商量,而且报的价格也在我们现在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这是好事,本王和温大人一同过去看看吧。向随州借粮的文书也发出去了,过几天回信便能传来。”站在门口的慕白自然也是听到了小厮报的喜。   温良玉脸上总算露出点喜色:“安王说的是,下官这就过去和那喜乐来东家谈谈,要是银子拿不出那么多就让城里头的富户先想想法子,总能撑到随州借的粮食过来。”那温良玉嘴上说着话,脚底下步子早就迈了出去。   等慕白到了大堂,后者已经和那喜乐来的东家谈得差不多。坐在温良玉旁边的模样甚是年轻的青衣男子,见慕白走过来,也只是转过脸来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极为洁白的牙齿。   那男子容貌只说的上平常,眸子却极为锐利,只穿了一身极其朴素的青衣,头发不过用根简单的木簪束着,若非他谈吐不俗,又说的是等粮食到了再付粮资,温良玉险些要认为这是个乘机捣乱的骗子,也难怪之前小厮报喜的时候吞吞吐吐。   这当然不可能是个骗子,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要和慕白有要事需面对面详谈的封镜。   作为贵客的封镜被安排住到了这云城官府最好的屋子,也就是慕白的隔壁。夜深人静之时,换了身行头的封镜就推开了安王的房门,捻起白子,一招堵死了慕白所执黑子的后路。   “都过去这么长时间,王爷的棋艺还是不及我。”他直接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把慕白的黑子厮杀得片甲不留,这才开口说这回来的正经事。   “这回的粮食足够支持云城百姓大半个月了,喜乐来也准备在这里开个粮行,等到稳定了下来总得把这回亏的钱挣回来。要不是你在这,我早就乘着这大好机会发笔苦难财了。”   见慕白抬头看他,封镜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讪笑着解释:“当然只是说笑,我还没丧尽天良到发这种财的地步。等到这里头的粮价稳定下来,被人堵在云城外头的粮商可以进来,这旱灾也便算是过去了。”   说到这里他正色起来:“除了之前你要的东西,我还有两个消息要带给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不知道王爷想要先听哪一个。”   “坏的那个是什么?”慕白把棋子一颗颗地放回棋笥,抬起头便瞧见对方一副就知如此的表情。   “坏消息是,你的未来皇侄没了,我昨儿个得到的消息。王侧妃不知怎么发了疯,突然就朝那位金贵的主撞过去,虽然人没死,可是孩子却没了,据说身子底下一滩的血,污秽之极。”   慕白捡妻子的手在空中顿了顿:“那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这当今圣上的病好了,你暂时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随便塞个丑女人镇宅驱鬼了,毕竟后宅起火可不是什么好事。”   “锦绣,通知下去,把马匹备好,本王今晚便启程回京城。”慕白一下子站了起来,把披风系好便往门外头走。   “怎么这就急着走,这云城的旱灾可还没解决呢。好歹你也等到明日再走,孩子早就没了,现在去也没什么用啊。”封镜也连忙跟了出去,对这才见面就分别的情况很是不满。   “那我也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会带走一半的禁军人马,剩下的事情交由温良玉和你了。我要交代的事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至于民心,你不要忘了,喜乐来面上的东家虽然是你,可它毕竟还在我的名下。”   “那也用不着这样急切,这陛下还不至于把事情迁怒到你的身上。”封镜自是懊恼不解的。   慕白只给他留了句话便快步出了府门:“本王担心可不是父皇而是太子,你不知道,我的皇兄一旦疯起来,可是会胡乱咬人的。”   ☆、第34章 三十四   快马加鞭地赶路,慕白回京城的时间只用了当初去云城的一半,中途换掉一匹马,赶了差不多两天的时间,慕白到京城的时候还是晚上。   城门都关了,慕白没准备声张,他身上没带宫里头办急事的令牌,作为安王也拿不出什么证明身份的证物,何况就算拿了守门的兵卫也不一定买账,竟是一时间被堵在了门外头。   还是一旁的北衙禁军的一个小统领出示了令牌,那守城的兵卫验明正身后这才对视了一番,嘴里说着“大人恕罪,小的冒犯了”之类的话,把城门打开让慕白一行人进了城。   慕白没进皇宫而是先回的安王府。苏嬷嬷又惊又喜的迎上来,见慕白风尘仆仆的样子,立刻叫下人备了热水让他洗浴。   “主子不是在云城赈灾么,事情已经结束了吗?怎么也不提前来信通知,让嬷嬷都来不及准备。”   女子把慕白外头沾满了灰尘的披风取了下来,一边吩咐侍女准备点心,睡梦中的厨子也早就被轰了起来给主子做热腾腾的宵夜。那匹跑得快累瘫的骏马也被马夫牵走喂食去了。   等到慕白沐浴出来,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点心,一碗皮薄肉鲜的馄饨,还有一壶驱寒的热茶。   慕白一路上基本没用过什么点心,先吃了块精致的糕点,饮了口热茶,这才开口:“云城那边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但是还有些东西要善后,便留了些人在那。”   云城的事情用不着多提,慕白的手指摩挲着茶杯上头的花纹,屏退了一旁的下人才开了口:“本王得了消息,我那还没出生的小皇侄没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有人嘴碎胡乱传出来的流言。”   “消息确实是真的,侧妃王氏那日发了疯,把余氏肚子里的孩子弄没了,据说孩子还刚刚成形。嬷嬷手底下的奴才能力不够,至于太子侧妃肚子里的是不是个刚成形的孩子不知道,但确确实实见了余氏下`身流出了一趟血,看起来很像是小产。”   说到这,女子略带可惜的叹了口气:“当天羽林军在王氏枕头底下搜出了扎着余氏生辰八字的巫蛊娃娃。如今王氏已经被打入天牢,于秋后问斩。王家也受其牵连,关的关,贬的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陷害,可惜了王氏这枚棋子。依嬷嬷看,那余氏小产是真是假不知道,太子想要借这事肃清东宫肯定是真的。”   等到苏嬷嬷把事情都讲了详细,慕白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虽然洗掉了身上的灰尘,面色看起来也是健康而非憔悴,但他的眼底还能看到明显的青黑,脸上满满都是疲倦。   苏嬷嬷也不敢出声了,又怕慕白这样睡第二日起来浑身酸痛,便出去叫了两个有武艺手脚又轻的下人来,把慕白小心地准备移到床榻上去。   慕白的警觉性还是很高的,几乎是一碰到就睁了眼,看了看是府里的下人才用重新睡了过去。任人除了鞋袜盖好薄被便倒头大睡。   慕白带回来的随从里自然有苏嬷嬷的心腹,把自家小主子在云城的状况都问得清清楚楚,这才松了口气,示意被半夜撵起来下人们可以洗洗睡了:“你们也先去睡,谁都不准去打扰王爷。明日早些起来备好食物,为王爷接风洗尘。”   看了看熟睡的慕白,她又小心翼翼地给对方捻了捻被角,然后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等回了自己的房间,思虑了一番取了支小号的琅琊夺愧,在白纸上写了几行字,卷起来小心地塞进信鸽脚上绑着的小木筒,这才打开窗户把雪白的鸽子给放了出去。确定鸽子安全无恙地飞出了安王府,她才重新关上窗户,熄了屋子里的烛火,准备迎接第二日的到来。   慕白在休息的时候,东宫里头却是灯火通明。启文帝的病情刚有好转,就出了自家儿媳把另一个儿媳肚子里孩子弄没的事,自然是大动肝火,病情又恶劣几分。   也亏得敏贵妃一直在旁边劝着,才不至于让他气得重新躺回床上去。但王氏还是被宫廷侍卫压着进了天牢,双目无神,面色呆滞的等着自己的死刑。   等到在王氏的屋子里头发现了巫蛊这类皇宫里头最忌讳的玩意,她整个人才慢慢清醒过来,不过开始又哭又闹,说是有人陷害。这天牢里关的人不多,很久才会有新的牢房进来,这会安安静静的牢房里响彻着这个女人凄厉的尖叫和拍打牢门的声音,锁链也哗哗作响饶人清净。   看守牢房的牢头走过来不耐烦的用力敲了敲她扒在门上的纤纤十指作为警告,丝毫不因为对方是个柔弱女子而怜香惜玉:“安分点,还能有个舒服点的死法,这进了天牢的人可从来就没有一个能够出去过的。”   那王氏也只能缩了回去,绝望地抱住膝盖蹲坐在角落的稻草堆上,她的父兄受了她的牵连自然是不可能为她翻案,就算明知道被人陷害她也是无力回天。   想了想究竟是谁动的手,余氏一直盼着这个孩子自然不可能,而太子妃也不会蠢到突然到了这个时候做这种事,能够有这种能力的除了那个狠心人还能有谁。   那狠心人连自己好不容易的孩子都能牺牲掉,何况是她这种没多少感情的枕边人,也不知当初她是为了什么才拼死拼活嫁进那冷冰冰的东宫。常常独守空闺也罢,如今还连累了父兄,害惨了族人。王氏捂住自己的脸又哭又笑,笑声很是凄厉,眼泪也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慕白回来的这个晚上,天牢里头有人给王氏送了餐好饭,饭里头验过了,没毒,餐盒下头也没夹带什么匕首一类的危险物品,可当晚王氏还是自缢了,用的是自己衣服的带子,踩在高高的食盒上头上的吊。   王氏的尸身被丢到了宫外,收了余氏的父兄银子的牢头把尸体交由了后者处置,毕竟这一场闹剧里头,除了王家,他们余家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这余氏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他们一路腾飞的梦也碎了,自然见不得这罪魁祸首这么轻巧就死了。   至于慕言,他倒是没放人在天牢里头盯着状况,毕竟王氏死不死都掀不起大的风浪来。至于王家,如今也在天子之怒下毁的差不多,人倒是没有死,只是富贵荣华毁了,王家五代以内被勒令不准入仕,基本在百年之内王家怕是别想荣耀起来。   记仇的男人可真可怕,尤其是这个男人还拥有绝对的权利的时候。坐在余妃屋子里头的何药眠心有余悸地摸了摸他那颗砰砰跳着的小心肝,一边给余妃把着脉,一边感叹着某个狠心人的小心眼。   不就是当初王氏嫁进东宫的时候耍了些小手段么,据说是利用厉后施压进的门。那王氏可真是脑子进水,非得赶着嫁给这么一个狠心东西,瞧瞧现在多惨,何药眠心中啧啧几声,把搭在余妃胳膊上的手收回来,然后收拾自己带来的一排明晃晃的银针。   “她身体里头的东西已经完全取了出来了,不过这药引稍微受了点损害,你太心急了,要是再养养肯定不会有后遗症的,要是现在的话,肯定能痛得你死去活来。”对上病人的时候,何药眠的碎碎念病就会发作,完全不顾及面前站着的究竟是个什么禀性的存在。   “虽然说病发作的时间是延长了,你还能多活几年,但是这一回就够你疼的了,你这人也真是的,对自己还这么狠,到时候痛了可别来折腾我。就算是敏贵妃的法子狠了点你也可以想些别的法子嘛,干吗这么暴殄天物,受折磨的还是你自己。”   年轻男子一边念叨,一边小心地把那只取出没多久的小虫子装进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里,谨慎地塞紧塞子才把瓶子贴身放了起来。   他瞅了瞅在病床上躺着的女人,略带犹豫地问道:“她的身体受的损害也不小,就算以后我给她解了之前下的药也不可能会有孩子了,你真确定不给人家一点心灵的补偿。”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一直坐在那里身穿玄色衣衫的男人神色冷淡,等到把从安王府的消息看完了,才分出神来回了一句。   何药眠把瓶子的位置又正了正,确定不会发生里头的玩意跑出来的可怖事件便连忙凑过来瞧了一眼那纸条上写的字,也只瞧见:安王、已回几个零碎字眼。   前前后后的他也能拼出个大概来:“安王这么早回来怕是听说自己的小皇侄没了,这会肯定伤心的很,只是人回来了怎么不到这宫里来探望探望,到时候被陛下迁怒敏贵妃可又要恼火了。”   “据说是累坏了歇息,”年轻的太子俊秀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晦暗不明,纸条在那双乌沉的眼里头被烛火燃成灰烬,“他明天自然会进宫,你现在可以滚了。”   太子殿下可真是卸磨杀驴过后拆桥的好典范,何药眠暗自抱怨,却还是乖乖地离开了东宫。骑着他的小毛驴,某无良医师幽幽地叹了口气,依着这太子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喜欢他的人更悲催一点呢,还是被他喜欢的人更惨一些。   嗯,他压两条蜈蚣干,肯定是后者更惨一点。   ☆、第35章 三十五   慕白这一觉就睡到了近黄昏的时候,还是因为饥肠辘辘,肚子抗议才起来用餐。   尽管很饿,慕白吃东西的样子还是格外的斯文秀气,如果慕言在一边看着,一定会觉得格外眼熟,因为两个人进食的模样出人意料的相像。   这是厉后还活着的时候慕白养成出来的样子,在那种人人都称赞慕言的情况下,做弟弟的总会忍不住去模仿极其出色的兄长。   尽管几个人能够在一起用餐的机会并不多,但只需要一次,对方用餐的全过程还是在小孩子脑海里头留下来很深刻的印象,然后等回来自己的宫殿,再进食的时候便潜意识的去模仿,次数多了便多少有了前者的那种感觉,虽然远远不及,但还是能让人觉得有几分相像。   后来慕白虽然没有刻意去模仿慕言,也改了不少,可是只要两个人坐在一块,不认得的人也会说这该是对亲兄弟。   关系亲近的人总是会越来越相像的,有时候你会惊觉自己不小心就长成了自己最恨的那副模样,因为太过在乎,便连骨子里头都留下了那个人的印记。   “主子喝些汤再进宫吧,这汤在炉子上煨了好些时辰呢,喝点儿暖暖肠胃。”苏嬷嬷瞧着慕白把汤端过来,搅动调羹的模样只觉得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是像住在东宫里头的太子,便越发觉得心惊。   慕白这张脸不像启文帝也不像厉后,倒是和她真正的主子有六分相像的,若非当初她亲自确认那个小婴孩咽了气,又亲手把慕白换进宫里来。   在慕白还是婴儿时期的时候给他换衣物的时候苏嬷嬷每回都不忘记摸一摸他腰侧那个小小的略微隆起的胎记,等到慕白长成不会让人错认的样子,她才停止了这个看起来有些诡异的行为。   慕白把汤匙放下,擦干净嘴,又换了身行头才坐上马车出了门。苏嬷嬷指挥着下人把残羹剩饭给收拾了,站在府门外看着慕白的马车渐行渐远,心里头隐隐地松了口气。   当年的秘辛她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皇帝的第二子是为了太子慕言才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把慕白换进来的时候她也没少担心过这小主子的心往北国皇室身上偏。   也亏得启文帝和厉后对这个孩子一直不够重视,慕言对他的态度又很是恶劣,慕白对这群人都失望到了顶,她才能够放心地把当年瑞亲王的真相和自己背后的势力暴露在这个孩子的面前。   虽然说起来很对不起这个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可是他们这些人战战兢兢这么多年,是绝不能这样轻易就毁在慕白一个人身上的。   等到慕白的马车已经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女子便坐上了另一辆两匹马拉着的马车,对着充当马夫的哑巴花匠吩咐到:“到太傅府去一趟,我有些事情和夏铭安谈。”   这边慕白进了皇宫,第一个见的人却不是太子,而是刚刚病愈的启文帝。   “父皇放心,云城那边已经没了大问题,儿臣这几日都牵挂着父皇的身体,看如今父皇面色红润,太医又说已无大碍这心里头才安了下来。”经过这几年的锻炼,慕白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扯谎了,脸上的表情也格外自然,叫人分不清是虚情还是假意。   照顾了启文帝这么一遭的敏贵妃如今已是真正的后宫之主,执掌凤印行使和当年厉后一样的权力,虽然没有住进那个威严大气的立政殿,也没有皇后这顶金灿灿的华丽帽子,敏贵妃也已然很满足了。   比起厉后住的立政殿,她还是更喜欢自己清雅的蓬莱殿。至于皇后不皇后,她早就不在乎了,只要后宫的权力牢牢地握在她的手里她就心满意足了。   慕白和启文帝难得享受了一回父子温情,虽然两个人都知道这温情虚得很,等到慕白起身退了出去,一直在内殿的敏贵妃这才掀了帘子走了出来。   翡翠珠子串成的帘子叮叮当当作响,她的怀里头还抱着刚剪下来的牡丹花枝,花朵上的水一滴滴地打湿了她踩着的朱红色地毯。   “陛下怎么不告诉安王,之前为他择了一门婚事的,要是安王听了这个消息,想必会很高兴的。他的王爷府里缺了女主人这么长的时间,早该有个模样好出身合适识大体的王妃了。”   “这件事情朕准备先搁下来,等到什么时候,朕的皇孙出世了再说。”   敏贵妃手上一松,怀里头的花都差点滚落下来,她把花拢了拢,把抱不平剔出去,只剩下满满当当的疑,惑:“是孙家的闺女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怎么好好的就要把婚事给取消了?这要退婚的事情传出去影响了人家的清誉,孙太尉又得闹腾一番。”   张瑾没说的是,这东宫里头这么久了才好不容易传出个喜讯来,结果就这么没了,要是真等到这小皇孙出世,天知道还要等多少年。   “安王的孝期还没过,之前阿音属意的付家的嫡女。要是你觉得合适,就帮他把这日子给定了,这婚嫁的事,朕不过问。”   啊音是启文帝对厉后的爱称,是厉后的母亲另给她取得小名,后来也就成了启文帝独一无二的称呼。   等到敏贵妃回了自己的蓬莱殿,那从皇帝住处剪下的花朵被当成发泄的工具撒了一地,她手边那些玩意也砸到地上碎成一片片的。   一旁站着的绿衫宫女命人把地上收拾的干干净净,教人赤脚在上头踩了一遭,确定不会有半点扎脚的碎片之后,看了看自家娘娘乌沉的脸色,才轻声询问:“这又是怎么了,刚刚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为了安王的婚事,陛下之前说的好好的,如今又拿那厉后来搪塞,那死了的女人倒是成了万年的挡箭牌。还说要本宫做主把那付家石女许配给安王。要是真这么做了,安王后院起火岂不是要恨死本宫。”   “那怎么办,之前娘娘不是和孙家说好了,保证婚事能成?”这宫女是敏贵妃的陪嫁,张家训出来的的人,从小伺候她,   忠心耿耿得很。这次和孙家的搭线她也没少掺和。   “还能怎么办,总不可能一直让孙太尉家的闺女拖着不嫁,婚事毁了就毁了,   总比闹僵得好。早知如此,本宫当初就该讨要一道圣旨。”敏贵妃的眼里带了几分嫌恶,“厉琳那个女人真是死了还阴魂不散。”   那宫女沉默了一会,总算说出困惑自己许久的疑虑:“娘娘不喜欢厉后和太子奴婢一直知道,可是安王同样是厉后之子,娘娘为何对他的婚事这般热络?”   \"你还记得厉后在世之时对安王的婚事采取的是什么态度?\"   “能避则避,拖拖拉拉。”   “你说要是她两个儿子都到了下头,最疼爱的那个孤家寡人一个,不闻不问的却是荣登大宝,儿孙满堂,她会做如何感想?”   怕是死不瞑目吧,那宫女心中啧啧嘴上说的是:“奴婢知晓了,可是那东宫里头的巫蛊事件是怎么回事?”   “你是怎么想的?”   “奴婢和太子妃有过几回接触,这事情不该是她干的,奴婢有个大胆的想法,这事大抵是太子殿下一手策划的,可奴婢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不成,余侧妃肚子里的是个孽种?!”   “你认为太子能够容忍一个给她戴了绿帽子的女人活在这世上吗?且不说余氏对他情根深种,就算那余家再大胆,也断然没本事在东宫里做到一丁点痕迹也不留。”   敏贵妃歇了口气又接着解释:“再说,就算太子念着情分想留久点,陛下也先把人给处置了,又怎么会留到现在。也只有太子做的,陛下才会把这事往小里算。至于太子的想法,”敏贵妃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大概和当年的厉后一样,都是疯子,和我们想问题的方式自然不一样。”   这厢慕白离了启文帝所在,自然是往东宫里头去的,之前为了保护余氏的宫廷侍卫已经撤了,东宫里头格外的安静,没有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也无弯腰驼背的宫人来给慕白之路。   慕白顺着之前几回的路走,半天路上竟是没碰着一个人,若不是各处的花草显然是不久打理过,青石路上也未生出半根杂草,他几乎要以为,这偌大的东宫和他在云城看到的空宅一样:人去楼空,安静得教人心里头发慌。   好不容易在路上逮到一个人,慕白刚问了路对方就嗯嗯啊啊手脚比划地表示自己是个哑巴,还是新来的不认得路。   对方又是红眼睛,又是下跪磕头求饶的,慕白也无法子,摆摆手放人走了。对方立刻落荒而逃,像慕白是什么了不得的洪水猛兽。   没人带路慕白只能自己走了,按照记忆里走到假山底下,亭中无人。慢慢悠悠地逛了一圈,他才转悠到慕言住的房间的大门前,却看到了一个穿着嫩黄衫子的妇人。   一个演了一场闹剧的女人。 ☆、第36章 三十六   房门是紧紧关着的,几乎是慕白刚站到台阶下,那嫩黄衣衫的女子就转过脸来,实实在在的一张美人脸。不是慕白素未谋面的余氏,而是那被誉为第一美人的太子妃。   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这位太子妃的气质和媚态比之当年的敏贵妃差了几分,但容貌极盛,用这些句子来形容并不为过。   慕白还未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她,愣了会神,便收起眼里头的那抹惊艳,略微拉开和对方的距离,出声询问:“皇嫂在这站了多久?”   “已有两刻钟了,安王可是来找夫君的?”女子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是慕白以为的那样清婉动听,而是有点嘶哑,像是刚发\'泄过了坏了嗓子。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眼前人这副模样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但还是能看出来,对方的眼眶有点红。   慕白对自己兄嫂的日子是否和愉快谐并不大关心,他的身份也不适合对眼前人怜香惜玉,吸引他目光的是女子右手攥着的一张皱巴巴的画像。   那上头分明画的是苏嬷嬷年轻时的样子,却不知怎么到了眼前人手里来。   苏嬷嬷是跟着他进的安王府,之后便没进过宫,和这年轻的太子妃该是无任何交集。   “皇嫂手里头的人瞧起来似乎有点眼熟,你站在这外头可是为了这画里头的女子?”他试探性地开口,却见眼前的女子强装出来的笑意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惹人怜惜的凄婉。   “那是夫君他真正的心上人。”太子妃和慕白见的不多,也插不上这东宫外的事,虽然听说两兄弟的关系并不算好,但终究还是不能理解那如同水火的相斥,得了这么张画像,她难过了好些时候,好不容易决定了为夫君把那女子迎进东宫,却又站在门口犹豫许久不愿敲门。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安王长了一张甚是无害又可靠的脸,听人这么一问,她恨不得把自己心里头的委屈都说出来,当然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和礼节。把苦水都咽到都肚子里,只是讲了自己的来的原由。   “安王原来也认得那女子,可否告知她有否婚配。”   画上人的神情和衣衫都说明那是苏嬷嬷,慕白的神情已经变得很古怪了,但苏嬷嬷自然是没有婚配的,他还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她可是安王的心仪之人?”   “自然不是。”   “那她可有心仪之人?”   既然都不准备嫁人成婚,想必是没有的,慕白便又摇了摇头。   见对方再次摇头,太子妃的身子几乎要摇摇欲坠了,不过她还是维持着大家闺秀的姿仪,完全忽视对方越来越古怪的脸色:“若是安王和这位姑娘熟识的话,能不能为引荐一下,我想要和她谈谈,说不定将来还可能和她成为一家人。”说到这太子妃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不过她还是强打起笑颜。   “我过些日子会在灵源寺祈福,若是安王能为我约到,就请她在那里等我,主持大师会把她带过来,若是等过了酉时,就不劳烦那位姑娘过来了。夫君在里头休息,要是安王有事敲门便可。”   慕白的脸色半晌才恢复正常:“皇嫂客气了,臣弟自然尽力而为。”   “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安王不要提及在门口见了我,我今日就不进去了。”   “臣弟知晓,不过皇嫂能否将手里的那画给我,还有,皇嫂可知这画像是的人姓甚名谁?”   “名字我是不大清楚,但是在姑娘应该姓苏,她的模样我已经记住了,这画像也用不到了,就劳烦安王了。”   “小事而已,不过举手之劳。”慕白从对方手里头把那张皱巴巴的画卷接了过来,放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头。   等太子妃窈窕的身姿消失在回廊转角处,慕白这才不紧不慢地敲了三声门。当然没忘记出声表明自个的身份。   一声“皇兄”刚落,门就被人给打开了,只是开门的人不在门口,只有一条细细的线拉在门上,要是不注意,很容易就把线忽略掉。   太子睡的地方还在里头,屋子里头的摆设和慕白上次来时略有不同。多了个厚重的绿宝石屏风,就挡住床的外头,那根开门的细线就一直绕到屏风的后头,也不知是不是系在了慕言的手上。   屋子里头和外头一样,一个服侍的宫人都没有,要不是从苏嬷嬷和自己底下的人那里确认启文帝并未迁怒到太子身上,他几乎以为东宫已经变成这皇宫里的另一个冷宫了。   习了那么多年的武,慕白还是能弄清楚这屋子里头有多少人的,他一个,屏风后头还有两个。   除了慕言另一个该是年轻的男子,同样是习武之人,呼吸吐纳极有规律。   慕白的脚还没抬起来,就听着一个有些压抑的声音从屏风的后头传过来。   断断续续的呻`吟,也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欢愉发出来的。慕白头上顶着个断袖王爷的帽子,秦楼楚馆也没少被人拉去过。   虽然没有真干`过,慕白对这种事情也并不陌生,当下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若是太子从来喜好男色,这东宫里迟迟没有喜讯传出来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在只喜好男色的人眼里,女子再美也不能诱得他情`动。   但慕白很快又把自己之前的猜想给推翻了,里头只有一个人的呼吸是乱的,依他的了解,在办那事的时候,就算另一个人再怎么被动不投入吐纳也不可能平和成这模样。况且,以慕言的眼光,也不至于看上一个这么不解风情的呆子。   若是真行风月之事,也不该在这种时候把他放进来。偏了方向的思绪很快又被慕白给拉了回来,只是准备绕到屏风后面的脚步停了下来,呼吸也被刻意地放轻。   慕言不开口,慕白也不准备过去,干脆在一旁找了个椅子坐着。细细地研究那张被揉成了咸菜干一样的画像,约莫着半个时辰屏风后头的断断续续的呻`吟才停了下来。接着是砖头挪动的声音,房间里头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慕白把那张画像折叠好,重新收回到袖子里头,这才起了身放轻了脚步走到后面去。   他心里头的感觉非常的微妙,上一世的记忆里头有一回他也是这样。不过地点不是在太子的卧房,而是在一间石室里头,一个位于地下的石室。   不过那一回他听到响动就立刻躲了起来,只瞅见了石室里慕言一张苍白的面孔。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慕言病发作的时候,若是那天他进去了,说不定也能够得知当年的一部分真相。可惜他没有,只选择没人注意的时候从暗道里溜了出来,就这样白白错失了机会   。   当年他朝着石室走的时候也是现在这样的心情,忐忑而兴奋,心里头隐隐知道往前走可能洞悉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只是当初他选择了退缩,而这一回他选择了往前。   这一回的慕言仍旧是靠在床榻上的,头发湿漉漉的,脸上都是汗,整个人都像是被水洗了一样。   对方的脸上有种运动过度后的疲态,屋子里的熏香味道很淡,除此之外并没有情\\\\\\\\\\\\\\\'事过后的特殊气味。   这是慕白头一次在对方脸上见到这样平和的神情。非常难得的愉悦表情,往日他在太子的脸上瞧见的永远只有冷漠和厌恶,即使是笑也叫人觉着不舒服,有种阴郁森冷之感。   而现在慕言的脸虽然被汗水打湿得厉害,脸上也有几分疲态,但眼睛尤其明亮,笑容很浅却教人见了便觉得欢喜。   这样的慕言比方才的太子妃更让他觉得惊艳,不过慕白回神的速度同样快,他的视线从对方的脸上往下移。   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细腻的肌肤。慕白仔细瞧了瞧,上头干干净净的,并没有什么红色的印子。   “温玉良才能倒是不错,你还能这么早就从云城赶过来。”慕言脸上的愉悦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开口语气便是纯然的讽刺。   “事情处置得差不多了,臣弟担心父皇的身体,又听说两位皇嫂出了点事,便想着早日回京为父皇和兄长分忧。”   也不知是他的语气表情太过恳切,还是因为对方心情愉悦,这一回慕言竟沉默下来,没再说什么质疑慕白能力的话。   “我记得和你的赌约还没到期吧,别对我说你是为了那两个女人的事来的。”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到底还是慕言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慕白原本还是有别的事的,但之前被太子妃那么闹了一通,他又不想提了。   大抵是被猪油蒙了心,鬼使神差之际,慕白说出了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一番话来:“我这次来,只是听说,皇兄有了心仪之人。” ☆、第37章 三十七   “孤有无心仪之人与你何干?”慕言把话茬接了下去。   对方反应快得令人惊讶,慕白也是愣了一下,看着慕言堪称完美的侧脸,心里头一动,说出和那些喜好风月的浪.子文人混迹时听来的话:“自然是慕兄长风仪,故而牵肠挂肚。”   慕白刚说完就想把自个的舌头吞回肚子里去,若在寻常百姓家,兄弟之间拿这种事情来打趣是十分自然的事,在皇家就算可能,也要非常亲近才行。   他和慕言两种情况都不是,严格起来连兄弟都算不上,这种听起来格外暧昧的玩笑话实在是太不合时宜。   若是小时候还说得过去,毕竟那个时候他可以说是极其地崇拜喜爱自个的兄长,小孩子关心喜欢的人的情况自然无可非议。   而今他早就没了这种喜爱崇拜不说,脑袋上又顶了个断袖王爷的帽子。果然是这几日太累才会导致脑子发了昏用那种格外暧昧的语气说出这些话来。   审视了一番两人的距离,慕白立马从床沿离开,走到屏风后头把之前坐的椅子搬了过来。   等坐在离对方不算太近也不大远的地方他才隐隐地松了口气,准备待会用别的事情把刚才的话题给换过去。   当然,今天他也不会提荆城之事,也不知是哪一代开始的,北国皇宫里并不提倡兄弟父子间在私下各自的寝宫里谈论战争城池这类严肃的话题。   就连启文帝在他的寝宫也多数是一副温情脉脉的慈父面孔,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只有在御书房等地方才会谈政事。   一旦两人都不开口,气氛就变得格外尴尬起来,慕白也并不是擅长转移话题的人,索性沉默,准备再坐一会就转身离开。   相较今日太子东宫的反常,他现在对苏嬷嬷的事更感兴趣。   所幸慕言看起来也并不在意,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摊开手掌端详着那双如玉的手,语气淡淡地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今天这府里为什么这么安静?”   “最近宫里头并无宴席,所以是皇兄把人都派出去了?”有人连打破沉默慕白很自然地就接了话茬。   “那是因为这东宫里头招了贼。”   这回慕白愣住了,太子东宫守卫森严,为了保护这江山继承人的安危,启文帝更是安插了不少人手。   暗卫的数量慕白并不清楚,但至少安王府的三倍以上。这样的一个地方,说有宫人偷偷拿了什么不起眼也不要紧的东西贴补自个还有可能,要是能拿走需要那么多人去找的物什,这贼不说天下第一,也有第二了。   慕白自是不信的,却也不提出质疑:“那贼可有偷走什么东西?”   “自然是有的,”年轻俊美的太子眼神变得幽深起来,说起话来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我这东宫里头丢了一副十分宝贵的画。”   慕白觉着自己袖子里的东西有点棘手了,不过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面带疑惑道:“是哪副名家的画,值得皇兄如此兴师动众,竟连贴身服侍的宫人都派了出去?”   之前在屏风这边和慕言待在一块的人被慕白选择性地忽略了,既然对方并不想让他知道那人是谁,他也不会傻到在对方的地盘触人霉头。   “倒不是什么名家大作,是副很普通的画像,到现在也就七八年的光景。怎么,你和那贼人撞上了?”   总不能说是你的发妻偷了你的画,还以为是你恋慕多年的心上人吧。慕白有些口干舌燥,想着袖子里的画,眼睛眨也不眨地就把太子妃给卖了,当然稍微改动了点真相:“我只在来的路上瞧见了皇嫂,然后听说皇兄有了心上人。”   慕言像是被梗到了,不过也只那么一会儿,似笑非笑地把话题转来回来:“若是你碰见了那偷画贼,可别忘了把那画给我带来。”   “既然如此,那臣弟就先告辞,”,慕白霍地站了起来,当然没忘记为了那个没能出世的“小皇侄”表现一下一个的哀叹之意,“若是还请皇兄节哀顺变,将来总会有别的机会的。”   说完话慕白就转身走了,当然在路上的时候没忘记抖了抖袖子,确认那里头的画不会走到半路掉出去。   他是按着原路返回的,仍旧是一个人都没瞧见,也没见着有人来寻那副画像。   果然是骗人的吧,回想起慕白当时的脸色,还有说话的语气,应该是病发作,或者是治疗后的虚弱状态吧,所以看起来才会那样的难得没锋芒。   不过有件事情总算是确认了,余氏肚子里的定然不会是慕言的孩子。后者根本丁点悲伤之色也无,那个王氏的死状被写在纸上刚刚传到他的手里。   那王氏虽然是自个上吊死的,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很扭曲,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没在牢里吃什么苦头。   以慕言的性子,如果真是他的孩子,就算不怎么在乎,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凶手。   他对慕言的挑剔还是极其了解的,所以余氏肚子里没了的也绝不可能是别人的孩子,北国皇室的男人对胆敢给自个戴绿帽子的存在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不过既然这两点都不可能,那余氏肚子里的就不一定是个孩子了。   “奴婢听从主人的吩咐,前些日子去了趟南疆,那里确实有蛊能让人产生孕状,而且中蛊毒的人不分男女,肚子都会慢慢大起来了也会呈现喜脉,而且还不止一种蛊,它们的效用也并不相同。”   慕白坐在回王府的马车里头把玩着从太子妃那里拿来的画像,偌大的马车里头跪着个浑身裹得严实的年轻女子,她的大半部分面庞都被朦胧的薄纱遮掩,只露出一双秋水剪瞳。不过细看便能认出她是安王府里消失了好些日子的锦绣,若是相熟的人,只是声音较之她在安王府时有很大不同。   “你的嗓音是怎么回事?”听着对方粗嘎沙哑好似男嗓的声音慕白微微蹙眉,锦绣虽然是女子,却也算得力干将了,从多方面来讲了他都是不希望对方出什么事的。   “只是个小毒,过些日子就会好了,劳烦主子担心了,奴婢已经知道那王氏的尸骨扔在什么地方了,请主子再给我半个月时间,一定能够给您满意的答复。”女子的声音极其难听,像是木匠用锯子锯木头一般刺耳。   “让十一陪你同去,等半个月后就回安王府来。”慕白把画又收好,踩在下人备好的板凳上下了马车。   慕白刚下车,马车夫的帽子便被一阵风吹得掉到地上,这中年汉子愣了下,揉了揉眼睛,把安王府周围扫视了一遍,又立马掀开帘子来,帘子里头除了些摆设,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大概刚才的黑影是错觉吧,那马车夫低声嘟囔了几句,这才弯腰捡了自己的帽子,架着车从王府的后门进去。   等进了王府,慕白就把那画像随手搁在了书房的案几上,还是苏嬷嬷把今日晒在外头的藏书搬进来的时候瞧见了,询问起来,慕白才记起这么一回事来。   “小主子这是从哪里得来的画像?”   “那位太子妃给的,据说这画像上的是太子的心仪之人。”慕白这会正在画荆城的军事分布图,听对方这么一提,也就随口应了两句。   “主子可别开嬷嬷的玩笑,这画是八年前一位给厉后画像的宫廷画师给画的,结果没多久就丢了,我还记得这底下的印章,没想到如今还能在这个地方见到它。”画上的女子容貌和现在的苏嬷嬷并无太大的分别,只是丰韵神态更显得年轻,身上的衣服也多了些花色。   “说不定只是个和嬷嬷相像的民间女子,而太子正好心仪她呢。”   “就算容貌一样,这章子还有画中人身上的衣服总不该是一样的吧,这件衣服嬷嬷许久没穿过了,一直压在箱底,要是主子不信嬷嬷过些时候就去找给你看。”   把分布图上的墨迹吹干,慕白便把图卷了起来,把卷轴放在了最高的地方,这才空出时间来和苏嬷嬷讲话:“这几日嬷嬷就好好安排一下见面吧,之前你不是说那边的人有意愿要见本王吗?乘着这几天有时间,等再过些日子,就要变得忙碌起来了。”   这下女子也不管那张皱巴巴的画了,又叮嘱了两句注意身体的话,迈开步子就走了出去:“给我三日的时间,三日后主子就随嬷嬷一起过去吧。”   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慕白把门关好,看了会那张画像便把东西揉成一团塞进了垃圾桶。   太子妃说什么心仪之人,他自然是不信的。大概是用来分散注意力的事情吧,以那女子对他那皇兄的爱慕程度,无条件地顺从慕言也不是不可能的。   虽然他嘴上称对方为皇嫂,心里头却没有半分的恭敬,不过是颗不大重要的棋子,所说的话也不需要太在乎。   慕白把窗子打开,凉爽的夜风一下子就灌了进来,让昏昏沉沉的脑袋也清醒了几分。   荆城的仗就快要打起来了,离上一世慕言上位的那天,很近也很远。   ☆、第38章 三十八   慕白回京的第五天,“安王身体微恙,今日谢绝任何拜访。”前门那里下人和管家以这样的理由拒了今日的拜帖,把听说安王回京来拜访的客人一个个婉拒了回去。   进了安王府的客人也只能看见帐子里半遮掩的人,病着的人转过脸来也确实是安王的容貌而非大胆的下人顶替。   前门热热闹闹的,偏僻且冷清的后门却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地驶了出去。   慕白一大清早就坐上了苏嬷嬷备好的马车,除了苏嬷嬷,他身边还带了几位武艺不赖的侍从,他们的目的地是离王府五百里开外的古宅为的是和当年瑞亲王留下的势力,也就是如今属于慕白亲生父亲的势力进行这二十年来的第一次会面。   待在王府里头的那个安王是皇帝皇子们用的替身,这一个是慕白手底下替身中是模仿得最好的那一个,代替慕白参加宴会一类的活动也不会教人看出什么破绽来。   不过时间短能蒙混过去,就算有人知道了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时间长了就会出事,所以慕白能够离开的时间有限,以慕言对他的关注程度,十天应该是极限。   “主子不要担心了,嬷嬷一定能保证您毫发无损地回来,来回也就三天,您无需太过忧心。”苏嬷嬷拿起形状独特的茶壶往马车里头小方桌上的茶杯里头灌水,褐色透明的茶水晕出一圈圈的波纹来,   女子双手端起八分满的茶杯递到慕白的面前,后者这才放下帘子,把视线从马车的外部收了回来。   马车虽然小,外头看着平常,内里却是精心改造过的,能工巧匠在马车的底部多增加了一些放东西的小格子,马车顶还装了一些暗器,只要启动机关放倒十几人还是没问题的。   这马是良马,车子行驶得很快,车内人却没多少颠簸感。   “还请殿下再耐心等待些时辰,若是以那种五百里加急的速度,这车就该颠簸过头了。现在这样的速度刚刚好,就算那边的人过来,叫他们等会也是无妨的。”   苏嬷嬷又从车底下的格子里取出一些备好的点心,整整齐齐地摆在漂亮的小盘子里头,推送到慕白的面前来。   “主子还是用些点心吧,时间还长得很,第一回见面,还是精神奕奕的样子比较好。”   慕白捻了几块金糕卷,又喝了几口对方沏好的茶,这才说出了口:“我的生身父母是什么模样的人,嬷嬷应该还记得吧,谈一谈他们的事情,我想要听。”   这还是慕白在得知所谓身世真相后第一次要求听他那真正父母的事,苏嬷嬷的脸上先是露出几分喜色来,随即沉浸到那些回忆里头,脸上也浮现出怀念之色。   “既然小主子想听,那嬷嬷便讲些主子和夫人的事情吧。”   “主子的模样和小主子有六分相像,就是眉毛更粗些,额头要更高更宽,肤色也比主子的要黑一些,是那种十分英武的美男子。夫人的鼻子和眼睛和小主子很像,笑起来的时候非常的温柔,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   “和他们像么?”慕白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摩挲着自个的五官。他这张脸比起慕言而言实在是差得很远,看起来那两位容貌也不会太出色。   “并不是小主子想的那样,”苏嬷嬷把手里头的茶杯搁下,又往慕白面前的杯子里头续了茶,“虽然拆开来看夫人的五官并不是那么精致,比起死了的厉后差了很多,可是组合在一块却非常的动人,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她的美丽并不逊色厉后半分。”   见慕白不言语,女子又接着往下讲:“嬷嬷和主子的接触并不算多,当初可以说是刚有比较大的用处就被派到夫人的身边服侍,和厉后真的很不一样,小主子一定难以想象,夫人真的是那种特别温柔的人,温柔而坚强,从来不咄咄逼人,但没一个人瞧不起她,认为她是无见识的妇人。”   “说起来,您不是一直很好奇嬷嬷的茶艺是向谁学的吗?”   “是她吧?”慕白握住杯子壁的手又紧了几分,像是在隐忍什么感情。   “小主子该称呼她为母亲才是。瑞王死后近一百年,大家都竭力远离北国皇室,有段时间干脆搬到南蛮之地,也在那个地方留下了一部分势力。但因为瑞王的遗愿和那些被冤枉的先辈的都希望子孙能够回到京都为他们沉冤昭雪,后几百年大家开始一点点地往前挪。对待瑞王血脉,大家均以主子称呼,而他们的妻子就是夫人。”   瞧了瞧面色沉静的慕白,苏嬷嬷又接着往下说:“之所以瑞亲王的这一血脉男丁稀少至此,每一位主子身边只有一位是很重要的原因。”   “所以我的父亲也只娶了母亲一个吗,那位瑞亲王是真痴情吧。”慕白凝视着杯子里浮动的茶叶,略作感慨。   “一开始的时候,主子们娶的是长老们的女儿,后来随着势力的核心往皇城发展,夫人们渐渐开始是商人之女、朝臣之女……,都是些大户人家的女子,除了相夫教子还能给我们带来不小的帮助。”   所以是并不纯粹的痴情么,早知如此的。马车略颠簸了一下,慕白眼疾手快地拿住了那杯差点翻了的茶水。   “小主子的祖父娶得便是第一首富的独女,那位夫人几乎把整个家业都奉献出来,只留了一部分给自己的女儿。而主子的母亲,也就是我侍奉的夫人也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呢。”   说到这里,苏嬷嬷又从小衣里取出一根金镶玉的发簪来,“这是夫人临终前吩咐奴婢留给您的东西,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处,但总归是个好东西。”   慕白把那做工精细的簪子接了过来,取出一块方帕包好便贴身收了起来:“嬷嬷还是接着讲讲我的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吧。”说到母亲这两字的时候慕白的舌尖有些微的苦涩。   说实话,他对苏嬷嬷口中那位了不得的女子还是抱了些许希望的,至于他那父亲,大概是和启文帝一样的人物,他也没想过皇室间会有平常人家那样的父子温情。就算有,那也是属于慕言而不会是他的。   “夫人是个很温柔的人,出身名门,会的东西也是出人意料的多,我的茶艺和棋艺都是她手把手教的,主子总是忙着大业,夫人能做的有限,但也为主子提供了不少好点子。嬷嬷记得,那个时候夫人谈起兵法来的时候眼睛都像是在闪着光。”   提及慕白母亲的时候,女子的脸上便浮现出温柔的怀念神色,眉目也舒展开来,面上每一处都透着由衷的喜悦。“夫人懂得的东西只比厉后多而不会少,她也一定会是个温柔的母亲。”   “可我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是厉后。”慕白看着对面的人,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波动,却还是教对方莫名地内疚起来。   她也确实该感到内疚:“夫人为了能让主子安心,自然是不许奴婢讲的。”更何况小孩子嘴巴受不住,要是得知了真相,很容易就会泄露秘密,要是慕白出了什么意外,这瑞亲王的香火不就断了,她就算是想说,也没那个胆子。   别看明面上启文帝和厉后对慕白不管不顾,可该安插的探子是一点也没少,启文帝还好些,厉后是决不容许慕白生出什么谋逆之心危害到她心爱的儿子的头上。   这些探子当然不是用来汇报慕白少吃了什么,身上的衣服不会着凉一类的,这样的琐碎是不值当来荼毒厉后的耳朵的,只有安王表现出想要皇位的时候,这些人才会到立政殿把消息传到。至于慕白着凉了、生病了这样的消息,那个女人总是这宫里头得到消息的最后一个人。   至于太子慕言,对方安插在景仁殿里头的人是在慕白和他见面以后突然就变得多了起来,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担心对方会做出好哥哥的姿态,结果对方对慕白态度很是恶劣,生生地掐断了这兄弟情。   “那个人,除了我以外就没有别的孩子了吗?”   “夫人确实只有您一个孩子,在小主子被送走之后就常常在佛堂里头一坐就是一整天,大夫说她郁结于心,心思太重很难再有孕。”苏嬷嬷没有说的是,为了保证大业顺利,无论主子膝下有几个男丁,能够健康活下来的就只有那么一个。   为了能让慕白不出意外,夫人就算是能生也不会再生个儿子。若是生的女儿,她们是没有任何的权力的,可惜夫人并没能生出个女儿在膝下承欢。   因为主子只有一个,顶端争权内乱的事情在这四百年来就没有发生过,这条件对虽然严苛了点,可大业未成之前,这些做主子的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那天苏嬷嬷讲了很多,基本都是慕白母亲的事情,很多小事她也记得很清楚,慕白则是在一旁静静地听,偶尔才会插上一两句。   车身震了一下,马车夫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进来,苏嬷嬷掀开帘子跳了出去:“已经到了,主子先下来吧,总之嬷嬷绝不会害你,这一点请您放心。”   慕白下了马车,看着面前气势恢宏的建筑,舒了口气,心里头却戒备起来:“总算是到了。”   ☆、第39章 三十九   那天慕白回去之后就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忘了,因为不重要,他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而另一个当事人显然并不这么想。   等到慕白的脚步声消失之后,他才把一直握着的拳头松开,给自己倒了杯水,咽下了何药眠给的白色小药丸。   年轻的太子把青瓷茶杯摔碎到地上,伴随着茶杯摔到地上清脆的声音,那些他口中被派去找画的宫人们一下子都冒了出来,打扫落叶的打扫落叶,修整花圃的修整花圃……一个个的都回到自己的位置,神态自然得像是没离开过一样。   服侍太子的宫女太监们也从外头鱼贯而入,冷冰冰的东宫像是被瞬间灌入了人气。能够贴身服侍太子的自然都是些养眼的俊男美女。宫女们容貌美丽,小太监也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没有一个是慕白看到的那样佝偻着背,瞎着眼,笑起来露出满是黄渍的大板牙,一句话丑陋之极,不堪入目。   “主子请用茶。”美貌的宫女弯下腰来,努力让自己是以仰视的姿态看着自家主子,她双手奉了茶,等到对方接过杯子,才退后两步站得笔直。   太子容貌才能虽然极为出色,是她梦中最完美的情`人,她却从未想过要攀龙附凤,一是觉得攀不上,而是没胆。   瞧瞧太子妃和侧妃的下场,比起用尽心思求得那么点富贵荣华,她还是觉得等几年,等到被放出宫寻个好人家更来的靠谱。   梧桐枝虽然好,可是也只有凤凰敢栖息,她虽自负美貌,却很有自知自明。   这宫女想这些事情想得出神,慕言却开口问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你觉得,安王更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咦?!宫女知道自己面上的神情一定是十分的震惊,因为五官有轻微的扭曲,看起来肯定一丁点都不好看。这还是太子殿下头一回和她说话呢,虽然提的是安王殿下的事情。   都说太子和安王兄弟感情不够和睦,每次安王过来,太子也都是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宫里的老人给对方带路,这一回更是干脆下令所有人都不得打扰。   斟酌了一番,这宫女犹犹豫豫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坊间都传,安王殿下喜欢的是男子,可奴婢觉着,他应该是更喜欢女子的。”   “哦,你的意思是这坊间的传言都是假的,父皇和孤都被流言给蒙蔽了?”这音调拖得有点儿长,虽然没有怒意,可也充满着浓浓的危险性。   那宫女腿一发软就扑通跪了下来,连磕了三个响头:“奴婢不敢,只是看安王的模样,这样觉得而已。”   “孤还没说什么呢,又不会吃了你,别搞得孤像是洪水猛兽,孤给你这个权力,你是怎么想的,站起来一字一句地说明白。”这一回慕言的语气更是不悦了,那宫女颤抖着一双腿,咽了口唾沫,斟酌着字句把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   “奴婢见安王的次数不多,也不敢妄下决断。只是奴婢以前在宫外的时候,也见过一些好男色的人,他们和安王殿下很不一样,视线总归是往容貌姣好的男人身上看的。而且他们看的部位有些,有些难以启齿……”   女子雪白的贝齿咬了咬下嘴唇,还是决定再添点有用的证据:“有一回奴婢出宫探亲,随着弟弟去酒楼的时候刚好在二楼的安王殿下,那个时候安王身边的男子都凝在他的身上,他的视线却是在酒楼之外的女子身上,而且他看女子的时间要比男子的长些。在宫里的时候安王殿下目光从来不放在那些太监身上,倒是在宫女身上的比较多。所以奴婢,奴婢就猜想可能安王更喜欢的是女子。”   “你也没见过他几回吧,观察得倒是很仔细。这宫里头都是阉人,他不喜欢污秽的东西也是自然。”慕言声音不带喜怒,宫女也琢磨不透他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殿下说的极是,奴婢愚钝了,也只是妄加猜测而已,做不得数的。”那宫女连忙出声附和。   停顿了一下,慕言又接着问:“那你倒说说看,在这宫里头的时候,他放在孤身上的视线长还是你们的身上长?”   那宫女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吞了口唾沫,战战巍巍地回答到:“殿下这般好姿仪,无论男女都是放在您身上的多,安王殿下自然是放在身上的时间长。”   这话是恭维也是实话,作为东宫的奴才,她哪有那个胆子老盯着这些主子看。要不是慕言的问话容不得拒绝,她也不会在这里多嘴说这么多。   之前听说有个宫女在私底下称赞太子殿下容貌极好被路过的太子听见了被掌了嘴,因为太子殿下不喜欢别人议论自己的容貌。也不知道这一回自己会不会被掌嘴,不过脸肿了总比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好。   这宫女又咽了口唾沫,握紧了满是冷汗的手心,裙衫底下的双腿还在打着颤发着软,小心翼翼的地抬眼瞧慕言的脸色。   “你先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慕言并没有发怒的征兆,那宫女如蒙大赦状退了出去,走了老远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还好马屁没拍到马腿上,真是惊险万分,惊险万分呐。   更喜欢女子么,屋里头的太子从桌子上的棋罐里捻出一颗黑子来,一子破了棋盘上摆好的珍珑棋局。   屋子里头服侍着的宫人随着之前的宫女一个个的退了出去,一身黑衣的影卫不知何时单膝跪在了慕言的跟前,等候着自己的主人下命令。   “往这京都里头的秦楼楚馆再加派人手,若是安王再随人进了那里头,把他从进门到出去的表情都做好报告给孤呈上来。”   慕白离开王府的时候慕言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的,只是跟上去的人都被甩掉了,也没人能够进安王进的那座府邸打探虚实。   “什么时候人回来了再向孤禀报,只要不闹出太大的乱子,那个冒牌货用不着太过关注。”   影卫离开前坐在那里的太子没忘记再加一句:“若是安王在半月内还没回来,就执行第二个计划。”   当然他并没有忘记多日前和慕白打下的那个赌,这边慕言除了处理政务外,剩下的时间不小的一部分都用来研究荆城。   那边慕白跟在苏嬷嬷的后头进了那甚是宏伟的大宅,穿过长长的画廊,绕过假山,过了一座桥,被苏嬷嬷领到了一个和皇室祠堂极为相似的屋子面前。   “这里头摆着的是这四百年来主子们的灵位,奴婢不能进去,小主子先到里头拜一拜吧。”苏嬷嬷为慕白打开门,屋子里头熏香的味道立刻飘了出来。   祠堂里头干干净净的,显然每天都有人打扫,屋子的各个角落里摆放了一些用了吸潮的干燥香樟木,桌子上摆着的十几个灵牌也是漆过的,按照辈分整整齐齐摆在那里。   女子不能入族谱,自然也入不了祠堂。这些灵牌里头自是找不到慕白的生母。但祖辈就是祖辈,慕白还是按照规矩祭拜了一番,等香炉里的香燃了四分之一才走了出来。   “主子还是换身衣服去的好。”等祭拜完了苏嬷嬷已经换好了衣衫,和当初她告诉慕白身世真相的那一套很相像,只是头上换了个簪子,发髻也没那回复杂。   接过苏嬷嬷手里头的衣衫,穿好之后,又有个人给他正了正束发的玉冠,铜镜里头映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来,不是身材相对娇小的苏嬷嬷,而是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人。   “太傅大人好久不见。”慕白转了身来,对上依旧一袭白衣的夏铭安。   男子少了当初那副冷冷清清的仙人姿态,眉眼显然温和了许多,声线也比慕白记忆里的高了些:“我也是没想到会有一天能在这个地方瞧见小主子你。”   说到这里,男子还比了比自己的腰和膝盖中间的地方:“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到我这里。许久不见,你如今长得比我都要高了。”   “哪有那般久,也就是不到半年时光,上一回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比太傅要高了吧,父皇还常常提到你,惋惜太傅的身体太弱。”   慕言的眉眼弯了弯,脸上显出一个略带促狭的笑来:“那个时候太傅还咳嗽个不停吧,像是风一吹就倒的纸片人,若非亲眼看见,我还真是难以相信太傅如今是这副模样呢。”   上一世慕白在对方辞官之后就没再见过,还真是想不到对方会回到这里来,大概是为了保住这颗重要的棋子才让人提前撤退。   以夏铭安的才干,在朝堂上能起的作用和在这里应该差不多,只是前者风险太大,而后者安全得到保证。   穿着白衣的年轻男子用手指把慕白头左侧散落的一缕发丝弄了上去:“小主子把称呼给弄错了,那朝堂高位上的,可不是你的什么父皇。还有一点,这宅子里头来的可同样是豺狼虎豹,能不能让他们为己所用,还得靠你自己。我可不希望,我教出来的弟子是这般没用。”   慕白凝视着对方瞳色略浅的眸子,轻笑出声:“这一点还请老师放心,有句话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一点我会做的比你更好。” ☆、第四十章   之后的路是苏嬷嬷陪着走的,夏铭安并没有跟着一起过去。   “虽然很想看看小主子会是什么反应,不过在这中时刻,我还是不要去比较好,毕竟我之前教了你那么长的时间,如今还要占用长老们和你的第一次见面时间的话,会有些人不满的。”   站在面前的夏铭安显然和国子监里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的仙人太傅不大相似,虽然那脸上的笑容很是虚伪,声音也完全是充斥着很虚假的愉悦。   慕白记忆里头的那个夏太傅可不是什么擅长人情交往,整天戴着一副虚假面具的男人。不过人总是会变的,就像现在的夏铭安,还有他自己。   感叹虽多,在脑海里也只是转瞬间的事,做了暂时的告别,慕白就跟在苏嬷嬷后面进了这宅院里最敞亮的厅堂。   不如金銮殿的金碧辉煌,也没有挂着名家的山水画,桌子架子上也无古董花瓶一类的观赏品。   穿堂风从空荡荡的柱子中间灌进来,偌大的一个地方,就摆着十几把椅子,围成一个圈,中间还放了一把更大些的,显然是为慕白准备的,看起来颇有多堂会审的味道。   不过这些椅子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边站了几个侍女。   边守着的侍女在两人一进来的时候便迈着小碎步过来请安禀告:“主子好,苏长老好,送消息的人刚刚来过了,长老们在路上遇到了一点小问题,所以还要过半个时辰才能够赶过来。”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等他们来了再过来通知我。”女子吩咐完侍女便转过头来软言到:“主子奔波了许久,就靠在椅子上歇会儿吧,等他们到了我再叫您。”   说完她把椅子拉开,让慕白坐上那中间的椅子,自己又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慕白在马车上没歇息好,又穿着繁复的衣服走了许久,当下也确实有几分疲倦,靠在椅子上小憩起来。   这一休息就休息了大半个时辰,等慕白醒过来的时候,他周围的椅子上已经坐满了人,除了苏嬷嬷一个女子外,其他都是男性。虽然都是侍女口中的长老,但年龄跨越之大,实在是让慕白称奇。   有白胡子拖到地上的耄耋老人,还有黄发垂髫的小儿,当然中年男子居多,还有两个是和慕白差不多年纪的,当然他们不一定是表面这个年纪。   “小主子的年纪可真小,看起来就更小了。”   “这样的年纪只能担当大任吗,看起来不大可靠啊。”   “也别这么说,当初主子不是一样年轻就扛起了那么重的责任吗,小主子大概也一样吧。”   “这怎么能够一样呢,主子是在族里长大的,对族人了解得很,又是从小就牢记自己的责任和使命,眼前的这位……”   ……   这些人一面把慕白当珍奇异兽打量,一面小声地议论,当然他们离的这样近,话是一字不落地全进了慕白的耳朵里。结果还是苏嬷嬷先忍不住:“你们说够了没有,今天我带小主子来可不是为了让你们这样指指点点的观赏的!有事的快说事,等说够了,我还得带着小主子赶回去。”   伴随着苏嬷嬷声音的是一阵很大的穿堂风,能够把人的椅子掀翻的那种程度,在场众人坐得倒是稳稳的,在场的几个人头发都吹得乱七八糟,慕白的椅子被围在中间,又是顺风坐着,受到的冲击比较小,等风刮过了 ,还是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在风里说话是很费力的,等呼呼的风声没了,胡子拖到地上的那位一边梳理着自己的精心呵护的胡子,一边出来打圆场:“我说三娘,不说就不说嘛,我们说正事正事。不过有一点我要说你,这地方可选得真是折腾人,老是刮怪风,我的胡子都乱七八糟了。”   “刮风正好能让你们这群人脑子清醒点,省的昏了头弄脏了这块地。”按照本事和地位,苏嬷嬷在这群人里头排行第三,是个不算最高也算不得低的位置。   “小主子的大致情况我们都知道了,就不费时间来介绍,时间既然紧,我们几个也就简单的说说自己,我是云翳,今年四十有三,膝下有一女,和主子一般大。”率先发话的是个面目儒雅的中年人,青色素衫书生打扮,在这群人里头地位最高。   “云翳,景谷节度使?”慕白对各地的节度使生平也算了若指掌,这位节度使一向不为启文帝所喜,只是他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处,景谷也算是偏远之地,也就干脆放任自流。   “是臣下没错。”   接下来几个也按照云翳讲的大致介绍了自己的情况,除了某个年逾半百还是弱冠少年模样的,其他人都和慕白预料的差不多,那个年纪最小的也才八岁,只是因为天资聪颖,辈分又极高,也被算到十二位长老里头,在族中地位很高。   交流了一番意见,最后还是云翳发了话:“我们不比三娘,虽说您是夏铭安教出来的,可终究还是近些日子才得知我们的存在。对小主子的能力我们不像她那么了解,信任和忠心肯定也是不够的。虽然说,祖训要求我们必须向您效忠,可我们需要您的证明,才能够把那么多人的性命和未来交由您处置。”   “当初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苏颖显然是没想到这帮人会临时搞出这种说辞来,虽然说的在理,可一时间她还是感到难以接受。   “可以理解,也能够接受。不过,若是我达到你们的要求,你们能给我什么?”   “若是主子能够达到我们的标准,我们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个时候我们会自己吃下族内研制出的药丸,圣女会将控制蛊虫的笛子交由您处置,主子意下如何?”   “为什么要我们服那种奇怪的东西。”这一点之前显然云翳没在商量的时候提,有人当场就小声反驳了一句,不过被前者的冷脸又逼得噤了声。   “那你们的标准是什么,我需要一个确切的目标,而不是虚无的字句。”   “荆城,我们要荆城。”云翳又和几人眼神交流了一番,把此番前来的目的说了出来:“启文帝一直有拿下荆城的意愿吧,而且还宣过旨意——若是皇宫贵族中谁能夺得荆城,那里便是谁的领地,要是将领所得,必然加官进爵甚至封侯拜相。我们给您的时间是三个月,三个月之内,若是您能夺下那座城,就达到了我们的要求。”   “你们真是太过分了,三个月的时间怎么够?而且治国和领军打仗怎么能够一样,这个标准未免实在是太不合情理。”慕白没开口,苏嬷嬷就出声抱不平了。   她的心一开始就是偏的,何况就事论事,这几人的要求确实是过了。   “三个月后我会再来一次,别忘了带十一颗药过来,还有你们口中的笛子。”   说完这话慕白就起身往外头走,苏嬷嬷也连忙站了起来,跟着他一同出去:“还是我来引路吧。”   剩下十一个人面面相觑,显然是没想到对方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为什么他只要十一颗药丸,我们明明有十二位长老。”   “真是蠢,三娘肯定是不包括在这里头的。真不知道我们要希望他拿下荆城还是希望他不拿下。”   “你`操心那么多干什么,还是耐心等着吧,他能不能啃下荆城这块大骨头还是未知数,等到那个时候再说。”   “要不要先歇息个一晚上再走,就耽搁这么点时间不碍事的。”   “不用了,既然只剩下三个月的话,还是早些回去来的好。”慕白等着马车夫把这宅里喂养多日的良马套好,便踩在凳子上了马车。   虽说王公贵族们比较偏爱踩着下人的背上去,可慕白还是喜欢凳子,主要原因并非出自对下人的体贴,而是比起人,他更相信没有生命也不会乱想的凳子。   回去的时候,慕白的马车同样是从小巷子里拐到不起眼的后门进去的。等他回了王府,自然是好好歇息一番,作为替身的影卫在外头待了一整日,在慕白歇息好了才被换了下去。   当天晚上是锦绣奉的茶:“荆城之战真的不需要通知苏将军吗?如果他能助一臂之力,胜算会更高的。”   男子把绑着密信的信鸽放飞了出去:“他还有更大的用处,现在还用不着。”   ☆、第41章 四十一   相较泱泱北国,荆城只是块巴掌大的地。地处险要,典型的易守难攻的边疆要塞。   这么一块福地,却也是块内里裹着尖刺的大肥肉。一旦相临的几国开战,荆城就成了众国争抢的目标。不过因为难度太高,这种时候的参战的国家的一般是试图与荆城城主交好,只求在峡谷处放行,为战争的胜利增加赢面。   若是在没有战争的和平时期,各国也是各凭本事,谁有那个兵力和时间又不畏他国攻打,能拿下荆城它就归谁。当然因为荆城的难攻打是出了名的,像北国这样强大的国家历史上也仅仅拿下过荆城两回,统治它总共的时间不过二十余年。   和荆城同样地位的城池很多,可天下却没有别的城池能够比得上荆城。   要塞可以有很多,荆城却只有一个。它特别的地方不仅在它位置处得巧妙,还在于荆城的城民。   传说中荆城的百姓人人都会制作奇巧的武器,若是城里的长官得不到百姓的拥护,自会有得民心的人上台,没有流血没有内讧,权力的过渡比任何一个国家都要来得平缓。   若是荆城被攻下,只要对他们足够好,城民也绝不反抗,但一旦征服他们荆城的国家换了君主,荆城很快又会回到原来的城民手里。   非常不可思议的存在,荆城城民称这是有神明的指引和庇佑。这天底下也就这么一个荆城,各国的君主们想要得到这要塞之地,也想要城里头那些武器。   可往往他们花费了大量的财力物力也不能把城攻破,所以才会有各国相互制约,在其他国攻打荆城时绝不对攻打的军队出手这一约定。   启文帝当初会下那么一个旨意和各国的这个约定有很大的关系,慕白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想着拿荆城下手,因为启文帝不会违约也不可能违约。   北国这些年风调雨顺,兵力也算颇为强盛,派给慕言和慕白的人马算不得多,对北国肯定是无碍的。启文帝做事向来随心,又不需要安王和太子亲自前往,这事情一出来,反对的人虽然有,但很快这些声音就把压了下去,消失得干干净净。   轮君心难测,天子一怒,动辄伏尸百万,何况只是这么小数量的兵士。说的难听点,战场哪有不死人的,前几年和邻国的那一场战争死的人数都比这回派出去的多,要是真能拿下荆城,就是这些兵将全部牺牲了也是不小的胜利。   启文帝想要拿这些人给自己的儿子做历练,他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有心却没胆子去反对。   轮到太子和安王挑选将士时,众人都伸长脖子踮着脚猜测两人会选谁。按他们的想法,苏之冉肯定是安王必选的,毕竟苏小将军和安王私交甚笃,虽然苏小将军不会为了这兄弟之谊危害到北国的利益,可给太子添堵,帮安王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员大将,太子肯定是不会和安王争,也不可能和安王争。太子选的是和苏将军齐名的一员大将,名唤林志泽,比苏之冉的父亲苏将军年纪小了那么几岁,为北国也立下过赫赫战功,他被选作太子底下士兵的统帅一点也不出人意料。   倒是安王,在皇帝近侍金公公宣读圣旨的时候,众人都被那个格外陌生的名字震惊了一把。   朝堂的官员们也就议论纷纷起来:“席云舒,这以前从未听说过。那些将领里头好像没他的名字吧。各禁军的统领也没有一个姓席的。还是老夫年纪大了,记不得事了或者是听错了?这席云舒究竟是何方神圣”   “王大人没记错,这禁军里头确实没有姓席的统领。当然大人耳力也好得很,金公公确实是宣读的席云舒这个名字。下官也没听过这个名字。”这接话茬的是名武将,虽然收了那副震惊的样子,却还是摇着头,觉得安王实在是昏了头的模样。   显然并不只是他一个人这么想,这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里头就有个大胆却小声的声音:“前些日子不是说安王在云城治水吗,回来的时候还因为劳累在王府里歇着一天,后来几天也感觉有些怪,估计真是病糊涂了,一时间做出这样的选择来。”   不管这些官员怎么反对,怎么说安王昏了头,人定了就是定了,容不得更改。   “臣林志泽领命。”一名身材魁梧,面带长须的武将走了出来。众官员只是看了他一眼,耐着性子等安王选出来的那个人。   “臣席云舒领命。”这一回出来的是个文文弱弱的白面书生,费力地从那些品阶不高的官员里挤出来,额上还冒着冷汗,身上的官服一看是六品的文官,以往根本没有资格到这朝堂上来。   底下又是炸开锅了,虽然声音都压得很小:“这弱鸡似的书生,怎么也不看是能攻得下荆城的,安王这显然是放弃了吧。”   “书生怎么了,文人懂得谋略,照样能指挥兵士打胜仗!”   “秦兄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可没歧视文人的意思,但这白面书生步子都是虚的,就算他有谋略,也得有那个本事镇得住那些兵士啊。”   之前讲话的武官叹了口气,“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就算是安王去了,那些人也不一定能够老老实实听话,何况是这样看起来一吹就倒的人呢。”   “这倒说的也是,说不定安王真是病糊涂了。”……   慕白自然是没有病糊涂的,在上一世,北国几百年来其实并不是两次,而是三次,他选席云舒的原因便是因为他记忆里头,这第三次就是由席云舒创下的。   虽然这席云舒一副腼腆的白面书生的模样,看起来也弱不禁风好似个大姑娘,可实际上他的手段极为狠辣,肚子里头装的也不是些酸掉牙的四书五经,而是一卷卷的兵书,还有自家祖辈的代代相传的那些东西。   席云舒在启文帝在位期间一直未受到重用,等慕言上位表示出对荆城有兴趣之后,已经能够参与议政的席云舒当下就毛遂自荐,当时带去的兵士还不如启文帝现今给慕白派的多。   可是就凭着那么点兵力,荆城竟然归顺了,用时不过三个月,当时的席云舒还表示,若是天子当初派给他的兵力多些,他定然能用一个月就把荆城拿下来。   后来有流言就传出来,北国历史上仅有的那么两次成功,统帅和这位席云舒都有那么点关系。既然是先祖传授的秘法,这席云舒的成功也就有了解释。   “这法子只对荆城有用,并且几百年只能用上一次.而且祖上有令,即使灭族也不能说出口。臣愿做犬马之劳,为陛下肝脑涂地,只是这一点决不能说。”当时的席云舒就是这么对皇椅上的慕言说的。   权衡了利弊,慕言自然也没为难。从那之后,这名不见经传的席大人就一路青云直上,不过爬的越高也跌的越惨。   席云舒虽然有大才,为北国的贡献也多,可为人实在太睚眦必报,最后慕言与其清算的时候一样是墙倒众人推,真正为之伤心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这样的一个人,该用的时候应该大胆的用,等到该除去的时候也绝不要心慈手软。   如今的席云舒一直努力着,想往那凤凰栖息的梧桐枝上爬,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再怎么拼命也是无用功。   慕白给了他这个机会,他自然会好好的把握住。况且席云舒此人骨子里极端自负,就算以慕白现在的处境,争那个位置并不容易,在他看来,只要都听他的,坐上那把金灿灿的椅子也不难。   荆城之争,太子脱不开身。慕白这个颇为清闲的王爷还是易了容跟着将士一起去了。启文帝给的时间是半年,半年之后无论输赢,这些兵士都要回京述职,赌约就此作废。   这一回是他重生以来最重要的一场赌局,席云舒赌的是他的前途,而他赌的是自己的未来。上天眷顾,事情终究和记忆里没有发生太大的偏差,虽然时间上这事情往前头挪了挪,可荆城终究还是被席云舒攻下了。   两支队伍到达荆城外第一个月,林志泽带领的队伍遇困;席云舒和将士闹不和,僵持在荆城数百米处。   到达荆城的第二个月,林志泽队伍小捷,但荆城依旧大门紧闭,林志泽军中多次遇袭;席云舒发威,总算和将士磨合,并有缓慢进展。   到达荆城的第三个月的第十七天,荆城为席云舒而开,荆城易主,此时林将军的军队被困,正等待援军。   这胜利来得有些突然,但终归是赢了,易容混在席云舒军中的慕白长长的舒了口气,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京。 ☆、第42章 四十二   胜了,竟然是胜了!启文帝一开始便不对比抱希望,等着半年之后这两人息了心,荆城之事就此作罢。   苏嬷嬷拦不了自家小主子往荆城跑,却也是对他选的白面书生不抱半点希望,虽说那席云舒眸子里透着股狠劲,可终究是个没沾血腥没练过兵的读书人,短短三个月,在战场上也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   连信任自家主子的苏嬷嬷都不愿相信慕白和那席云舒能够成功,更何况一开始就不看好这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的那些官员。   捷报传来之际,一个个是瞪大了眼,下巴都要脱臼,嘴上说着不相信,可白纸黑字偏就那般明晃晃的打眼。   荆城成了北国的领地,这对北国而言自然是件大喜事,可某些人而言却是有悲有喜。   悲的自然是太子一派,还有当初和慕白立下赌约的一干长老。   等慕白带着荆城的信物和一部分兵力回京,哪怕是再不愿意相信,这帮子人也只能打碎了牙齿血吞,苦果全往肚子里咽。   当初安王和太子拿荆城做赌约的时候,启文帝也只是说为了两位皇子的安全着想,只派了指定的人去,但没有明面上禁止两人过去。   为了避免监军误事,启文帝给两人的军队指派的监军都是些知分寸绝不会指手画脚的“老实人”。   慕白混进去以后就是和那监军交换了位置,监军成了火头军的一个不怎么干活的小兵,而慕白则经能人之手成了席云舒边上的一名监军。   不管慕白是不是在这场荆城之争里插了了一脚,又掺和到了哪个程度。究竟这荆城是席云舒拿下的还是安王拿下的,赢家是安王一方的事实不容抹杀。   为了保证荆城在此期间不为他人所夺,席云舒和慕白带过去的大部分兵力留守。原本被困的林志泽被放了出来,心不甘情不愿的随着安王回了京。   当然回京期间在林志泽的营帐里头还发生了一个小分歧。为了不丢太子的面子,林志泽底下的副将在某个晚上就提议要把那信物从安王手里头抢回来:“我们不伤了安王,只要把那信物抢过来不就好了。安王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是耍诈,战场上讲的是兵不厌诈,只要在回京之前把统治权抢回来不就是算我们赢。”   “就是就是,咱们可是太子殿下精心选出来的,说什么也不能丢了他的脸。而且这天高皇帝远的,只要大伙儿一起瞒,肯定胜者还是我们这一方,大家来着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吗?无毒不丈夫,咱们又何苦去做正人君子。”   “程将军说得对,咱们这拼死拼活的不就是为了有面子,将来一家老小有好日子过。安王的兵力那么少,就算是以一敌十也是打不赢咱们的。”   一个人提议,一堆人就开始起哄,帐篷里头气氛很容易让人就昏了头,林志泽也不说话,等到大家把如何把东西夺过来,等回了京又该如何说,如何让安王有口难言等一股脑地全都讨论了,作为统帅的林志泽才发了话,一盆冷水就一下子浇熄了这群人的热情。   “你们当陛下还有安王是傻子吗?就算陛下有心向着太子,那荆城里的难不成都是废物?!你们以为荆城和其他的城一样,拿到信物就认咱们做城主,那还轮的到我们,别国早就派人出来把这信物给抢了!”   “不是有那么个约定在嘛,其他国家怎么可能会突然跑过来抢?”底下还是有人不大相信,嘟嘟嚷嚷的反驳,显然是没有打消那个念头。   其他人也是议论纷纷,显然是并不相信,虽说他们被荆城困了一阵子,但对这个城池的特殊性还是并不了解。   “这天底下就一个荆城,总之这件事你们休得再提,若违此令,”林志泽拔出佩剑将面前的桌子一劈两半,“便如此桌。”   “那林志泽倒是个识趣的。”作为安王,慕白自然是有个独立的帐子,一旁裹在黑风衣里的是女扮男装的锦绣,她的嗓音听起来没有原先那般沙哑,只是那原本娇美的脸上多了些诡异的图腾,故而还是用纱布把自己的脸裹了起来。   男子的左手摊开,任由两只羽毛缤纷的鹦鹉啄着手中的鸟食,右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着鹦鹉的色泽鲜艳的尾羽。   “真是乖孩子。”等着这两只鸟吃饱喝足了,它们便飞回了鸟架子上,啄了啄自个鲜艳的羽毛,看起来要歇息的模样,锦绣正准备把这两只鸟提下去,它们却又突然说起话来。   这回模仿的是林志泽和担任对方军师的那位文官的谈话,模仿人数少,声音几乎和本人一模一样。   “将军为何要驳了他们的提议?虽然实施起来困难些,可要严密筹划一下就也不是不可能,荆城的重要性将军也知道,若是能为太子拿下,定然是又添一大助力。”   “我之所以反驳,不是因为陛下,更不是为了安王,而是因为太子殿下不许。”   接下来的声音显然很是惊异:“殿下不是很想要赢这场赌约吗,怎么会不许?难不成是顾忌兄弟之情。”慕言的手段他们也是知道的,几年前的朝堂里的那场清洗,还有和太子作对的那些官员的下场让他们清清楚楚知晓了慕言的性子。   这位被厉后和启文帝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从来都不是什么讲究光明正大的正人君子,和安王的关系更算不上好,为所谓的兄弟之情而丢了荆城这块地看起来可不是太子会做出的事   “我也不知道,当初能把消息传出去的时候,我就和太子殿下提议了这个法子,可只得到了两个字——不许。”   “怕是安王截了传信,伪造了殿下的旨意。”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可那密信上确实是殿下字迹,上头还有他的私印。总之这件事不要再提,殿下心中自有打算。”   这回鹦鹉是真安静下来了。慕白的帐篷里沉寂了好一会,锦绣伸向鸟架子的手僵在半空中好一会又收了回来,询问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犹豫:“那字迹和印章可是殿下您仿的?”   慕白摇了摇头:“那印和字确实出自慕言之手,信当初确实截下来了,送信的鸟正是本王亲手放的。”   “那太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女子忍不住问出口,在锦绣看来,自家主子最大的敌人就是那太子慕言,她可不认为对方会这么轻易就让自己主子取得胜利的果实,甚至在某些方面来说,还算是帮了慕白一把。   慕白没有回答她,等了一会儿,锦绣便把这疑问留在心里头提着那鸟就悄悄出去了。虽说它们有大用,可在别人眼里就是安王玩物丧志的证据,不能留在帐篷里引人非议。   这只是回京路上的一件小事,慕白没有太放在心上,也不准备花那个心思去想,毕竟之前在安王断袖流言上对方也掺和了一脚,看起来同样是为他好,可从某些方面也绝了他找到真心伴侣的路。   就像林志泽说的,兴许慕言自有用意。虽说这看起来对他绝没坏处,但慕白还是忍不住往坏里想。既然想不出来,干脆就不花时间去猜测,现在他应该做的,是去摘取他这场赌约胜利的果实。   信物是安王亲自交到启文帝手里头的,对待他混进军中一事,后者轻描淡写的提了一下,多余的奖励是没有了,不过荆城还是归了慕白,这对他而言便已足够。   慕白进宫的时候,只碰到了敏贵妃,对方自然是喜不自禁地朝他道贺,难得说了几句真心夸赞的话,不过听起来还是不怎么悦耳:“你眼光倒是真的好,也亏老天爷眷顾。”   她自然是喜欢跟运气好的人做交易,原本慕白打下这个赌,她还暗地里懊悔了一阵子,现在看来天之骄子就是天之骄子,哪怕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照样能够取得胜利。   张瑾下意识地忽略了慕白可以说得上诸多不顺的前二十年人生,不管怎样,荆城这块肥肉能落到慕白的手里头,对她们将来的合作肯定是有大助力的。这会儿自是眉开眼笑,看这至今还处于弱势的安王也顺眼了几分。   慕白接着和对方说了些客套话,在从皇城回安王府的路上又碰见了一些官员,自是道喜的道喜,寒暄的寒暄。慕白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只是眉眼都透着喜悦,声音也比以往更温和些。   路上没碰着太子,慕白就径直回了王府。迎接他的便是苏嬷嬷的笑脸,还有府里头下人们殷勤的服侍。舒舒服服地歇息了一会,慕白就让苏嬷嬷带路往之前的那座宅院赶。   “这三月之约也差不多到了嬷嬷不会拦着本王,不准他们服药吧。”坐在马车里,慕白突然这么开口。   苏嬷嬷怔了一会,开口道:“是他们自己要找苦吃,嬷嬷绝不会拦着他们的。您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嬷嬷总是站在你一边的。”   ☆、第43章 四十三   得了苏嬷嬷的允诺,慕白便没再说话,云翳几人的消息也确实灵通,这一回倒没让他再等。带了个苗疆人打扮的女子过来,一个个脸上难看的很。   云翳是个沉得住气的,脸色还算是正常,其他人面色铁青程度个不相同,特别是那个一大半胡子和年纪小的长老,喜怒尤其明显。横眉竖眼的,叫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心情不爽。   “能不能不吃下那个啊,一想到肚子里头有虫子我就心里发毛,晚上都睡不着觉了,大哥哥我一定会听话,你就让我这一回好不好,好不好嘛~”这有些糯软的尾音还颤了颤,叫人听了就心软几分。   一脸嫌弃地看着那白色的小瓷瓶,小孩子脸上露出惊惧而乞求的表情,毫不觉得羞惭地跑过来拉扯慕白的衣袖,希望用自己的软言软语感化面前这个看起来甚是温和的青年,他长得这么好,犯了错只要服个软就能把事情揭过去,这安王看上去也不是个狠心肠的人。   慕白并不说话,这小孩就接着开始厚脸皮的撇关系,完全不顾及自己长老的身份,继续扯慕白的衣襟:“三个月前我可是什么都没说,能不能别把我和云翳那家伙扯一块啊,我真的不想吃那药丸,我以性命发誓,绝对绝对会听指挥行不行。”   一边云翳的脸已经黑了,长胡子的蒋挺还跑过来凑热闹:“小孩子嘴上没毛,发过的毒誓根本没用,”见对方瞪他,蒋挺连忙接了一句:“既然小孩子说过的话算不得数,那约定也没什么意思,不然就把他的权力交由您处置,平常好好哄着,对付这种黄毛小儿蜜枣可比棒子更管用。”   被称作黄毛小儿的连锡脸色稍霁,还是暗暗地拧了这为老不尊的蒋挺一把,顺带着还扯了扯那把长长的白胡子。蒋挺唉哟一声便连忙捂住了嘴巴,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挤出一张笑脸来:“老头子我年纪也这么大了,半截都要踏进黄土的人,这小虫子也就不吃了吧,真的怪渗人的。”   慕白还是没说话,那南疆打扮的圣女拿了个小瓷瓶出来,摇晃了瓶身,从里头倒出来十一颗药丸。每一颗药丸上头都有一个白点,里头是能要人命的蛊虫,外头裹着的是只有到了肚子里才会消失的东西。   云翳带着头吃了下去,接着也有几个人一块吃了,剩下几个便是上次没说话,地位也不如他们高,是像蒋挺和连锡这种的中立党。   看着那个小药瓶,犹犹豫豫的不肯吃,慕白也愿意给人台阶下,几个人纷纷表明了忠心,这事情就算过了。   为了表明药丸的真实性,那圣女还是吹响了控制蛊虫的笛子,以云翳为首的六七个人当下就痛得跪倒在地,到后面干脆在地上打起滚来。   “别吹了,别吹了,再吹出人命了。”一开始的时候服了药的人还能说些求饶的话,等到了后面除了痛苦的呻`吟喉咙里头根本发不出完整的字节来。   “幸好我们没吃那东西。”连锡扯了扯蒋挺的白胡子,后者也顾不得痛了,心有余悸地符合:“就是就是,要是真吃了,老头子这会肯定痛得命都没了。”几个没服药的自然又是表明了一番自己的忠心。   “够了,把笛子给我吧。”慕白发了话,那圣女便停了吹奏,把笛子搁到了他的手上。   地上长老们遍布冷汗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正常,没让一旁站着的侍女扶,用手支撑着地一个个地站了起来。   “主子这下该满意了吧。”云翳几人去掉了那个小字,语气也确实恭敬许多。还算不得臣服,不过对慕白来说,这种程度目前已经足够。   十几个人商议了一番,安排了个良辰吉日,准备让慕白和族人们接触一番,在那些地位不高的人面前走个过场。毕竟人一旦多了就容易出乱子,要是伤了慕白这个主子,他们这些做长老的也难辞其咎。   “主子再过半个月寻机会来一趟吧,算上在马车上消耗的时间,大概需要离开王府十三天。主子想要的东西我们自然会双手奉上,还有我们手里头势力的大致分布,也会有人送到王府上去,到时还请主子尽快记住那些东西,要是那些资料失窃,对我们还有主子您都没有好处可言。”   这事情一敲定,慕白这些天以来紧绷着的神经也算是松了下来。在马车上就直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随行的是苏嬷嬷和几个影卫还有慕白亲手训出来的几个人,马车夫是苏嬷嬷的心腹,倒不担心会突然把车赶到某个偏僻的地方,接着被人围起来截杀。   在荆城外的那段时间,慕白的精力一直是高度集中的,心里远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淡然轻松,路上林志泽那一出也是让他担忧了好一阵子。该联络感情的到府上来拜访贺喜也不会太耽搁时间,他本以为能暂时歇息一会,没想到还是出了状况。   因为有上一世的记忆,慕白很少有无梦的时候。到了后来他也能够很清楚的知道这是梦境,即使里头是那么痛苦的回忆,他也不会陷在梦魇里逃不出去。   这一回应该也一样,慕白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安王府,双脚没有真正踩在土地上,走起路来没有现实中那般费力,周围的摆设虽然清晰,但总给他一种不甚真实的感觉。   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风景,慕白才记起来,这不是在他如今的安王府,而是在上一世慕言登基之后的安王府。   后院里头有青烟冒出来,是有人在烧纸钱,是个慕白没见过的年轻面孔,头发扎成两个丸子模样,一面往盆里丢着纸做的金条、金元宝,一面小声的念叨。   “苏嬷嬷你一定要在下头待的好好的,要是不够,明翠等发了月钱再烧些给你。”   每年他都命人烧了那么多,又怎么可能不够。不对,苏嬷嬷明明还活着烧纸钱也没有半分用处。慕白刚想出声说话,这才想起来,在上一世,苏嬷嬷确实是死了的。   那明翠并没有看见慕白,他便接着往其他地方走。到了他所居住之处,便瞧见了一些早就随着那场大火消失的面孔。   坐在亭子的时候,没有下人会为他备好笔墨,每个人都像是瞧不见他的模样,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一个个面色阴郁,气氛沉重得教人喘不过气来。   还不等慕白反应,地点又从安王府跳到了皇宫的御书房里。已是这北国最尊贵之人的慕言笔直的坐在那里,脸色看起来很是苍白,他面前摊开的是一卷明黄的圣旨,还没有盖上玉玺之印的圣旨。   上面只有八个大字:安王反赐毒茶一杯。慕白的瞳孔瞬间缩成针芒大小,伸出手想要把那桌上的玉玺拿走,触碰到的却是一片虚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拿起玉玺在那圣旨上的一角印下鲜红的印记。   “不!”慕白大喊出声,从梦境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安王府的卧房,摆设确实是他这一世的样子。能够脚踏实地的踩在地上,感觉很是真实,也有痛感。   只是似乎到了晚上,房间里头点了灯,窗外头还是黑黢黢的一片。慕白出声唤了锦绣,却没有得到回应,房梁上也没有影卫。   慕白大力推开了房门,原本驾驶马车的车夫被人敲昏了躺在地上,房间里的摆设虽然和安王府一模一样   ,房门外却通向一条长不见底的路,火光把这条路照得昏黄一片   尽头黑洞洞的,教人看了心里头发虚,这根本就不是安王府!    ☆、第44章 四十四   慕白用靴子踢了踢那昏倒在门口的马夫,对方还是毫无动静。他又弯下腰来探了探对方的呼吸和脉搏,人还有气,应该是吸入了大量的迷烟,也可能是被人下了重分量的迷药,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摔昏了头。   他返回那个和安王府一模一样的屋子,取了几样防身的东西,又从箱子里翻出来火折子携带在身上。把桌子上用于照明的夜明珠取了,便掩上门,往看起来乌漆麻黑的长廊深处走。   周围都是石头墙壁,由于足够安静,还能听见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还有墙壁外头传过来的嘀嗒的水声。   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时间总是过得极慢的,走了挺长的一段路,慕白觉着都过了大半个时辰,可实际上过了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之前的屋子里头没有摆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就算有他也不敢去碰,这会儿腹中已有几分饥饿,为了保存体力,慕白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往前走,并没有大声呼喊寻求苏嬷嬷和那些影卫的所在。   那样做不仅容易耗尽体力还可能招来别的危险,走完了长廊就是往下的石梯,这里是黑咕隆咚一片,慕白取了长廊上的一个火把,走了两步,放在石梯上好一阵子,火把依旧燃得很旺。慕白这才放下心来,把火把息了,掏出夜明珠往下头走。   除了正史野史,还有帝王谋之类的书籍,他还看了不少的游记杂书,碰上这种情况也能应付的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处,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还好好的贴身放着,只要不要遇上武力值太高的存在,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又转了好几个弯,上上下下了好几回,慕白可以清楚地听到靴子踩在石砖上的声音。他手上托着照明用的夜明珠,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   墙壁仍旧是石头,却不像屋子那段路除了火把什么都没有。墙壁上雕刻着的是慕白从未见过的人物,有男子打猎的英姿,还有容貌秀美飞天状的仙子。   浮雕栩栩如生,上头还有斑驳的苔藓,石头上还有风化的痕迹,看得出来年岁已久。   越走慕白越觉得心惊,一开始还好,到后面的路实在是和那个不慎清晰的回忆里格外相像,更准确的说,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他重生以来,最清晰的就是死的那会的记忆和重生那时的近期记忆。有些被遗忘了的则会通过梦境一点点地还原,但是因为不够鲜明,他也分不清楚那究竟是发生了的,还只是臆想出来的梦境。   那个梦境里的小石屋,他一直认为那应该只是个梦里的东西,他也不可能在那里头看见面色苍白的慕言。可如今看来,那绝不只是一个梦而已,那个原本模糊的梦境变得越发清晰。   顺着记忆里的那条路,慕白走到了那小石屋的面前。门是木门,木匠给上了红色的漆,像慕白记忆里那样是虚掩着的。里头也确确实实有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人,锦衣华服,透着一股贵气,他的面孔看上去有几分阴郁,是个俊美的男子,只是不是慕言,而是他许久未见的温家公子——温亦韶。   既然没有病中的太子,自然也没有梦境里那些巡逻的守卫,慕白站在门口没躲,在屋子里的人也察觉到他的视线,把头转了过来,神色淡淡地说了两句客套话:“安王醒了没多久吧,倒是了不得这么快就找到这个地方来。”   对待温亦韶慕白同样无需假以颜色:“马车夫是你弄昏迷的?”   男子噗嗤了一声:“安王倒是看得起我,不过是在回京的路上,您的马车陷入流沙掉了下来,马车被我扔进了水里,而您被我搬到了房间的床上。”   抬头望了望头顶,温亦韶接着道:“您的忠仆估计在上头急得团团转,不过现在他们可没法子通过流沙落到这里来。”   “你制造流沙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想让本王死,何必把我搬到房里头去。”   “王爷又怎么知道我没想要让你死?!”男子还算得上温和的嗓音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俊美的面孔也带了几分疯狂扭曲,“我真不知道太子殿下究竟是怎么想的,你明明只是个没用的废物,根本就没有活着的必要,偏偏你还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和殿下去争!”   他话音刚落慕白的手就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将对方的双手反绞在身后,人被他摁在地上,膝盖抵住对方的肚腹避免温亦韶挣脱开。   眼见着对方的脸色从正常到变青再变紫,白眼都翻了起来,慕白才放开那只掐在人脖子上的手,一脸嫌弃地从温亦韶身上起来。   “咳咳,王爷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掐死我,那样岂不是更加解气,从此一了百了?”没有求饶没有畏惧,温亦韶很是平静地问出来,像是想要借助慕白之手就此解脱。   “若是你死了,本王又哪里去找人带路。”慕白冷哼了一声,从这小石屋找了块干净的布擦了擦手,神态平和得好似刚才掐住温亦韶的人是另外一个。   “原来王爷打的是这个主意,我倒是疏忽了这一点。不需要我带路,您按着这条路一直往里走,不消一刻钟,等到了尽头把您头上的盖掀开,爬出去就到了这京都郊外。马车掉下来的地方和京城离得并不远。”   慕白的匕首抵到了这公子哥白嫩的脖子上头,因为太锋利,对方的脖颈处还渗出一丝鲜红:“本王还是觉着,由你带路来得放心。”   这一回温亦韶确实没有蒙他,两个人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底,顺着台阶往上走,挪开头顶上的盖子,茭白色的月光就洒进黑黢黢的过道。慕白押着温亦韶走了上去,等确定安全之后就放了响箭,等候着影卫和苏嬷嬷赶过来。   他用来威胁温亦韶的匕首也重新包好收了起来,对方送了口气,却又阴阳怪气地出声:“安王难道就不好奇,那里头怎么会有间和你的安王府里一模一样的屋子?”   慕白眼神变得有几分古怪:“若是本王说好奇,你会好心告诉我?”他可不愿意花心思和时间来打听这看起来并不重要的事。   然而温亦韶是铁了心要膈应一回慕白,一双有些狭长的眸子眯了眯,朝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散发着最大的恶意:“那屋子可是为安王准备的,温暖舒适,若是安王输了就得住在那里头一辈子。”   慕白还没来得及回应,苏嬷嬷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了起来:“主子没事吧?刚刚车子突然就没了,把嬷嬷吓坏了,还好没走太远,刚看到响箭就赶忙过来了。”   女子的年纪也不小了,跑得比那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还快,只是到了慕白跟前也粗喘个不停。   “嬷嬷喘过气来再讲,不着急。”等慕白反过头来,身后的温亦韶不知何时消失了。   苏嬷嬷平息了呼吸,迟疑地问:“刚刚在那站着的可是温尚书家的公子温亦韶?”   “嬷嬷瞧得没错,确实是他。”   “那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刚刚主子为什么要把匕首搁在他的脖子上?”苏嬷嬷实在是不解,既然都直接亮了兵器,干嘛不直接把人给处置了,反正那温亦韶和自家主子作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是什么皇宫贵族,真要处置了后续也不会太难办。放虎归山留后患,难免夜长梦多的。   “只是碰巧遇见而已,嬷嬷方才眼花了。”慕白避开了对方的问题,又给人下了命令,“我们还是快些回去,马车也坏了,等进了城再买一辆,嬷嬷有银子带在身上的吧。”   慕白不愿意提的事情苏嬷嬷也不会逼出来:“嬷嬷身上的银子足够咱们在这京都最好的客栈住五个晚上。”   “那待会挑马就劳烦嬷嬷了,不过在看马之前,先给我找个有干净水的地方。”说到这的时候,慕白摊开自己的手掌,“我的手还有匕首都刚刚碰到了脏东西,需要洗一洗。”   等换了一辆马车,就换成了苏嬷嬷在外头充当马夫,当然她换了身粗布衣服,带了面具,做的是男儿打扮。   慕白如愿地洗干净了手,用锦帛细细擦拭着那把闪亮的匕首,一边想着温亦韶的事。对方显然是和上一世一样全身心地投入了太子的阵营。其他人所在乎的主要是利益和野心,只有温亦韶这个痴情种,傻乎乎地为了自己的心上人也就是太子去卖命。   喜欢上太子慕言的人多可怜啊,爱慕之人是个冷血冷清地位又高的疯子时最可怜了,这就是慕白对温亦韶的评价。他不同情对方,只有高高在上的怜悯。   上一世的温亦韶连死的时候都没有得到回应吧,被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连死的时候都没得到半分温情。   不过很快就要见到那个让温亦韶死心塌地的男人了,慕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启文帝发病的日子也快近了。    ☆、第45章 四十五   回了安王府,慕白并无多少休息的时间,且不说离上一世慕言登基的时间只剩下一年左右,光是这段时间攒下来的公事就需要他花费大量时间。   作为安王,不管是上一世还是重生以来,他所担任的职位都是些品级高但无实权的。换句话说,就是个光拿月俸捞不到半分油水还不能作威作福的官位。   这样的官职自然是不需要他去做些什么,只要按时去点个卯,他想要什么时候回府就什么时候回府。   不过这一世不知是不是慕言提议的,也就是半年前,他身上还多了个要干活的文职,虽然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却有一定的权力,可以让慕白自由地调阅皇宫里藏书阁的书。   职位是启文帝另设的,是个正四品的官位,官名取得十分动听,但实际上说的难听点,就是个藏书阁管书的,大概是为了让他在这堆书里头消磨时间。   皇帝要设这么一个官位给自家儿子干,朝臣们也猜不透前者究竟是什么用意,不过比起太子的颇受重用,从表面上看,慕白显然是并不受启文帝喜爱的。   身上多了这么一个官位,慕白空闲的时间比原来的少了大半,不过里头有些藏本确实让他受益匪浅,而属于他的工作则交给了他带进来的小书童吉祥。   启文帝可没有规定他不能找个书童来替自己干活的,看管藏书阁的是个瘦巴巴的古怪老头,据说启文帝年幼之时正是这位看管藏书之人风华正茂的时候。按启文帝的说法,这人就是个性格古怪脾气大的怪人,但颇有几分才,又有一身傲骨,看这些藏书也是颇为合适。   藏书阁究竟有多少本书也只有他知道,这位老常头对这里头每一本书的位置了如指掌,对书本的爱惜也远远超出常人,只是他的软硬不吃的脾气实在是招不来多少人的好感。   当初慕白把吉祥带进去的时候,这位守书人很是不悦,实际上他对慕言一样没有过好脸色,若非慕白爱护书记忆又好,吉祥肯吃苦又永远都是笑模样,对方干瘦的脸上怕是永远见不着什么好颜色。   不过这大半年的相处下来,对方显然是动了培养吉祥的念头,连带着在前者眼里他这个养尊处优无甚大用的皇子主子也变得顺眼起来。   慕白归来之后,还是得按时辰去藏书阁报到,那些需要他批阅的东西就夹在厚重书里头,每天吉祥跟着那干瘪瘦弱的老头爬上爬下,慕白就躲在角落里审批底下人送来的东西。   皇宫里的藏书阁可不是人人能来的地方,哪怕是那些位极人臣的卿相也需要通过层层手续办下来,拿了审批通过的条子才能够进这藏书阁来。   登记是一定要的,而且借出的时间不能够超过半年,要是书本有损坏,这看管书的人眼皮子都不撩一下,让你一个爬梯子去找书。   因为实在是麻烦,除非书太珍贵,别的地方根本找不到,一般是不会有人来这个地方借阅书的。加上有吉祥看着,慕白即使是入了神也不用担心会有人看到他批阅的那些卷宗。   那守书人在一边喝自己腰间挂的小酒壶里的美酒,吉祥则是搬了个小椅子坐在离慕白半米的地方交叉腿说些八卦闲话。   他如今也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人了,也经历了一段青涩的恋情,到了能够为主子分忧的年纪,人变得成熟许多,也不像以往那样常常往王府外头跑,特别是在得了份藏书阁的活以后,那些茶舍酒楼就极少能见着他的身影。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渠道得到那些小道消息,只是以前的消息主要是平常人家的家常里头,如今的消息则多数是这王公贵族们的龌\\\\\\\'龊事。他如今的师父,这藏书阁的看守者在宫里头待了这么些年,可不只是知道哪本书放在哪里。   “主子下次要是再去云城的话,给吉祥捎带些土产好不好?吉祥的银子也没什么地方花的,师父的牙口好,可喜欢云城的土产。”   听了这话,一旁坐着的老常头鼻子哼了一生,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吉祥买来孝敬他的芸豆,又大口地喝了两口酒,说了句:“老头子要休息会,你们好好看着这些宝贝。”   就打开了墙壁上一道褐色的小门进去了。   老常头无儿无女,吃住都在这藏书阁要是进了那休息的屋子,便听不见屋子外头的声音。这番表现便是要把地方让给这对主仆了。   “多谢师父,明天吉祥就再去平巷给您再买些王家二婶做的芸豆来。”明知道对方听不见,身形瘦小的少年还是往那门里头喊了一句。   “吉祥也不小了,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让主子您不放心的。”少年面容坚毅,显然在慕白不在的这段日子成长了许多。   慕白这会刚刚看完封镜送过来的关于云城的后续事项,又通过几件需要他批的提议,把东西折起来,放在他抱着的那本大辞典里头压好,确定纸张不会中途掉出来,这才分出心思到自家小书童的身上。   “说吧,本王给你半刻钟的时间,你有什么事情都一并讲出来吧。”   “这京都也没什么趣事,不值当耗了主子的半刻钟,吉祥就是想问一句,主子可知道这前不久温尚书家办了一场喜事?”   “什么喜事?”这皇宫和京都里头不可能事无巨细都报告给慕白,只有需要他定夺的时候相关的详细资料才会被整理好了一同送上来,温亦韶许久不出现,温尚书一向对他避而远之,温家的事情他自然是许久没管了,特别是这些天,除了大事,京城里很多事情他还未知晓。   “温家和付家结了亲,温公子娶的是付家的嫡长女。”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慕白在他的面前不怎么提那所谓的京都四公子,但吉祥还是觉得,和付家温家有关的消息他都需要讲给自家主子听一听。   温家那个温亦韶向来和自己主子并不交好,而安王是断袖的流言正是从付家的小公子那开始传出来的。何况从自家师父那里知道,这付家的嫡女可是在那方面有点毛病的,不过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这种事情除了慕白,他谁也不会告诉。   “那是好事,苏嬷嬷有给温府送上一份礼金吧。”慕白记忆里温亦韶确实是娶了妻的,不过他的正妻不是付家的女儿,而是另一个刘姓的女子,不过那时他对温家的家事并不清楚,有可能是付家的嫡女病逝了温亦韶另娶。   “那温尚书有送拜帖过来,苏嬷嬷好像有包了个大红包给他们。有件事我和谁都不说,只和主子您讲。那付家的嫡女身上可有个秘密。”少年压低了声音,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歪歪曲曲的,还是能够看出是石女二字,等慕白看完,吉祥便很快把这水写的字抹去了。   慕白脸上闪过几分错愕,很快又恢复平静。“如果没有别的事就先替本王去找几本书吧,按照这张单子上的去找。等过两个时辰,就把这些书搬回去,你还有这个力气把它们搬到马车去吧。”   “肯定没问题,我这就去帮主子找出来。”感觉消息没取得他预料中的效果,少年难免有些失落,不过听慕白后面的要求,他又充满了干劲,把这事情抛在脑后。   “肯定没问题,我这就去帮主子找出来。”感觉消息没取得他预料中的效果,少年难免有些失落,不过听慕白后面的要求,他又充满了干劲,把这事情抛在脑后。   果然还是少年心性,想事情总不长远。男子瞧着少年按照长长的一张单子在梯子上爬来爬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便埋头继续看那些还没整理处置的东西,不过辞典里头能够夹的东西毕竟有限,慕白把东西批阅的差不多,便站起身来松下筋骨。   藏书阁常年紧闭着的门在这个时候被敲响了,非常有节奏的敲门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能在这个时候敲藏书阁门的人很大的几率就是那几位,都是做久了上位者的人,怠慢不得。   “王爷等下,我马上下来去开门。”少年站在最右边的书架前的梯子中央,一边喊着,像只猴子一样飞快地蹿了下来,当然没忘记把手里厚厚的书丢下来,书本重重地掉在地上,老常头刚好推开自己的小门出来,当即就咆哮到:“你怎么放书的!”   吉祥一边往门那边跑,一边讪笑着给自己的师父赔罪:“情况紧急情况紧急,师父就先饶了我这会,地上干净着呢,还是先让人进来吧。”   等到开了门,少年的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嘴张得像是能塞进个大鸭蛋:“太……太子殿下” ☆、第46章 四十六   站在吉祥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北国江山的继承人,太子慕言。   少年在这宫里有了活计之后,有几次远远瞥见过这在这个京都极富盛名的男子。虽然只是远远那么看着,凭着好眼力,吉祥还是把对方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在没有真正见过这位太子之前,在小书童吉祥心里头,若是把他的主子比作天上的皎月,太子便是似火的骄阳,看一眼都要灼伤人的眼睛。   安王和太子都和他不是一个世界都的人,他所见过的最为尊贵的人便是自家主子,然而苏嬷嬷曾经讲过,太子的地位比一个不受宠爱的王爷要尊崇许多。   因此就算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位锋利似剑的太子,他的对前者还是从心里头畏惧的。第一回在远处瞧见太子殿下的脸时,他似乎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比自家主子更受京城的王公贵族欢迎,也更受当今圣上和逝去的皇后娘娘家的宠爱。   人不可貌相,娶妻当娶贤这话谁都会讲,可是无论是什么时候,美人总是更容易博得他人好感,也更容易得到原谅。   就拿他自己来说,就算王二家的老姑娘家境殷实,人温柔又好生养,就因为那一脸的麻子还有一笑就露出的几颗大黄牙,他便决计不肯把人娶回家的。   如果不是因为主子是慕白,但看那副皮囊还有那通身的气度,再加上道听途说来的那些关于太子的传闻,他应该对对方很有好感且怀着极大的敬畏之心。   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就算有他也会选择安王这个心善的主子而非太子那样能干的主子。在小书童吉祥眼里,这天底下他实在是找不出比慕白更好的主子。   吉祥把藏书阁的门打得更开,低着头,退到边侧,努力地弱化着自己的存在感。那为数不多的几回见面里,这位尊贵的太子曾不经意地回头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便叫他遍体生寒。   从那一刻起,他便知道,无论外界传闻太子是多么礼贤下士、温润如玉,那都只是传闻而已,后者永远可能像自家主子那样善待一个奴才。   单纯轻视也好,恨屋及乌也罢,太子慕言总归是不喜欢他的。也只有自家主子才敢和这么危险的太子对上。吉祥手里湿漉漉的,额间沁出大滴大滴的冷汗,整个身子都贴到了门上,等到慕言走了进去,他才抬起右手用袖子擦掉那些汗,把打开的大门又轻轻地合了上去。   “真是没用。”说这话正是作为吉祥师父的老常头,他摸出腰间的葫芦喝了口酒,口头上说了句问好的客套话便不理事了。   先皇还在世的时候就免了这位对皇室见面行的礼,启文帝都没受过这位行礼,何况慕言只是太子。   慕白人挡在桌子前头,一只手把自己带来的那本书往里头推了推,代替正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吉祥问出口,虽然严格来说,这原本就是他的份内之事:“皇兄来这要寻得是什么书?”   年轻太子俊秀的脸上瞧不见任何可以称得上温柔的情绪,那是他面对需要的人常带的面具,在慕白的面前,他显然没有隐藏自己本性的必要。那形状姣好的薄唇吐出三个字:“《百世谈》”   “要那本书啊,条子批过了吗?没带来您还是请回吧,就算是太子,一样要守这藏书阁的规矩。”老常头不知从拿变出来的一根银牙签,在自己的裤腰带上擦了擦,一边剔着牙一边伸出手摊在慕言的面前。   那是一只皮肤起皱还长了斑的手,没有干过粗活累活生不出厚厚的老茧,但岁月在上头还是留下了痕迹,让它变得苍老丑陋,虎口和手指偏黄,与慕言那只莹润如玉的手搁在一块时给人以极大的反差感。   把那有着玺印和公章的条子接了过来,老常头把银牙签塞到裤腰带那,眯着眼睛端详了那纸条老半天,谈了谈,把纸条折好贴身放着才对着缩成一团的自家小弟子开口:“怎么这么没眼色,还不快去给人取下来,那梯子那么高,你就光站着让我老人家去拿?!”   “我这就去,这就去。”少年像是才缓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北面靠墙的那个高书架跑,蹭蹭蹭地就往上头爬。   不消片刻吉祥就把东西给拿下来了,很沉重的一本书,几乎让人拿不住。他却不敢直接丢在地上,只能一只手拿着书,一只手扶着梯子,尽量快地往下,但还是花了爬上去两倍还多的工夫。   书搁在了太子面前的案几上,少年背着手往后退,并不敢恭恭敬敬地捧着书到慕言的手上。眼前人在他心里头就好似一条吐着信子的冰冷的毒蛇,他连谄媚也是不敢的。   做奴才的没用,并不代表做主子也是一样的怯懦,慕白也不刻意地挡住那本厚厚的辞典了,反而拿起那本搁在桌子上的《百世谈》,随意地翻阅了几页,伸手递给了眼前人:“皇兄什么时候对这种杂书有兴趣了?”   “安王大概不知道了吧,这北国的皇室里流传着一个秘密……”话都说了一半,老常头猛地住了嘴,转过头来对着这不该多出的第四个人斥责道,“这秘密可不是你能听的!”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背后抽出个木制的不求人,那是刚刚在门后面的屋子里拿的,木柄在桌子上敲出清脆的响声,“你还不快滚出去吹风,什么时候我开了门,你就什么滚进来。”   一旁呆愣愣的吉祥方才如梦初醒,连声道:“我这就走,马上走。”少年的眼里脸上都带着对自家师父的感激,离开的步子迈得又急又大,也没忘记把沉重的阁门关得死死的,保证不会让半点响动从缝隙里飘到外面来。   慕白和慕言的视线就凝在了这古怪老头的身上,老常头脸上露出个有些阴阳怪气的笑,拿那不求人在背上挠了挠,一条腿搭在桌子上头,声音里带着几分轻视:“这《百世谈》里头的藏着的当年的瑞亲王打天下时留下的藏宝图,若是能够找到那些被掩埋了宝贝,就算挥霍无度,一分不挣,也够整个皇宫的人挥霍个好几十年。”   说到这里,老者满面皱纹的脸上浮现颇为复杂的神色,幽幽叹了口气:“可惜这么四百多年来,每一任君主都没能找出这《百世谈》里头的秘密,没人琢磨得透这里头的藏宝图长什么样子,而那些非皇室的聪明人也牢牢地守住嘴,把这个藏宝图的秘密连同棺材一起埋进了黄土里,到了先帝那一辈,皇室里的人早就对这事失了信心,认为不过是当年敬重瑞亲王的编出来的传说。提这事的时候也不过当个笑话。今日来借这百世谈,是为了寻传闻祖宗留下来的宝藏吧。”   “老先生多虑了,孤借这书只是为了查些东西而已,只是府上的《百世谈》被宫人不小心掉在水里头,有些东西孤还需要摘录,过几日便会把它还回来。老先生怕是忘了,孤五年前的时候曾来过这藏书阁,花了两日的工夫,看完了这本《百世谈》。”   “是么,那倒是老头子我多管闲事了。好了好了,我要歇着了,这藏书阁该关门了,你们也先出去吧。老头子不光是脑子糊涂记不得事情了,连身子骨不好,没那个精力去送客,还是把门外头那个傻小子叫进来,给我整整书,他手脚快,安王等个半杯茶的时间,就把他给一并带走吧,省的老头子我看着心里不舒服。”   中气十足地说完这番话,老常头立刻就很凶猛地咳嗽起来,身子颤颤巍巍地往里走,甚是无力摆了摆手,示意这皇宫里唯二的皇子从这满是墨香的藏书阁里走出去。   吉祥在外头吹着冷风,见门一打开就一溜烟地蹿了进去,当然没忘看一看自家主子的脸色。   或许是藏书阁能给人一种平静之感,也或许是没了那个赌约,慕白和慕言并排着走了一段距离,谁也没说话,气氛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剑拔弩张,而是如潭水一般,小石子投下去,只溅出一点儿水波,又恢复到那种沉寂。   走了大约百步,刚好离慕白回王府的马车还有两步路,他猛地往前面走了一步,挡在了慕言的面前,生生地截住了对方的路。   “太子借这《百世谈》要抄录的可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急着要用?”   “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   “那就是不急用了,那皇兄可愿意把它让给臣弟几日,这还是臣弟第一次问皇兄讨要一件东西,皇兄不会连这几日的都不肯借吧。”   慕白这话虽然有点隐隐相逼的味道,但只要慕言不愿意,他也不能拿对方怎么样。对方会不会吃这一套,他心里头并没有多少把握。   不过太子殿下还是卖了他这一回的面子,两个人僵持了半晌,他的词典上便多了个重物,正是那原本由慕言拿着的《百世谈》。   就像那古怪的守书人说的那样,启文帝和慕言对那虚无缥缈的宝藏并不相信。   只是一晃神的工夫,那穿着便服依旧丰神俊朗贵气十足的太子就已是百步之外,掀开马车的帘子把书放在自己的膝上。   不需要多长的时间,只要三天,三天就足以让他知道那所谓的宝藏是不是真的,不过即使是真的,派人去取的时候,也一定要做到毫无痕迹,决不能让启文帝和太子的势力也渗透到这件事上来。   收拾好东西的吉祥和马车夫坐在了一块,马车内部,慕白的轮廓被熏香炉炉里飘出的袅袅烟雾变得渐渐模糊。   ☆、第47章 四十七   慕白回王府以后,先是把那些已经批阅的提议和小报告按照以往的形式送了出去,有些特殊的则是寻了新的渠道弄了出去。   那用来做载“货”工具的辞典被随意地搁在书房里,而从慕言手里截下来的那本《百世谈》则被他拿在手里见了苏嬷嬷。   “本王今日刚听了个消息,说的是当年的瑞亲王留下了一大批宝藏,还把那宝藏的藏宝图藏在了一本书里。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   “当年的瑞亲王确实是留了一批宝藏的,是当初攻打宁国缴获的战利品,不过这事情出了族里的长老并无人知道,主子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女子摆弄药膳的手停了脸上的神情也严肃起来,若慕白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就该去查一查这族里是不是出了叛徒。   “只是听宫里头一个老人说的,他应该和北国皇室有不浅的关系,而且这一辈子只能被困在宫里头。北国皇室传下来的是瑞亲王留下的是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如果能够找出来,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别的地方……”   “主子真是,这传言实在夸得过了头,当初瑞亲王藏下的要真是这样逆天的财富,又怎么可能不惊动太’祖,当时受了重伤的亲王大人把那宝藏之所连同小主子一起交付给了左副将,后来那笔财富也就用来应急和充做生意的本金。”   苏嬷嬷噗嗤笑出声来,总结出一句话:“这四百多年过来了,当初埋着宝贝的地方早就成了一片虚无,哪里还轮的到别人去挖掘什么宝藏。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人从这《百世谈》里找到了那藏宝图,能不能找到那上面标着的地还是个未知数。更何况,那些宝贝早就没了。”   原来只是一场空么,还好他对此并未抱太大的希望。他有料想那宝藏并不像老常头说的那般夸张,只是不曾想到,那里头的东西早就被瑞亲王的部下搬了个精光。   “主子是在惋惜那笔财宝吧,族里如今能够给主子提供的东西可远远不止那一些。钱财都是死的,若非先祖用了那笔钱来发展大业,主子说不定就不能降生到这世界上了,您该为它起到的用处庆幸才是。”   “嬷嬷说的是,我只是有些惋惜,现在想来用掉了反而是件好事。明日本王就遣人把这《百世谈》送回东宫去。”   “那事咱不着急,主子还是把这药膳吃了吧。这大业固然重要,您的身体还是更重要些,要是大业未成,主子的身体又垮了,老祖宗的遗愿岂不是就毁了?!”   摆在慕白面前的是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拿筷子一挑,黏黏糊糊的药膳就带起长长的黑丝,闻起来味道也十分的特别,也不知里头究竟加的是什么东西。   慕白的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面露为难之色:“这东西能不能不吃?厨房里真的没有出什么问题吗?”   “这可是按照神医的方子配出来的药膳,厨子里花了很多精力弄出来的东西,嬷嬷在那里守了一天,确定这是成功了的才敢给主子端过来。”   怕慕白不愿意喝,苏嬷嬷又添了一句:“里头加的药材一样就抵千金,这里头加的东西,也够当初宝藏的百分之一了。若是主子想要尝一尝失败品,也该是一个效果的,只是失败品的外形有点不一样。”   顺着苏嬷嬷的手,慕白看到了放在角落里的一碗绿色的,还咕噜噜冒着泡的东西。   慕白毅然地端起了面前的黑糊糊准!!备大口大口吃完了事。药膳入口却没有预想的那般难吃,慕白脸上的神情也放松下来,用了大约是一刻钟便把这碗吃得见了底。   因为药膳里头加了安神的药物,慕白当天睡得很熟,难得的一夜无梦。   因了这加的安神药,慕白这一睡就到了第二日的晚上,他倒不是被饿醒的,而是被吵醒的。   屋子外头亮堂堂的,还有喧闹的人声,男子起身披了件深蓝色的褂子,打开房门的时候,两个侍卫还是铁塔似的站在他的门前。“府里头这是走水了?”   “禀王爷,安王府没有走水。只是刚刚宫里头来了人,嬷嬷正在招待他们……”   “什么事情弄得这么大的动静?”慕白把衣服的扣子一个个扣好,一边整理自己的领子一边等回答。   “我们哥两个也不知道,一直守在这里不敢离开半步,不过听声音,好像说的是陛下的事。”站在门口的两侍卫对视了一眼,给了慕白一个不确定的回答。   “那你们两个继续在这里守着,本王过去看看。”确定自己衣衫整洁,慕白才迈开步子走向灯火通明的那个地方。   伺候着客人的侍女显然是刚刚爬起来的,满面的倦色,强打起精神的站在那。坐在那里的是苏嬷嬷和那位宫里来的客人。   对方穿着寻常百姓衣衫,较苏嬷嬷年长,慕白细细打量了对方的样貌,认出这是在敏贵妃跟前贴身服侍的女官李澄杏。   见慕白过来,那李姓宫女也坐不住了,苏嬷嬷摒退了还犯着困的侍女,也跟着站了起来。   “贵妃娘娘派你过来是为了什么事,还三更半夜地赶了过来?”   那老宫女确定侍女们都走了,门窗也关得严严实实,这才压低声音,一脸焦急地道:“娘娘千叮咛万嘱咐,要奴婢一定要见到安王殿下,今儿个晚上陛下那里又出了事。”   “父皇他又怎么了?!”   “虽说娘娘备受恩宠,可也知道不能够霸占着陛下,要让陛下雨露均沾。恰好这几日娘娘身子不太爽利,陛下也就轮流到了别的宫殿过了夜,有时候是招人侍的寝。就是今儿个晚上,这新封的润才人刚被抬走,陛下就哆哆嗦嗦犯了病。”   提到这润才人,这李女官脸上就流露出轻视鄙夷之色,显然并不把这个小小的才人放在眼里:“安王殿下不住在这宫里头,有些事情还不知道。虽说润才人是那洪尚书的女儿,可毕竟只是个养女,是哪里头调’教出来的咱还说不清。不过那是个天生会采补的狐媚子,陛下已将她打入了天牢关着,那洪尚书的府邸教人包抄了。”   见慕白变了脸色,这老宫女又把声音往低里压了压:“几位太医可说了,这陛下的病会突然发作是由一种毒引起的,而那毒便是那小小的润才人给下的。不知殿下可听过两世欢?”   慕白的眸子乌沉沉的,声音因为睡了太久而有些干巴巴的:“曾经在翻阅医书的时候看到过,那药原本是百年前一位非常想要龙嗣的妃子调制的,需要丈夫和妻子同时服药,女子就能够很顺利地怀上孩子。但因为对男子的身体会产生极大的伤害,生出来的孩子也可能有问题,所以这两世欢便成了宫闱禁’药,太医的意思是?”   “殿下猜得没错,那润才人给陛下下的正是那两世欢,太医取了血,那狐媚子正是吃了药,又偷偷把药粉倒在了茶水里才和陛下行的云雨之事。”   这李姓宫女显得格外的气愤又隐隐带着点幸灾乐祸:“因为这药寻常的法子是很难察觉的,身体康健的人也只是会短时间的略显虚弱,糟糕的后果要几年才能显示出来,但陛下的身体才在娘娘的悉心照料下好转起来,又怎么能抗得住这样的打击,结果当场就发了病,把那狐媚子逮了正着。”   “那父皇现在的身体如何?”上一世慕白可不知道这一件事,只知道启文帝大致在这个时候病了一场,没想到后者竟然是因为一个他不爱也不爱他的女人,陷入到那种疾病缠身的境界。   “当着陛下的面,太医们自然说是好好调养就能恢复,陛下定能长寿万年的。可卢太医对娘娘说了,陛下这回是真伤了根本,怕是要疾病缠身,就算是拿灵药养着,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也是空有好气色,怕是时日无多了!”   “你们娘娘要你大晚上的赶过来就是为了给本王说这些?”慕白挑了挑眉,显然是不能够理解敏贵妃的急躁。   “不,娘娘要奴婢过来,除了提前让殿下您知道这个消息,还是为了让奴婢给您转告一句话。”   “说吧,什么话?”   “娘娘说了,之前时机不对,不过现在,咱们的机会到了!\\\"   第48章 四十八 交代完了敏贵妃的话,李女官就乘着夜色从王府的后门离开了,当然没忘记绕到城西敲了一户人家的门,取了包热腾腾的栗子才往城门那里走。 她手里拿着的是敏贵妃给的牌子,守城门的兵士见这个弱女子确实有几分贵气,借着月光细细辨认了这是宫里的牌子便放了行。 宫里头的守卫和她离开时不一样,因为在外头耽搁的时间太长,轮班的守卫已经换了一播人。女子抱着个包裹刚迈了几步,明晃晃的银枪就挡在了这刚换上宫女服的人面前:“这都什么时候了,手里头拿的是什么?!” “贵妃娘娘突然想吃城西的栗子想得紧,宫里又做不出那种味道,便塞了些银子,叫我去外头买。你们也知道,做主子的发了话,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再艰难也要去吧。这是娘娘给的牌子,小哥给看看就让我进入吧,要是栗子冷了娘娘那里就不好交代了。” 这宫里可就一位贵妃,那领头的宫卫掂了掂那金牌子,右手一扬:“下次可别弄得这么晚了,放行!” 等宫女的身影远了,这守宫门的侍卫才松开左手的拳头,咬了一口手里的银裸子。 看着上头隐隐的牙印,一直冷着的脸瞬间眉开眼笑:“兄弟们,打起精神来,等换了班,咱们去喝酒!” 十几人凑过来看了看自己老大手里头沉甸甸的银子,一个个也抖擞起来,这贵妃娘娘可真是大方的很呐。 这边慕白得了敏贵妃的话,捉摸了半个时辰,隐隐猜到了后者究竟想干些什么。当即就写了密信,等墨水干透,便把送信的鸽子放了出去。 他用的墨是特殊的药水调制的,寻常人看来不过一张白纸。只有用了与之相配的药剂才能让上头的字显现出来,即便中途被人截了,也不至于把重要的消息泄露出去。 “主子准备什么时候去见启文帝?”自从和慕白说了他的身世,苏嬷嬷提起这当今圣上,原本是陛下陛下的称呼,如今却只是启文帝启文帝地叫。当然,在外头苏嬷嬷还是要尊称一声圣上的。 在苏嬷嬷和那些所谓的族人眼里,如今的北国皇室做得再好也不是正统,不是他们认可的皇。 慕白也不去纠结她的称呼,关好了门窗,又熄了灯,让苏嬷嬷回去休息:“今日去的话,难免惹人非议,还是明日随大家一同上朝,再去看望的好。” 这皇宫的消息传到这里来哪有那么快的时间,虽说他和敏贵妃关系好启文帝也是默认了的,可明面上太过风言风语总是会带来不小的坏影响。 大概是睡得太久,慕白在床上辗转反侧,又半夜爬了起来,点了烛火,写了封长长的信,大约给三十余人下达了命令,又吹了声哨子,把对面屋子里他的新宠唤了进来。 那是只身形娇小的伯劳鸟,生得很是可爱,惹人怜惜,却是只了不得的凶禽。慕白花了不少的心思,才让它能够为自己送信,也不担心它被其他的大型野兽凶禽捉了去,成了那些玩意的腹中餐。只不过这伯劳鸟毛病也多,不如那些鸽子来得靠谱。 把鸟给放了出去,这天幕上的启明星也渐渐看不见了,慕白欣赏了一回难得的日月同辉的美景,天很快又亮了起来,府里头的侍人也爬了起来开始为主子们劳作。 用了些清爽的吃食,慕白就坐着马车再次进了皇城。等到了上朝的时间,朝臣们在金銮殿上等了大半个时辰,搁在最上头的那把金灿灿的椅子上还是空无一人。 最后还是伺候启文帝的掌印太监出来宣了圣上的旨意,尖细的公鸭嗓拖得长长的:“陛下龙体微恙,今日朝堂上,有事者将折子呈上,杂家会一同交由陛下,就辞无事退朝。” 等那太监总管走了,底下哄地炸开锅,若真是微恙,陛下又怎么可能不来上朝。消息灵通的几位大臣被其他朝臣围了起来。 但没过多久还是三三两两的散了,以前的启文帝可能对广结党羽之事没那么敏感,如今的陛下年纪大了,怕是听几句了不得的谗言就能把人给下了狱。他们想一步步地这往上爬,可最想的还是要保住自己的这条命。 从进金銮殿开始,慕白有注意到,这一同等候的人里是没有慕言的。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除了敏贵妃的蓬莱殿,便是这太子殿下的东宫。这会儿慕言应是在他那名义上的父皇跟前尽孝。 他挺直了腰板,又微微抬了抬颌,比起那一帮子的老臣,显得格外蓬勃向上。他早已不是上一世连在朝堂上都是含胸低头,懒散无争的安王了。就像敏贵妃说的,这是他们的机会,有可能还是唯一的机会,成败就此一举,他只能牢牢地抓住,然后放手一搏。 等到朝臣们都散了,慕白就转了身往启文帝歇息的寝宫走。大白天的,明黄的龙帐被卷起来,露出启文帝病恹恹的真龙之躯。 太子刚刚离开,在这里待了一个半时辰被启文帝派去处理那些琐碎小事的折子。因为启文帝精神气还好,在之前的半个时辰,重要的事情还是由太子念了,按启文帝的命令拟了旨写了朱批,再由掌印太监盖了玺印,把圣旨传了下去。 敏贵妃张瑾从昨儿个晚上就一直在这里伺候,慕言来的时候,她才在偏殿洗漱了,又用了些糕点,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听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俩谈论天下大事。 除了给启文帝递些茶水,偶尔在父子两个聊些闲事时插几句俏皮话,剩余时间保持沉默,为后宫绝不干政做出了绝佳的榜样。 等慕白进去的时候,宫女立刻搬了个罩了软缎的小木凳搁在那龙床面前。启文帝端着为君和为父的架子没说话,还是敏贵妃先打破这有些僵的气氛。 她刚刚在后头化得是个不甚明艳的淡妆,多扑了点粉,让她本来就白皙的肤色显得有些苍白,眼底下遮也遮不住的青影昭示着她为自己的夫君生出来的烦忧。 “安王倒是来得不巧,太子殿下刚刚离开,要不然你们两兄弟还能够谈谈,上次你从云城回来,还没怎么和太子好好叙叙吧。” 太子和安王具体谈的是什么她确实不知道,可有没有“叙旧”她总归是清清楚楚的,更不可能不知道,慕白进了东宫在里头待了许久的时间。这样说无非是在启文帝的面前表示自个对安王的关注度并没有那么高。 这皇宫里头的人哪一个说话不是真真假假的,谎话说得多了,也分不清真假。就像这些日子以来,她天天对着这北国的天子表真情,搞得她快以为自己是真的还真心爱慕着这个逐渐老去的男人呢。 那润才人下毒的事一出,为了让皇帝的安全问题能够得到足够的保障,呈给启文帝的食物和茶水都要经过了好几次的验毒,敏贵妃也会先试一试,等到她没什么反应再呈给前者享用。 尽管这样就不能够享受到最鲜美的食物,可为了自己的这条命,启文帝也只能勉强忍了。 “之前有和皇兄聊过,多谢贵妃关心,父皇的病有没有好些,听齐公公说父皇龙体微恙,儿臣心里不放心,就赶过来看看。太医为何没有在身边候着?” “又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点小毒,陛下身子还像从前那般强健,何况那些个庸医在一边守着也没多大用处,不然也不会让陛下现在还躺在床上。”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根治的话,还是得慢慢地调养,那种豺狼虎药虽然猛,见效快,可后面的毛病也多的是。那些个太医要是听了贵妃的高论怕是要气得把胡子给扯了。” 慕白脸上的焦虑因为敏贵妃的一番半玩笑的话总算是没了,也跟着说了几件逗启文帝开心的民间趣事,半口不提朝堂之事,当然也没提太子慕言。 等到启文帝觉得倦了,在床上歇着了,慕白这才走了出来,敏贵妃则离他有三步远,说是依着启文帝心意出来送一送他。 慕白回王府的时候,手里头多了一个锦盒,是一支男式的玉簪,简简单单的样式,敏贵妃笑着说是给他补上的生辰礼。这礼物是当着启文帝的面送的,盒子也在后者的面前打了开来,光明正大得很,不会教旁人有闲话可说。 等回来了安王府,慕白才把那簪子旋开,从中空的上部分取出了一个卷起来的小纸条。看清了那纸条上的字,慕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女人的胆子可真是大得很,怪不得说最毒妇人心,这敏贵妃的手段比起厉后来可是半点也不差。 小纸条自然是在明黄的火焰里化成了灰烬,火苗在男子乌黑的眸子里头跳动着,这颜色让他想起来不久前在皇宫里头见着的那个男人。 生老病死,谁来到这世上都要走这么一遭,那个他记忆里头的坚不可摧的人竟是老得这般快,简直是恍惚之间,对方的一只脚就已经迈进了黄土。不,更准确地说,现在是半个身子都进了黄土才是。 既然谁都逃不过,他也该在死去之前,好好享受一回自己胜利的果实,还有将来几十年的富贵荣华。 第49章 四十九 太子慕言被软禁在东宫里了,还面临这被废的危险!这消息一传出来,朝野上下都震惊了,启文帝前些日子身体微恙都到了没法子上朝的地步,这刚刚恢复了上朝,便砸下来一个这样的重磅消息,一群中立的保皇党、太子`党感觉自个都快要站不稳了。 然而他们左等右等,太子还是好几日都不能上朝,东宫由羽林军把守着,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太子妃的母亲想要探望女儿也一样被人拦在了外头。这太子被软禁的事情怕是真的,启文帝是真的动了废太子的念头了! 消息一得到证实,偏激`进的言官立刻把折子递了上去,扬言是以死相谏。折子的大意都一样这天下社稷一国储君是根本,要是随随便便地就废了太子,如何和天下人交代,又如何和这太`祖打下来的江山交代。当然言官的话并没有这么直白,但还是拿江山来点名了废太子的危害性。 有个言官大咧咧就这么写着:北国皇室子嗣并不兴旺,太子若换。便无人敢担起大任,安王不过黄毛小儿,又怎敢染指这大好江山。若这北国疆土落入安王手中,臣等宁愿以死相谏,愿陛下三思。 这人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换来的只是龙椅上那人冷冰冰一句:“既然爱卿这般想死,朕便好心成全你的愿望。” 那言官被涌上来的侍卫拎着往柱子上撞,一下比一下重,撞得人头破血流,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些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朝官虽然心狠手辣,许多人手上也沾了不少的鲜血,可什么时候见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一个个面如土色,噤了声不再说话。 谁也没敢在这个时候去逆了皇帝的意,有些不死心的还是在想着把太子慕言从这尴尬的局面中解救出来的法子,启文帝却发了话,似笑非笑道:“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废了太子,换上安王的?” 都把太子软禁了难道不是废太子的节奏吗,如果把现太子废了,那任太子之位的除了慕白难道还会有别人?不过好像废太子的话陛下也确实没说过,想到那一时妄言丢了小命的言官,众人自然无比唏嘘,感叹万千。不过那种人啊,就算一时没事,那样冲动的性子也迟早会没了小命的,也怪不得别人。 不过很快这帮子松了口气的大臣就又受了一回打击。张家的人显然是得了内幕消息,一直是安然自若,神态甚是平静的模样。 那日启文帝发了场大火,便暂时停了早朝,重要的折子会有人传到他的手里头去,两位颇有资历的老臣接了圣旨,整日劳心劳肺地处理那些大臣家里鸡毛碎皮的小事。 启文帝喜好的折子一向是简洁明了,而有些臣子则偏偏喜欢翻来覆去地用些华丽的词藻,洋洋洒洒几千字,有用的就那么一两句。 这两个大臣平素里最爱咬文嚼字,唧唧歪歪地说一大堆,如今叫他们来看这些折子,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还能够对这些折子写得好坏评头论足,到后头看得头昏脑胀。 恨不得每个折子都是一句话了事,而不是花了那么多的篇幅就讲些某某官员行为不检点,最近常上哪家青楼楚馆的小事。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安王代替了当初的太子,把写每份折子的人还有写的事情用两句话报出来,启文帝在明黄的龙帐里头说了过,那就是不重要的折子,交给那两位平日最爱写啰嗦句子的重臣代为批阅。 剩下的,则是慕白一字一句地都念出来,然后按照启文帝说的,在奏折上写好,后者信得过的贴身宫人再检查一回有无纰漏,盖上玺印之后慕白便接着开始念下一份。 太子慕言被软禁在东宫里的事确确实实是真的,说是软禁是因为对方依旧是被好吃好喝地供着,平日里伺候太子的宫人也老老实实地待在东宫里头,对慕言仍旧和平日一个态度。 如今有资格出入东宫的只有拿了启文帝圣旨的人,而能够从现在的启文帝手里拿到通行令的,除了敏贵妃便是安王慕白。他协助启文帝批完了折子,便朝那龙床上的人求了一个进出东宫的通行令。 “儿臣难以相信太子会做这种事,还请父皇让儿臣见见皇兄。”慕白言辞恳切,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一旁的敏贵妃也跟着说了几句软话。 帐子里头的男声迟疑了半刻,便允了慕白的请求。拿着通行令,慕白很轻易地被放了行,和那软禁在东宫里头的太子说了两句话,他便宫告辞离开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表现出半点胜利者的喜悦,也不因为慕言被软禁了,甚至可能马上被废而在前者面前有半分鄙夷。 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很不好,在回王府前去了敏贵妃所在的蓬莱殿,等了一会,才见到了刚从启文帝身边回来的贵妃张瑾。 见慕白脸色说不得好看,她的语气也带了一分犹疑:“里头确定是太子本人?” “本王倒是很确定,里头被软禁的人绝不是我那皇兄,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替身。”就算是慕白化成了灰慕言也能把他认出来,慕白也一样,是不是替身,他只消一句话就能辨认出来。 那替身模仿的平日里的太子还是极像的,只是慕言会对自个的态度那替身却是一点也没模仿出来。 “那咱们得下剂猛药了!”敏贵妃咬了咬那艳丽的红唇,开口道,“只要你这几天拿到了继位和废掉慕言太子之位的圣旨,就算他回来了也一样。要是拖长了,难免夜长梦多,本宫心里头也是不安份得很。” “父皇他还能活更长的时间吧,真的要?” “现在可是本宫用神药给他吊着呢,本来就是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的,再拖十天半个月的和这几天死又什么差别。趁着现在他在外人看来还清醒得很,咱们得把事情解决了你有这份孝心是好事,可本宫和张家可不能陪你一起死!” “既然如此,父皇那边便由你费心了,本王去令人找出太子,不慕言的藏身之处,不然就算我能坐上那个位置,也是极不稳当的。” 这个时候除了敏贵妃一派的人,慕白自己的人还有苏嬷嬷那边都在找太子慕言,真货没抓到,替身倒逮了好几个。 男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安,他总觉得,皇位并不可能这样轻易就会到他的手里。 第五十章 当今圣上薨了,留下了两份圣旨,一卷废了前太子慕言,另一卷立了次子慕白。 这改朝换代来得太突然,圣上,不现在该说先帝的尸骨还未寒,这京城里就闹起来了。 百姓们只知道皇帝驾崩要槁素百日,青楼楚馆这种地方暂时关了门,原定的喜事要往后头挪,到处都飘着白色的幡布之外,日子于他们并无多大的差别。 圣旨里头写的是前太子谋逆,东宫密室里头私藏了龙袍还有黄金打造的龙椅。证据都摆在那,皇帝留下的圣旨也绝对是真迹,传国的玉玺绝对真得不能再真。作为启文帝和厉后的第二个儿子,安王在太子被废之后理当坐上这个皇位。 传到民间被人胡乱改成了另一个满是桃`色的版本:前太子和后妃有染,为情后妃冒险谋杀天子。 百姓关起门来讲闲话,这宫里头自然是管不着。有官家太太或者和皇家有那么丁点儿沾亲带故的茶余饭后就拿这个开始说闲话了:“太子那皇位坐得稳稳妥妥的,怎么可能会那样。我听宫里头当值的兄弟说啊,你听过那个润美人嘛?” “自然是听过的,她当时还蒙受圣宠挺长一段时间的,不过胆子大得很,竟然敢给先帝下药。然后那润美人不是被下了狱,没多久死了吗?” “是啊,你说她一个弱女子为啥去谋害先帝,为了孩子能登上那个位置?她肚子里可还没龙种呢!那养她的一家人也没这个胆子敢做那谋逆之事啊,要我说啊,她这么做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为了情!” “你的意思是……” “前太子殿下的老相好便是这位胆子大的润美人咯,至于是真是假,咱们自己知道就好了。” 比起篡位这官家版本,更多的平民和贵妇人更愿意相信太子是秽`乱了宫廷而被废的。这种所谓的宫闱密事肯定不能传出来的啊,所以当老子的就冲冠一怒为红颜。恼羞成怒把大儿子废了,气恼之下立了那安王慕白坐皇帝的圣旨,没曾想还没等气消人说没就没了,好处倒全给那安王占了。 这才该是事情真相嘛,至于没过多久,前太子慕言在东宫的畏罪自杀也被歪曲成了殉情,倒是让这京都里的姑娘泪水打湿了衣袖。还有些痴恋太子的官家小姐更是不吃不喝,真是衣带渐宽终不悔,好好的曼妙美人瘦成了一根根黄花菜。 那些和皇室更替息息相关的男人和这些平民百姓和他们爱幻想的妻子则不一样,在先帝面前这么长的时间,别说是一个润美人了,就是太子慕言看上了他的妃子,先帝也绝不会雷霆大怒,而是选择暗自处置了那妃子,再敲打敲打慕言,就此作罢。 至于那圣旨里弄过来的龙袍,八成是安王慕白给做的,然后和那贵妃张氏一同陷害给了太子。至于那先帝的真迹和传国的玉玺,他们并不愿意相信先帝会没留一手,让自己不喜欢的儿子上了位。 若玉玺和圣旨是真的,那保准是先帝病糊涂了,手抖写错了字。因为再糊涂,启文帝也绝不会把心里头继承人的名字给弄错了。 这安王慕白,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动起手来可比谁都狠。弑父杀兄,一系列下来可谓是快准狠,先发制人不说,还颠倒黑白栽赃陷害,真真是好狠的心肠,若是真成了这天下的主人,也是个了不得的暴君。而且还是个没有治国大才,只懂得风花雪月又狠毒的草包暴君。 这新的皇帝登基为何那么匆忙,还不是心里头有鬼! 这种时候就有人为先太子沉冤昭雪了,一字一句,字字泣血,指着那匆匆登上大宝,和敏贵妃张瑾勾搭成奸,弑父杀兄,牲畜不如! 骂人的臣子自然是被拖下去,赏了板子,板子赏得不算多,可惜下手的侍卫手劲大些,那臣子又是个身子骨不强的文人,硬是当场就一命呜呼,然后被草席一裹丢出了皇城之外。 原本的保皇党还是保持中立的态度,一部分称病不来上朝,原太子一派见流了血,也不着急跑出来撞“心狠手辣”的新帝的枪口。但也没让慕白轻轻松松地就登这个位置,一个个告病的告病,请辞的请辞,反正是铁了心思要让慕白不顺畅。 剩下的便是些聪明人,只观望不作为,他们在等,等着一个人回来。 只有张氏的族人门生,在朝堂是一时风光,该升迁都升迁,要提拔的许多也破格提拔,不过欺男霸女的也一样处置,慕白让苏家的人和他原本不动声色安插的亲信以及那些保皇的臣子一同压制着张家,依仗的同时也压制。 敏贵妃显然对这种情况很不满意,等到某日慕白下了朝就跑过来质问:“陛下如今是什么意思,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朝堂还没稳定呢,就等着拿我们张家开刀,可别忘了,咱们是同一根绳上拴着的蚂蚱。若是张氏壮大不起来,这朝堂上乱了,可不要怪哀家狠心!” “贵妃娘娘言过了,这张氏里头有真正有本事的族人本王自然是给他们最好的,真要是烂泥扶不上墙,这种时刻娘娘也不该让他们添一笔糊涂账。本王自然会给他们富贵,只是闹出人命,我也不能不管,娘娘你心中也有分寸,本王就不多说。” “陛下已经登了基,就该知道该改改自称了。哀家这个做太后的也没老糊涂,还望陛下能称哀家一声母后。” 慕白却只是笑了笑,笑得让敏贵妃心里头发虚:“这东宫里死的是不是真的太子娘娘还不知道?” 女子的秀眉皱了起来,一双狭长凤眸添了几分凌厉:“你这话什么意思?” “且不说这天下还没坐稳,娘娘你就想着要提拔族人早了些。娘娘难道不知道那以死相谏的臣子是如何骂本王的,您瞧瞧我可替人背了多少的黑锅。” 慕白的神色温柔,甚至可以说是带了笑的,可偏生讲的话就让人心里头发寒。一旁伺候着的宫人不是聋子就是不识字的哑巴,一个个被割了舌头保证不会泄出秘密,他们站得笔直,一个个面无表情地听慕白吐露这皇家秘辛。 “父皇是贵妃娘娘你等不及动的手,皇兄找了个替身上了吊,就让人戳着本王的脊梁骨说本王弑父杀兄,猪狗不如。这本王忍了,娘娘也不要太心急。只是有一点本王希望娘娘能够记得,在没找到太子慕言之前,本王的皇位和娘娘的太后之外都是虚的,只要他回来,轻轻那么一碰,咱们现在有的可就全没了。” “哀家知道了,张家我会约束好,只是安王不要让我太失望。哀家也同样有一点要告诉你,要是哀家现在有的东西没了,安王殿下你的下场绝不会比哀家好到哪里去。” 女子的脸上露出个极其艳丽的笑来,声音也似黄莺般婉转娇柔,她伸出涂着火色寇红的指甲,轻轻地掠过慕白的脖颈处,从上头拿下一根长长的发丝来。 “若是陛下什么时候想要娶妻了,便交由哀家做主吧,张家可还有几个适龄的好女子为陛下你留着呢。” 等敏贵妃,不现在该称呼她为张太后,等张太后离开,才有宫女慌慌张张地拿了帕子到了慕白的跟前,惊呼道:“陛下,您的脖子流血了!” 慕白下意识地摸了摸刚刚张太后碰过的地方,指尖出一点儿殷红,实在是刺眼的很。 “只是破了点儿皮,不碍事。”慕白接过那帕子擦了擦便把东西给了那小宫女,转身便走向了御书房。 不得不说,这新皇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只是这新派来的小宫女是吹皱了心湖的一湖春`水,脸上也染上了浅浅的绯色。 慕白可没心思管那宫女是不是心动了,张瑾一直是个聪明人,既然允诺了就会让自己家里头安分点,至于娶妻这事,慕白先搁在后头,等时候到了再去衡量。 他现在该想的只有太子,那个糟透了心的前太子慕言。从太子被软禁开始,那里头就一直是个冒牌货,一个假到几乎可以乱真的冒牌货。畏罪自杀的太子尸体送到慕白的跟前时,他就只说了一句话:“加派人手,把人给我找出来。” “这具尸体的身形,年纪,还有那上面的印记和太子的一模一样,独一无二的印记,完全没有伪造的可能性。”这是暗卫检查了那尸体具体到每一根头发丝得出的结论,他试图让自己的主子相信太子已经死了,但慕白只是冷着面容把命令再重复了一遍。 属于慕白的势力和那些坚定太子没死的人一样找着慕言的下落,那些想让自己先辈能够沉冤昭雪的一群人为了慕白的一个承诺也费了心思在京都和南疆这类偏僻地方找那藏起来的前太子。 慕白允诺的是,只要太子慕言能解决了,必然平反冤案,他们的先祖在九泉之下也能心安。 要是太子找不到,这天下稳定了皇帝还不守诺呢?要是太子真死了呢,咱们难道就几十年这样干下去?总得让做皇帝的给个说法啊,不给咱们就闹去!这都是后头有心人折腾出来需要慕白处置的问题,朝野动荡,外戚虎视眈眈,新皇登基,根基不稳。 这种百姓民心还是能轻易就被左右的时候,慕言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牢牢地扎在慕白的心窝窝上,想拔都拔不出来。 这种明明得到了皇位,却随时有可能被夺走的感觉实在是糟心透了。慕白认为自己已经对慕言有足够的了解了,不过显然他还不够疯,不知道这个疯子这回究竟在想些什么。在没见着慕言之前,他难以心安,不得心安! 所幸还有个能信得过的友人,还有那些他苦心经营的势力,总算让他对这飘忽不定的未来有了那么几分底气和把握。苏家世代忠良,可惜还未有子嗣绵延,如今的苏家,可就只剩了苏之冉一个。 慕白登基没有多久便是苏之冉的生辰,同时也是苏之冉老将军的忌日。慕白特意在焦头烂额的日子里挤出一日的空闲来,和苏之冉一同去上了坟。 “陛下能来陪同微臣,真是令我感激涕零。” “雅敬还是唤我敛之吧,这天底下也就只剩你这么一个人会这么唤我。” 兴许是慕白的神色恳切,声音也没带半分虚假客套。苏之冉也不矫情客套,只叹了口气,然后三言两语指出心中所想:“敛之弑父杀兄我是不信的,但如今敛之的情况并不太好,我只听说,你在找慕言那个家伙。我只想问一句,找到了你准备怎么办?” 慕白笑了笑,以问话的方式避开了这个问题,他定定地瞧着眼前带着担忧的英俊面孔:“那雅敬呢?若是我真的弑父杀兄,雅敬会想要为了这君臣大义杀了我吗?” 年轻的将军的眼里头倒映着一张有些紧张的面孔,是别人口中狠毒的年轻帝王,却也是他从小就想要护着的人。“若是父亲,怕是会用剑把敛之一剑捅穿再自尽。” 见对方的瞳在瞬间紧缩,他满意地笑了,接着说了下去:“可我不是父亲,所以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敛之说的,我就会相信。我手里的武器,永远都不会有指向你的那一天。” 第51章 五十一 “陛下,陛下!” 女子略带焦急的嗓音把年轻的帝王从噩梦中拉了回来。 慕白接过对方手里头用温水打湿了的帕子把额间的冷汗擦了干净。 “这是魇着了吧,您就是太为难自己了,叫奴婢也瞧着心疼。”给慕白递帕子的是从御膳房里端了养心汤来给他享用的苏嬷嬷。 自慕白登基之后,她又开始以奴婢自称,明面私下都一样,从那日开始她一会都没叫错过。 慕白作为新皇,自然是抽不出身来和瑞亲王的残留势力谈判的。从头至今,这股神秘势力对他的好处只体现在苏嬷嬷身上,慕白瞧不出别的好处,只希望对方能够不要给自己添乱。 他不了解的组织势力,在不能保证被他掌控之前,都是不安份的因素,随时都有可能被引爆。若是不能为他所用,等一切稳定下来,他还是要一个个地去铲除。 “没什么,只是梦见了皇兄回来和我朕说了些私密话。这几日你辛苦了,他们的意思朕都懂了。” 慕白的上半身往后靠了靠,双脚放松了些,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加舒服。 “陛下念着兄弟亲情,奴婢也知道,只是容奴婢冒犯说一句,先太子已经在东宫里没了,陛下还是节哀吧。”这话是说给她自己听的,更是说给一旁伺候的宫人说的。 慕白的眸子暗了暗,没有接对方这个话茬,而是接着他之前的话补了一条:“过几日等太后的生辰过了,你还是得去一趟,就说朕同意把东西一点点运进来。还有三日便是太后的生辰,具体的事宜就交给你操办,太后贴身的宫女你也应该认得。先皇去得没多久,这太后生辰,苏嬷嬷你应该知道分寸。” “奴婢知道了,定然不辜负陛下的重托。”苏嬷嬷把帕子在装着热水的金盆里又洗了一道,拧得半干,又把慕白的双手细致地擦了一遍。 她比慕白矮了一个半头,因为此刻慕白是坐着,她弯下腰来,还是微微曲着膝,把自己搁到一个几近卑微的地步。 慕白瞧着她的发顶,那里乌黑而富有光泽,比起宫里头二八年华的少女也丝毫不逊色。 年轻的皇帝静静地看了一会,等着双手被擦拭干净,又开口吩咐到:“把几位长老需要的解药送过去吧。朕不希望在这种时候那边还生出什么事端来。” 等他真正歇息了,刚刚对着皇帝还一脸温柔,姿态卑微的女官苏嬷嬷立刻就挺直了腰身,满面冰霜地对着刚才在御书房里伺候的宫女太监发火:”这伺候的人都是瞎了吗,陛下在这睡了,天这么凉,要是陛下染上了风寒我看你们如何交代!” 为了避免原太子的人对新皇做出些不可饶恕的事,能够在慕白身边伺候的除了当初的安王府的下人便是从外头选进来的,保证绝对和废太子慕言没有半点关系的新宫侍,他们身上不允许有任何武器,年纪又都小得很,不会有能给慕白造成生命上的威胁。 今日在御书房伺候着的,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太监小宫女,最大的一个也才十二,这会儿听了苏嬷嬷的讯,有个尖尖细细的嗓音便小声地回了一句:“若是,若是给陛下披衣服的时候惊动了陛下呢?我们一靠近陛下,他就醒了。” 比起教习嬷嬷的训斥和责罚,她们更害怕的是慕白的龙颜大怒让自己丢了小命。 “难道你们的手脚就不会轻点,动作大到能把陛下都弄醒吗?陛下都魇着了,你们的脑子都被狗给叼了去,都不知道想事的吗?!” 慕白对不熟悉的人靠近确实会做出防备的反应,女子虽然嘴上训了一大通,最后却只是略施惩罚,要是打坏了这一帮子人,教她到哪里再去找人来顶替这些受了一定调`教的宫人。 来日方长,还是等她把那张太后的生辰操办了再说,不过她还是得再调两个能干的人在这里管着,要是慕白真受了寒凉,她就该心疼死了。 不管慕白登没登上那个位置,她苏颖改变的都只是口头上的称呼。慕白是安王也好,是皇帝也罢,在她的心里头,对方永远都是那个需要她悉心照料的小孩子,可能不注意就感了风寒,每时每刻都马虎不得。 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特别是这皇位来得太过突然,太过轻易。慕白就是做梦都会梦见慕言带着他的属下回了皇城,那些暂时归附他的臣子将军突然就变了面孔,一个个张着大嘴,控诉着他弑父杀兄,只为谋取皇位。 发誓要守着他的苏之冉于慕言带来的军队和突然背叛的御林军中被乱箭射死,而苏嬷嬷也跟着被毒害,那双温柔的眼里不甘地流下两行血泪。 而他被关在那皇城底下的石屋里,屋子里黑洞洞的,可以听见石壁外嘀嗒的水声。门开的时候,是慕言狰狞的面孔,对方俊美的面孔上露出可以称得上艳丽的笑,嘴唇一开一合,嘲笑着他注定了赢不了。 从梦中惊醒来的时候他总是冷汗涔涔,太医只说陛下这是魇着了,忧思过重,开了些安神的药物让慕白勉强能睡个无梦的觉。 但心病还须心药医,慕白一日找不着慕言,就一日无法安生,他倒不是觉得内疚,任谁的卧榻之侧睡了只瞧不见的猛虎都无法心平气静,假装危险并不存在。 慕言对他的影响太大了,就算坐上了皇位,成了表面上的赢家,可只要知道慕言还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好好的活着,他心里就无法踏实下来。 若是能够找到慕言,他兴许该把人以同样的方式毒杀了,或是关在那个温亦韶口中慕言为他准备屋子里头,如果没办法把人弄死的话,还是让人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才能够安自己的心。但这一切的一切还要以找到慕言为前提。 在镇压了一场小型的叛乱,调动了几位朝臣的官位,把派出去寻找“死去”的太子的人手收了一部分回来。在张家人和慕白埋下的棋子的共同努力下,这个摇摇欲坠的朝廷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那些吵吵嚷嚷的朝臣也被一张折子逼得噤了口,在慕言不出现之前,他们还是安安分分地做着以前启文帝在的时候的事,不出挑也不消极怠工。 一开始的时候,是六部尚书连着递的折子,一个个告病,啰里啰嗦地讲了一大堆,说的都是一个意思:“臣年老体微,恐怕不能来上朝。” 跟着他们告假的是一大批的官员,只是请病假,好几日的不来上朝,吵起来能热热闹闹的朝堂少了一大半人,站在那里的时候,偌大的金銮殿显得尤其冷清。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新帝的旨意就到了六部尚书的府宅里,说的都是一样的意思,体恤尚书们年迈,准病假,而且准的还是长假,因为他们已经可以不用来了,拿了银子就可以告老还乡,然后找个山清水秀的福地,颐养天年好了。 这圣旨一下,几位尚书收拾了衣袍就进了宫求见慕白,新皇的贴身女官说陛下这会歇息着,几人也就在宫外头一直等,等了整整一天,然后拖着疲软的身躯回了家。 第二天的时候这几人还真是强撑着病体去上的早朝,不过表面上看起来还是神采奕奕的样子,下朝之后就立马奔到新皇面前去认错,一个个是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身子骨强健得很,还能为我泱泱北国鞠躬尽瘁好些年呢。 “臣等糊涂了,只是一时贪了日子轻快,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还请吾皇饶恕微臣,微臣发誓,今后绝不再犯!” 一群平日里端着架子的老臣子,如今哭得是涕泪横流,比不得那些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叫人心生怜惜,可也格外逗趣,用来当成笑话看是再好不过。 慕白一开始自然是冷着脸,后来还是宽恕了这几人,摆了摆手示意几人下去:“这位子是留着,不过罚还是得罚,就免了几位卿家半年的俸禄,你们可有什么异议?” 尚书的俸禄虽然不少,可比起别的收入来也算不得多,几个人当即摇了摇头,感恩戴德了一番便退了下去。 在慕白一边伺候着的秀丽宫女瞧了这么场好戏,给新皇倒了杯茶,验过毒之后端给了慕白。 “主子为何不罢免他们,留着添堵?”这宫女的嗓音是和那张娇美脸蛋完全不同的沙哑粗噶,虽然对蛊毒和解蛊很是在行,可锦绣却没办法把自己坏了的嗓子给治好。 好在慕白这个做主子的并不嫌弃她这破铜锣一般的嗓音,但在对方跟前说话的时候,她尽量用简单的句子把自己所有的意思都表达出来。 “要是都罢免了,朕还哪里找得到人来牵住张家?再说,他们还有用武之地,要解决也得一个个的来,现在还不是时候。”事情总算解决一部分,慕白难得好心情地给自家忠心耿耿的属下解释了一番。 这样大约过了一个月,除了那些和原太子慕言亲密过头的家族,京城里头的达官贵人的日子和以往并没有多大的差别,不管是登基还是这最不稳定的一段时间。“死去的”太子都没有突然窜出来给新皇找麻烦,皇位过渡得有够自然平缓,就好像这皇位曾经就是为慕白准备的一样。 那个人的名字像是被刻意遗忘了,不管是宫里头,还是京都的酒楼茶肆,市井之间没有谁提到,也没有谁敢提那废太子的事。 直到一个月后的某天慕白派出去的人终于找到了那“死了的”太子的踪迹,是在一个极其荒芜的地方,那位聪明绝顶的太子,貌似脑子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第52章 五十二 找到慕言踪迹的消息使得慕白心里头松了一口气,可下一刻又重新提了上来。“这消息确认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若是主子不信,这里还有暗部想方设法从废太子的手里取得的信物。” 一直跪在那汇报的人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玉佩来,毕恭毕敬地捧着献给了慕白。 后者把那玉佩接了过来,细细打量着这躺在自己手心的小玩意。它大约是两个拇指大小,刻是只活灵活现的玉兔。 慕言肖兔,这小玉兔是厉后诚心为他求来的礼物,那个时候自己年纪还小,恍惚记得慕言的脖子上挂过这么一只兔子,不过等后来对方的年纪大了,那只兔子就再也没有在那人的脖子出现过。 上一世慕白也是后来无意间知道这兔子玉佩的由来的。雕兔子的玉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请的是天底下最好的雕刻师傅,又是厉后这个做国母的在寺庙里斋戒多日,诚诚恳恳地拜过了佛祖,有大功德的高僧们开过了光,用细细的红绳串了,挂在了慕言的脖子上保平安。 那玉是为了慕言的病求的,代表的是一个母亲的心意,尽管前者不再贴身挂着了,可这一回离开东宫的时候还是把这玉佩一起带走了。 “把当时东宫里剩东西的那本簿子给朕拿来。”慕白又翻看了一遍,确定东宫里之前确实没有这一样东西,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问跪在那的人有关慕言的消息。 “皇兄这东西朕见过次数不多,也不知是真是假,你把发现他的过程还有那句脑子出了问题明明白白给朕讲清楚。” 慕白把那玉兔搁在一旁,对慕言出现的真实性还是抱有了极大的怀疑,没准是他那皇兄把东西随便给了一个替身,拿出来混淆视线也不一定。 “影二和影三被您安排在东宫里好几年了,是决计不可能把人认错的。至于废太子的脑子……”跪着的男人犹豫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给了一个很是模糊的答案。 “不是那种傻了,也没有一下子就退回到幼童的记忆,那位的记忆好像是变得很是混乱。废太子和跟随他的那些叛党原本该是很短的时间换一个地方,属下的人有了点消息赶过去的时候人就没了踪迹。这一回是那位出了状况耽搁了,这才教属下寻到了踪迹。” “好了,朕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守着吧,把人盯紧了,切莫打草惊蛇。” 慕白示意对方退了出去,右手的食指转动右手大拇指上的白云扳指,又把先前被他搁置在一旁的白兔玉佩给拿了起来,握在手里头把玩。 这温顺可爱的兔子和慕言是一丁点儿也不像,倒是阴冷滑腻的毒蛇比较适合他。玉佩上头的红绳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扯断了,如今系着这玉佩的是东宫里那件金缕衣上抽的软金线,那是五六年前向北国朝贡的榆次国给厉后献的生辰礼,后来被她赠给了她自己最心爱的儿子。 因为慕言的替身是畏罪自杀在了东宫,这金缕衣还是被留了下来,只是胸口处的被人抽了些许。 慕白摸着那温润的白玉,把金线缠在手指上,把玩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便把东西贴身放着,就着宫侍研的墨,在生宣上写下一列列秀丽而不失锋芒的小篆。 几日后,御书房 平日服侍新皇的宫人全都休沐了一日,磨墨的端茶送水的还有守着御书房的侍卫都离门远远的,确保自己不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里头只有三个人,一个是穿着皇袍的新皇,坐着的那个是普通公子哥的打扮,最后一个跪着的是近四十的女子,面容比寻常的女官要坚毅几分,此时面露恳求之色,显然是希望以情打动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年轻男人。 坐在那里的人和站着的皇帝是同一张面容,站着的皇帝是替身,坐在那里的自然就是慕白。 苏颖看着自家的小主子,对方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个皇位,因为来得匆忙,虽说昭告了天下,可多少人还是先太子慕言的忠心有狗,没有十分隆重的登基大礼。现在的状况离皇权稳固,稳握江山还差得远,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自家主子做出这等糊涂事。 “看在奴婢照顾主子这么多年的份上,还请主子容奴婢说一句。” “你说便是。” “陛下此去,风险重重,这朝堂里盯着您的人多了,时间短了还瞒得住,日子长了奴婢就怕有贼人图谋不轨。陛下龙体金贵,怎么能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消息以身犯险。” 女子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且不说张氏族人虎视眈眈,几部尚书摇摆不定,光是这个消息的不可靠性就叫嬷嬷不能看着您去犯这个险。若是若是您信的过,让嬷嬷先去那里看看,等到确认是真的,再传书给您,要是那废太子脑子糊涂了,这几日肯定等得起。” 苏嬷嬷眼里的泪眼瞅着就要掉下来了,平日里一向坚强的人露出脆弱的面孔比时时梨花带雨的人要管用得多。 都说物以稀为贵,苏嬷嬷十几年来都是挡在慕白面前的不会倒下的存在,她很清楚自个的眼泪在慕白心里头是个什么地位,分量究竟有多重。 慕白登上皇位还没多久,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都会考虑到她的想法。若是等过了几年,练就了帝王的那副铁石心肠,她怕是用了这一招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思及此,苏嬷嬷又偷偷往自个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这之前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就直接下来了。作为一个半老徐娘,苏嬷嬷流泪的时候自然和那些貌美如花的女子不一样,后者试图勾起旁人心中的那么点怜悯心,是以柔弱取胜。而苏嬷嬷则是以忠仆的态度,以这多年来的恩情还有亲情来感化慕白,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自己的主子能够改了去川井城的念头。 但坐在椅子上的人要是真这么好说服,也就不需要苏嬷嬷这样跪在这里恳求。 “你说的确实有理,但时间等不得人,更何况……”慕白打了个响指,站在那里穿着皇袍的替身就站在苏嬷嬷的面前,原本有些僵硬的眼神瞬间灵动起来,开口对着苏嬷嬷说了一句话:“苏嬷嬷还是起来吧,朕就在这里好好的待着呢。” 女子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一边揉着自己的腿一边慢慢地站了起来。想要伸出手碰一碰面前站着的黄袍加身的年轻男子,还是把手收了回来,一边喃喃道:“像,真是像……” “这次我会把影卫都带去,还有母亲留给我的玉牌这一回我也能用的上。嬷嬷还是要在这寝宫里服侍当今陛下,这一点嬷嬷能够做到吧。” 慕白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即使苏颖说不也没有用,她一开始便没有拒绝的权力。 “好,嬷嬷知道了。”女子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流的眼泪,“主子多带几个贴心人同去,锦绣还有竹意都是手脚利落的,奴婢会尽好自己本分,决不让别人看出半点破绽来。” 得了苏嬷嬷的保证慕白便和几人一起上了路,,两辆甚是华丽的马车分别缓缓的从东门和北门驶了出去,还有一个是给皇宫里头的御膳房送新鲜蔬菜的老汉,驾着的是一辆牛车从偏僻的南门驶了出去,等着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几辆车上面,慕白坐着的车子才跟着东门的车驶了出去,车子自然是被守卫拦住了。 几个冷面煞神本来想掀开帘子看一看,里头传出来一个年轻公子的咳嗽声,然后伸出来的是一只素白纤细的手腕,上面干干净净的,只是手掌中间躺着一枚金牌。 能够得到这金牌的可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大贵人,宁愿放走三千不可错杀一个的存在,几个人当即赔了礼,抬起武器放了行。 有个新来的宫廷侍卫用手肘撞了撞一旁带着讨好的笑目送马车离开的同伴:“咱们待会还要不要把消息,就是那个……传出去给那位大人?” “传个屁啊,谁都不说,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守好自己的嘴,到时候亏不了你的。” 两个人在那里嘀咕,这一批侍卫的小统领这个时候发了话:“咱们刚刚看见了啥?” “自然是什么都没看见了!”底下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不,咱们还是照实说,不然这多出来的马车如何交代?”那领头的人捋了捋小胡子,笑眯眯地开口。 “可不是什么都没看见吗?咱们可是连帘子都没掀开。”有人提出自个的疑虑来了。 前者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示意大家振奋精神等待一个时辰后的下一班人。 有人拍了拍那个还是疑惑的人的肩膀,小声地给这个笨蛋借了惑:“这种节骨眼上,什么都没瞧见地才叫人瞩目,咱们只要说是李府的公子就够了,他常常来这里。咱们是一段时间才去汇报一次,这些个大人们又哪里回去记得自己究竟进出了几回。” 那马车里头是个面色甚是苍白的公子哥,很是平凡的一张面容,除了那略显惨白的一张脸,就是丢在人海里头找不出来的那一种。 他身边跪坐着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女,穿的是南疆女子的衣服,却是最不大胆的那一种,妙曼的身子被黑色的衣服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的右手上还缠绕着一条通身碧绿的小蛇,令人瞧了便毛骨悚然。 年轻公子的衣襟松松垮垮地系着,修长的脖子上隐隐露出一根金色的线来,线的另一端连着的则是一枚玉兔形状的玉佩。 第53章 五十三 慕白这回用的替身是他花了近八年的心血培养的,身形样貌和他有几分相像,又经过了锦绣的一双妙手,在旁人看来和慕白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能够近距离观察外貌不是大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他身形和声音与慕白一模一样,刻意模仿的时候,那神态教苏嬷嬷这种天天跟在慕白身边的也瞧不出来。 这样一个可以假乱真的对象,慕白当然没忘记在对方身上下点东西,虽说这是他培养的人物,无父无母看起来没什么可以被他人诱惑的地方。不过人心难测,他还是觉得有点蛊毒或者是毒药一类的东西栓着对方比较好。 马车平平安安地到了川井城,中途暗卫击退了几波刺客,还对付了两三回山贼强盗,都是些经不起打斗的小角色,说明这一次的出行成功地没有惊动什么人。 在路上颠簸了好几天,病怏怏的公子哥总是得好好调养生息的。 下了马车,几人随意找了家酒楼用了餐,当然没忘记验毒。作为豪爽汉子的马车夫很快和周围人聊上了。 盛着白酒的碗轻轻地碰撞,透明醇香的酒液荡出阵阵的波纹,话就在酒酣饭饱之后聊开了:“这位老兄给咱说一说,这城里头最好的店家有哪些,我家主子身子骨不大好,想要挑个好地方歇一歇,再看看这川井城有什么好做的买卖,若是合适,就在这里定下来了。” 车夫和慕白坐的自然不是同一张桌子,说到主子身子不好的时候,他还特意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在二楼的酒楼雅间的慕白。 那豪爽的川井城汉子自然是大大咧咧地就把几家客栈的名字给讲了,因为眼前人甚是合他的眼缘,又请了他吃酒,他还把情况讲的详详细细,算是随手做了件好事。 “咱们川井城啊,最好的客栈自然是迎客来,你从这酒楼下去,一直往前走,等到了一道青石墙那里,再往右拐,大约走三百步就能瞧见迎客来的牌匾。 不过那客栈近些日子被个大方的客人给包了,除了老板为几个人留下的房间,其他房间都被定了,你去也肯定是找不到住处睡的。” “那就没有别的什么好地方住吗,我家主子舍得花钱,就是要个舒服的住处。” 那长脸汉子想了半晌:“哦,除了迎客来,还有一家叫见明的客栈,别看它店面取得文绉绉的,但许多外地来的公子哥就爱在那里住,因为店里头是真舒服,不过店小那店主人脾气也怪得很。 除了地方偏,住一晚上的费用也是高得吓人。” 啧啧感叹了两声,这汉子又接着说:“我有个兄弟曾经去打探过,那里最差的房间的价格就能比得上迎客来最好的天字一号房了。除非是真正的阔公子呀,还是愿意选择迎客来的。若是你家公子想去,到时候咱找个人带路,那地方偏得很,我也就陪人去过一回,这会儿怕是记不起来路。” “待会我就去主子那说说,我们去那见明客栈住。我这粗人也好沾沾光。” 那长脸的本地汉子又干掉一碗后劲颇大的梨花白,擦了擦嘴好心建议到:“你们若是想在这川井城常住,还是买间宅子的好,咱们也不说假话,这在见明住上十天半个月的说不定还不如买宅子划得来,你待会和主子说说,这东头有个钱大娘,她就专门负责这宅子买卖的事,要是想要买丫鬟小厮,可以找钱大娘对门的周大牙子。” “还真是多亏老哥了,要是真能在这川井城扎根,小弟到时候一定请你来吃酒。不过主子那头吃完了,现在咱也得走了。”说完这话,他又转头把小二叫了过来,给面前的人添了几个小菜和一壶酒,提前把饭菜钱给结了,剩下的银两就充作了那小二的打赏钱。 这会儿慕白已经从楼上的雅间下来了,他心里头惦记着的是慕言的事,用的东西也不多,但锦绣还是一一给东西验了毒,确定熏香和这饭菜不会产生什么相克的反应,各种器具上什么都没抹之后她才敢让自家主子把外头的东西吃了下去。 等车夫过来把那汉子刚才的话给说了一遍,几个人便找了个识路的,驾着那马车去了汉子口中的见明客栈。 进客栈之前,慕白瞧见了牌匾上一个小小的印记,把苏嬷嬷给的玉牌掏了出来,守着的掌柜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但把慕白安排上了这见明最好的一间房,侍女锦绣则被安排在了次一等的房间,但是她的房紧紧贴着慕白在的那一间,只要屋子里有什么响动,她立刻就能反应过来。 当天晚上就有人来慕白的屋子里头造访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没有用迷香也没有吹迷烟,从窗子里翻了进来,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在了伪装成病弱公子的慕白跟前,那黑衣人揭开脸上的面罩。露出了掌柜的那张脸:“因为没接到上头的通知,先前在客栈里怠慢了主子,还请主子饶恕我的罪过。斗胆问上一句主子此番前来是为了何事,还有,若是主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第54章 五十四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慕白在川井城待了一日半的工夫,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还是没能找到慕言的踪迹。 也不能怪慕白这底下的人效率太低,实在是因为川井城有个极其特殊的地方。川井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晚上的时候绝不出门,若是晚上出门,第二日横尸在街头这官府衙门也是不管的。 每到了晚上,这川井城的水井河流上就会升起浓浓的雾气,浓雾在夜晚笼罩着整个川井城,使得这个并不算偏远的地方远不如其它同等大小的城镇繁华。 因此川井城还有个名字,便是雾城。 “晚上的时候还是不要出去的好,虽然我炼制的药物可以保证主子的安全,但这雾气里头的都是含着一定毒素的,若是在外头待的超过了一个时辰,主子的身体难免受到损害。” 在慕白来之前,就有人把这川井城雾气采集起来提取分析了一遍。 只要关好门窗,这雾气是不会渗透到屋子里头来的。这川井城的人在这里住了也好几百年,寻出的法子是在屋子的周围栽种一些特殊的植物。它们会保护着屋子以及屋内的人不受到毒雾的伤害,然而大街小巷大多数是石砖,虽然店铺酒家外头也栽了不少抵抗毒雾的植物,但路上空空荡荡的,行人总归是不能久待的。 更何况在浓雾里头,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是被贼人劫持,被人捅了一刀你都不知是谁捅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慕白这个做天子做主子的自然也不会强制命令属下去寻人。 就在见明客栈待的第二个晚上,慕白被楼上的声音给吵醒了,几乎是他披了件斗篷一出门,隔壁就用了动静,换了便于出行打扮的锦绣和他同一时间打开了门,默默地跟了上来。 见慕白瞧向她这才开口解释:“主子和我的房间设置了一些机关,只要您房里头有什么响动,我就能察觉到。这川井城颇有几分诡异之处,虽然我的武艺不及您,但毒术和蛊术还是能起到一些作用的。” 慕白没说话,把身上的斗篷整了整,踩在木楼梯上慢慢地往上走,他的脚步很轻,尽管这楼梯是用很容易发出声响的木头做成的,他还是没发出半点声音来。 这见明客栈的人在第一天的时候就认了慕白这个主子,在任何地方见着他也不会反应太大以致惊动了目标。 慕白住的是客栈二楼的天字一号房,他住这一层除了几间预留的房间,其余都是满客,最多两三天就会走的那一种。而一楼是小二、账房这些下人住的地方。客栈的三楼一直是黑漆漆的,这见明客栈明面上的东家给的说法是这样:“这楼上是喜欢清静的客人住的,不过那里常年都无人打扫,又没怎么见光。除了那种实在是交不起住宿费又能得入眼的客人,我会安排他住在那里。” 想了想,他又对着慕白补充了一些话:“那是个小阁楼,说起来三年前有个客人把那里盘了下来,他交了五年的钱,又是从另一条路上的三楼,只要不把阁楼弄塌了,我是不管那么多的。楼上好像栽了些花草,也不知养没养活。前天他又搬了些东西上去,这几天白天可能会有点儿吵,但该无大碍,我已经和他讲过。若是打扰了主子,便和我说一声,我这就去撕毁合约,把人赶出去便是。” 因为是三年前的事,缴纳租金的又是个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这客人自然是被排除在外。 慕白并不认为在带走了大量的财富还有一堆人伺候着的慕言会选择住在这样的一个阴暗的小阁楼里,太子东宫还有慕言常去的一些地方,和仙逝的太后厉氏关系亲密的族人所在的住处也都有他的人把守着当初他待过的石屋也一直都有人看守。 自川井城有了前太子慕言的踪迹,这小小的城池便遍布了新皇的眼线。川井城就这么块地方,慕言多半是易了容,但习惯这种东西难改的很,只要对一个人足够的了解,加上慕言的身边肯定带着服侍的下人,好几种特征拼凑在一块,痕迹也并不难寻。 三楼如同见明客栈明面东家李海说的那样,是和二楼截然相反的脏乱黑暗,等爬上了楼梯,一股带着霉味和潮气的风就从里头吹了过来。 紧接着一块绣着粉色荷花的帕子从慕白的后头递了过来。“这风没毒,但是还是有些古怪,主子拿这浸泡了药物的帕子捂着嘴,能避免吸入毒气。” 慕白接了那帕子过来,又折返到一楼拿了把油纸伞,年轻的男子撑开了伞,拿那带着淡淡香气的帕子捂住了口鼻,身形相对娇小的女子则是带了头纱,手上还拿着防身用的武器,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不敢离自己的主子太远的距离。 往阁楼的里头走,光线变得越来越明亮,吹过来的风也渐渐没了那种潮湿腐烂的味道,而是带了淡淡的花香,只是慕白还用帕子捂着鼻子,闻不到别的味道。 他往里头走了大约有一千来步,转了几个弯,还钻了几个半人高的小洞,便进了一处十分宽敞明亮的院落。 往阁楼的里头走,光线变得越来越明亮,吹过来的风也渐渐没了那种潮湿腐烂的味道,而是带了淡淡的花香,只是慕白还用帕子捂着鼻子,闻不到别的味道。 他往里头走了大约有一千来步,转了几个弯,还钻了几个半人高的小洞,便进了一处十分宽敞明亮的院落。 说是院落并不准确,只是阁楼的一大部分被收拾出来,能够接触到阳光的地方种上了一些好养活的花草,木地板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因为是晚上,阁楼里头只有不甚明亮的月光和淡黄的灯光,但还是能够看清那些长势甚好的花草正往下滴着水,显然是有人刚刚打理过。摆在一盆盆花草边上的是把黄花梨木太师椅,还有一个放着青瓷酒壶的小小的茶几。 顺着茶几往右是刻了棋盘的木桌,然后便是一道很是陈旧的木门,而慕白听见的怪声正是从这门里头传出来的。 慕白往后退了退,示意了身后的人一眼,停顿了一会,连同锦绣一鼓作气地把门给踹了开来。 陈旧的木门轰然倒塌。 门一开就叫慕白惊住了,这里头分明是太子东宫的摆设,并不是整个东宫,而是慕言住的寝殿,虽然是缩小版,但东西是一应俱全。一些大的观赏物件也做出了袖珍版,按照慕白记忆里头的位置摆放在房间里,没有缩水的除了一些小的物件,便是那张床还有那个正靠在床上看着情报的男人。 若不是脚底下还踩着倒了的木门,这屋子里头也没燃东宫里常用的龙涎香,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东宫了。 靠在那里的人似乎对他的闯入一点也不惊讶,那古怪的声响也在这个时候听了下来,一直刮着的风停了下来,在慕白的心里头砰砰的打起了鼓,他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实际上它并不干裂,只是他觉得心里发慌,克制不住那份忐忑而已。 他右手在宽大的袖管里头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疼痛从手心传过来,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并不是一场梦境。 “这屋子里头没有我的属下,希望你也是只一个人留在这里。”对方的理所当然的开口,说的话虽然客客气气,听上去却更像是命令。 这是见明客栈,是属于他的地盘,就算慕言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突然长出翅膀来飞走。况且门也被踢坏了,锦绣站在外头和里面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你先在外头守着。”慕白下了令,带着头纱的女子只得退了出去,紧紧贴着墙壁站着。她的手里头握着的是淬了剧毒的匕首,只要里面有丁点儿异动,她立马就能冲进去。 慕言的面色很红润,和之前几回的苍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回他也没有从头至尾都待在床上,而是慢斯条理地把外衣穿好,穿上了软靴,踏在羊毛地毯上一步步地朝慕白走了过来。 “这么久不见,你倒是越来越没用,还要靠个娇滴滴的女人来保护。” 慕白站在原地任由对方一点点的靠近,那把锋利的匕首已经在袖管里头出了鞘,他面上却没什么动静,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盯着眼前人,怕又是个带了面具的替身。 慕言开口的讽刺,他也没忘反击,语气没有太大起伏地说了句:“只要好用,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不都一样,这一点上皇兄做的比我更好。” 等人站在了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慕白猛的一下把人摁倒在了地毯上,匕首抵住了对方的脖子,双膝和另一只手则固定住后者的身体。 慕言因为不能习武,又没有天生神力,他自然不能挣脱慕白的禁‘锢,他还没那么想死,冰冷的刀锋抵在他的脖子上,只能任对方细细地打量。 虽说柔软的羊毛地毯降低了到底的声音,但响动还是不小。几乎是同一时间,这屋子外头的其他人就一股脑地涌了进来,慕白的匕首抵住了慕言的脖子,而后者的属下则把利箭瞄准了慕白的心脏。 锦绣当然也是立马赶了进来,她身上带着的是毒粉还有迷’药,见这僵持的场面,也不敢轻举妄动。 慕白知道,只要自己下了手,这潜伏在暗处的影卫下一刻就能把他给杀了,影卫可不管天下没了君主会不会打乱,他们只负责听从命令和保护自己的主子。 好不容易重来一次,慕白惜命得很,对方也正是知道他这一点,所以利刃顶着脖子的时候也丝毫不畏惧。 慕白认认真真地查看了一番,他压在底下的人面部和脖子都是一个色,但有些面具连带着脖子一起。就算脖颈处和身体一个色也并不代表人就是真的。他用身体压住对方,腾出手来把底下人的衣领处扒开,露出白玉一般的胸膛。 他完全不顾忌底对方陡然僵硬的身体,差不多把人上半身的亵衣都扒了下来。 等到确定了是真身之后,慕白这才把匕首收了起来,人也从慕言的身上下来,那些拿着武器对准慕白的前太子下属紧接着一并把东西收了起来,他们的视线凝在慕白的身上,并不敢看自家主子一眼。 慕言自个撑着站了起来,把被扒开的衣服整理好,那双乌玉似的眸子里带了几分薄怒,显然对慕白要用这种法子才能认出自己的情况不大满意。 不过既然人都来了,他也不准备花什么闲工夫和对方叙旧。慕言朝着后方摆了摆手,那些拿着武器的人便全都退了出去,被踢坏的木门也被扶了起来,整个屋子恢复了之前慕白没来的样子,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们兄弟谈事情,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年轻男子很是清朗的嗓音提高了几度,是给慕白听,也是给这里唯一的外人听。 主子们喜怒无常,这一会言笑晏晏,眨个眼就能翻脸,慕白没吭声,锦绣也很是识趣地退了下去。 到底还是慕白按捺不住先问出了口:“为什么让太子被废死在宫中,还让我顺利的登了基。” “若是孤说想看着你登上那个皇位你信吗?” “我倒是比较愿意相信是为了治病才在那么个关键时刻离开。” 提及慕言的病,对方的眼里就染上了一抹郁色,显然是还没有完全的治好。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慕言便笑了起来,刻意压低了声音开口道:“若是我说,在父皇病重的那几天,我去了拜访了一回国师,瞧见了某些东西而离开,那你信不信呢?” 第55章 五十五 “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答案就在慕白的心里头呼之欲出,只是他不敢信也不愿意去相信。 后者却没有回答他的话:“你来这里是不是还听说我的神智出现了一些问题,你得到的消息也没什么大的错处。在场的人当中,确实有一个人的记忆出了问题,只是那个人不是我,是你。” 慕白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也顾不得国师的事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男子把自己起了褶皱的领子又理了理,寻了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你一路来的时候不觉得奇怪吗,明明是新帝登基不稳定的时候,朝堂上一个个的乖得不像话,那些官员人倒是没怎么变,可是职位都换了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 “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吗?张瑾那个女人在父皇那里动了什么手脚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当初你登基的时候,我做了什么,还有后来那两年间发生的事情,你全都忘记了吧。” 慕白张了张嘴准备反驳,可是回想到自己来这里之前周围人的反应,却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首先是官员的位置,他所依仗的人似乎比记忆里有的高了几个品级,而张家的气焰也没他想象的那么高。交付任务的时候他还忧心张家会有什么异动,可若是慕言说的是实话,那张家到现在还没动静并非是因为他们有更深的企图,而是他们根本就没那个能力。 在刚登基的那段日子里,张太后几乎是每天都要来三回,可是就在这不久前,对方却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宫里头,他无意问起的时候,侍女反而是一脸疑惑地开口:“太后她说要吃斋念佛,这样已经好些时日了。” 苏嬷嬷和其他人掩饰得虽然好,但还是会时不时露出些不对劲的地方,像是在隐瞒些什么。这一回慕言的消息传出来,他说要亲自去,苏嬷嬷虽然竭力的劝说,可最终还是没有动手阻拦。 按照慕白对她的了解,要是他的皇位真的不稳,她应该是先把那替身杀了阻了他以身犯险,而不是任由着慕白任性来一回。 更何况他放下整个朝纲赶过来的行为本来就有些怪,教他习武的师父也承认他武艺不错,可天底下武艺比他好的人多了去。就凭他一个人的力量算不得什么,来不来都起不到大的作用,何况皇帝身份尊贵,就算武艺再好也轮不到他亲自去抓捕。 偏偏心底有那么个声音一直在催促着他过来一趟,像是只要亲自来就能知道些什么,一向强硬的苏嬷嬷也没太多的阻拦,在路上的时候也没遇到什么风险。 慕白这样一想,倒是还回忆起一些朦朦胧胧的场景来,只是太过短暂,他就是想抓也抓不住,对慕言所说的话他没有全信却也信了八分。 “如果你不愿意相信的话,就拿你的那把匕首试一试,试试看你究竟能不能对我下得了这个手。”坐在椅子上的人眼里流露出几分志得意满的笑意,像是捏准了慕白不会对他下手。 “待会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们都不准进来。”这命令自然是对刚刚冒出的那些人说的。 他的话音刚落慕白的匕首便重新搁在那未被衣领包裹住的脖子上头,冰凉的刀刃抵住裸`露的肌肤,慕言稍稍抬头就能清楚瞧见持刀人脸上的表情,后者的眼里头没有恨意也没有被激将法激到的怒气,而是平静如水,像是只在做一个实验。 锋利的匕首很快在细嫩的皮肤上头割开了一道口子,慕言甚至能够感受到血液顺着脖子往衣服里头流,那种有些恶心的感觉让他觉得非常的不舒服,受到攻击也让他下意识地想要对持刀人做出反击,可是他没有动,甚至可以算得上温顺的闭上了眼,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任由那匕首一点点地深入,只要对方再那么一用力就能割破他的喉咙,让他一刀毙命。 这一回屋子里可没有什么别的人,只要慕白动作快,凭着他的武力,完全能够顺利地逃脱这个地方。然而他还是把刀收了回来,也不嫌弃地从对方的身上撕了一块帕子,细细地擦拭了染了血的刀刃。 因为没人服侍,慕言只得起身从柜子里拿了药物给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止了血,当着慕白的面换了身里衣。刚才刀子架着他脖子的时候是没法子,这会儿得了自由他是完全不能够忍受身上有这些污秽,领口染了点点红梅的绸衣被揉做一团扔进了纸篓。 慕白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匕首,又把匕首在微微晃动着的烛火里烤了一遭,等到对方换好了衣衫,终究带了几分不甘地开口问道:“说吧,那两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真想听,不怕我骗你?”慕言没上过战场,也没受过什么伤,绑起绷带来却是像模像样,白色的布条在他的脖子处绕得整整齐齐,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说就是,哪里来得这么多的废话。” “你登基到现在,丁家没了,苏之冉为你取得了南方的江山,安平叛过一次乱……这些你还记得多少?” “你说的我都不记得。”慕白把自己的记忆梳理了一番,发现对方所说的根本和自己记忆里想的对不上号,他一直以为时间只过去了半年,虽然动过除了丁家的念头,可还没实施呢。还有苏之冉和叛乱的事,他的记忆更是停留在前头。 头开始隐隐作痛,慕白倒退了几步,坐在了这屋子里另一把椅子上头,身子靠在椅背上,他的嘴唇动了动,用了很大的气力才说出接下来的话:“挑重要的讲,仔仔细细的都讲出来,我都要听。” “竟然真的是全都不记得了,那你肯定也不记得,这新皇的登基半年后,连同突然冒出来的死去的太子一起失踪了近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头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若不是有国师还有你那股子势力稳着这朝堂,皇帝的替身早就被人揭穿了,你那苏嬷嬷早就不能在你的面前站着了。你回去的时候去一趟太庙,我保证你会在里头发现多了十几个灵位。” 慕言难得用近乎多愁善感的语气叹了口气:“我们刚从谷底出来没多久,你就被人带走了,若不是为了我的病,我也犯不着半年多来不去见。那个时候你还是昏迷着的,要不是今天见着了,我还真不愿意相信你居然把一切都忘了。” “你是想说,我在那失踪的一年半里头是和你一起度过的,从谷底爬上来是怎么回事?还有好端端的,我又怎么会把这些事都给忘了?” “不着急,今天的时间还很长,我一个个的来回答。”男子的眼里含着笑,神色也温和下来。 揉了揉自己有些疼痛的脑袋,年轻的帝王坐在那里静静地听这个昔日水火不容的宿敌解惑。明明已经知道两人不是亲兄弟,可慕白还是会客客气气地叫上一句皇兄。 毕竟都是皇室血脉,不管当初是不是应该瑞亲王坐上皇位,成王败寇,慕白并不像苏嬷嬷口中的那些族人一样并不承认后者的身份地位。 窗外头的月光撒了进来,连同着从皇宫里带出的夜明珠把这个不算敞亮也不窄小的屋子照得很是亮堂。 搁在桌子上的烛火摇曳着,青灯如豆,屋内人的影子在墙上纠缠在一起,显得格外和谐融洽。 这一次见面中慕言的态度显然和慕白记忆里的那个样子有很大的区别,那些尖锐的刺全都被收了起来,对方温和的态度像是个真正的好兄长,他该是惊异的,偏偏又觉得对方这样一点也不奇怪。 慕言却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说怎么掉入悬崖又在底下发生了什么,而是把话题转回了开头,清朗温润的嗓音按照慕白想不到的法子一点点的讲那些他不知道,又或许是知道却忘记了的事:“在你登基的前十天,我去了一趟国师住的地方,就是北国三百年前建的那座青阳宫。国师不出来的时候就从没有人去打扰过他,可是我想要动用青阳宫里头的东西,就必须要经过他的同意。” 回忆那个时候的慕言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你肯定不知道,在青阳宫里有一面镜子,那上面可以看到这世本该走向的轨迹。若非是事情偏离了原本的轨迹,我也不会被允许付出五年的寿命去看那个本该发生的结局。看完之后那个时候国师问了我一句话,你猜是什么?” 因为努力的回想那些记忆,慕白的精神变得差起来,听到慕言说的话也没有什么震惊的反应,而用一种带着几分疲倦的声音懒洋洋地应了一句:“他问了你什么?” “他问我想不想让你死。” 第56章 五十六 慕言和慕白说了许多,包括在那面镜子里瞧见了什么,也包括两人是怎么发生意外掉下了深渊,在那底下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回来的全给慕白说了个明明白白,当然他同样也有很多东西瞒着没说,只等对方自己想起来。 当初谁也没想到两人竟然会以那样的方式摔下深渊,如何争斗又怎么会在那个地方发生意外他也不想多说什么。 回忆起当初的那段日子,慕言心里头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 从那么高的地方的地方掉下来,往上看是一片云雾缭绕,山壁又是不一般的料峭光滑,长在半山腰的树承担了一小会的两个人的重量,很快便折断了。从那深渊掉下来的人从来就没有活着回去过,山壁那么高,就算是用绳子绑着也很难保证人的安全。 幸好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是掉进了一个寒潭里头,不然两个人肯定当即就没了性命。只是因为摔下的过程中受了伤,两个人搞得凄凄惨惨的,只想着能够活下来,也就僵持着没搞什么小动作。 属于慕白的势力和他的属下也不是没有试图下来找过,掉进寒潭肯定衣服都湿透了,等着他们两个从寒潭里头爬出来,已经是筋疲力尽,狼狈如丧家之犬。 衣服破破烂烂的,浑身上下都在滴着水,身上的皮肤还被小石子划出了好几个口子,染得衣服也是好几处红色。慕言是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会这般狼狈的一天。 慕白的状况显然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尽管对方的身上没什么明显的伤口,衣服也比他身上的这件完整的大多大概是掉落的时候磕到脑子,刚刚在水里又呛了水,这会对方还是昏迷不醒。他伸出手去探了探人的鼻息,又附耳到对方的胸膛上头听了听。人还有气,脉搏也还在。 他把人拖到岸上来也算是尽了心力了,虽然很大程度上借助了水力。躺在潭边光滑的青石上歇了歇,慕言发现自己压根就望不到掉下来的那个崖头,就算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在没有人的时候他还是得靠自己。崖底下没有什么遮风避雨的地方,除了几棵挂着红艳艳果子的果树,连个像样的茅草屋也没有。 他往崖底下转了一大圈,就算是精力充沛的人想要沿着山壁从原地攀上去也是不可能,更何况他现在这副样子。除了等人下来救援,就是自家寻找别的出路比较靠谱。 天色很快就暗沉下来,天空中隐隐传来雷声,显然是很快就要下雨了。慕言在周围寻了寻,总算是找到了一个颇为隐秘的山洞,山洞里头黑漆漆的,潮气也很重,往里头走了十步不到,就瞧见了一个只剩灰烬的火堆,还有一些破碎的布匹,再里头就是一具森森白骨,腿骨断了,看上去死了有好些年头。 趁着雨还没下下来,他从外头了拾了一些还算干燥的树枝又打了些果子下来,身上的火折子刚才在水潭里头打湿了,他一边费力地在石头上试图弄出些火花来,可因为不是那种上好的打火石,这火还没生起来,雨很快就下了起来。 慕白还在外头待着呢,被雨水淋得不成样子。火还是没能生起来,他在洞口发了好一会的呆,雨停的那一阵子他又把人拖了进来,然后从慕白的身上摸出了打火石,总算是顺利地把火生了起来。 借着这火他把身上的衣服都在简易的木架上烘干了,又从慕白的身上扒了件湿外套,烘干以后就披在了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慕白的体质好,当天晚上对方没发烧他自己倒是发烧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慕白昏在那里,他的病因为发高烧和受伤的缘故,提前了整整两个月发作,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还是醒过来的慕白给他输了内力,暖着身子才缓解了一些。 他把人拖进来的时候无非也是想着两个人有点照应,毕竟他受了伤,身子也不比慕白来的康健。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在把人搬进来的同时他还把人身上藏着的武器全给扒拉了出来。 慕白用来防身的匕首转到他的身上贴身放着了,毒药这一类的瓶子也藏了起来。被人扶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是去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匕首。 之前两个人斗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可没见慕白留过什么情,若是他搁在慕白位置上肯定做得更绝,说到底还是对方太过心慈手软,只是受了那番记忆的极大影响,还没练就真正的铁石心肠。 在镜子里头瞥见前一世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想的,对于自己在原本的轨迹上给慕白下毒的事,他可一点也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那么干。 这北国皇室找自己心爱的妻子和侍妾陪葬的人也不在少数,他和慕白虽然不是这样的关系,可要死也该是死在一块的,这一回的轨道虽然偏离得过了,但他还是会选择在慕白的后头死了,再不济也是一块死。 在慕言看来,他娶的那些女人和他是一丁点关系也没有。尽管对方嫁进了东宫,成了皇家的人,可她们凭什么连死都要和他躺在一块。 和他纠缠了这么久的人分明只有慕白一个,就算对方和他已经没有了那份血缘上的羁绊,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区别。这么多年折腾下来,牵着他们的早就不是那份血缘了。 一个上刻钟还想把他弄死的男人,现在不仅没乘着他病发作的时候把人给掐死,居然还好心地输内力给他缓解身上的疼痛感。清醒时的慕白能够有这么好心吗,事实当然是不可能。 清醒时候的慕白是不可能这么做,但这不代表昏了头神志不清的慕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之前不知是在山腰还是在潭底的那下子,慕白这会后脑勺上还有一个老大的包呢,肯定是把脑子给磕坏了,因为现在这家伙连他都认不出来了。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慕言调整了自己的躺姿,让自己的脑袋舒服的枕在对方结实有力而不太硬的大腿上头,完全是满怀恶意地开口问到。 被认定坏了脑子的某人眨了眨眼睛,长且有些卷曲的睫毛颤了颤,脸上的表情像孩子那般无辜:“我记得我叫慕白,是这北国的安王,这个地方是北国没有错吧。” 说后一句的时候他还特意压低了声音,生怕自己身上枕着的这个好看的哥哥会生气,然后骂他蠢。苏嬷嬷总是夸赞他,可是他喜欢且崇拜的的哥哥却总是看不上他的样子,这个人和兄长长得是一般好看,脾气应该不会有那么差吧。 很快慕言就搞清楚在慕白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那狠狠的一下直接把这个年轻的君主砸回了十三年前,那个时候慕白还没有重生的记忆呢,对他这个哥哥也算不得太讨厌,甚至还没开始心灰意冷,依旧傻兮兮地跟在他的身后,想要把那些没用的小玩意送给他只为谋得几句轻飘飘的夸奖。 这是一下子回到了多傻的年纪啊,慕白的眼里当即带了一份怜悯,当然还有审视和警惕。武器和药物他仍旧牢牢的藏着,记忆倒退到多年前的慕白显然是个听话武力值又很高的免费劳力。慕白记忆倒退了,可学的本事还记着呢,虽然让对方用那些本事麻烦了点,可总体来说比他一个人好得多。 用起人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想了法子让人自发地用一切的力量来为他办事,对待只有几岁孩童记忆的慕白显然是不能用这个法子。尽管对方表现的远远不如没摔了脑子前精明,可这并不代表小孩时候的慕白就是个好糊弄的对象。 一开始的时候对方的警惕性还低得很,等到了后来又恢复了皇宫里小孩该有的那副样子,不过现在的慕白只是块嫩嫩的小姜,也只是用来了大半天的工夫,他就打消了对方的疑虑,让这个丢了记忆的慕白乖乖巧巧的替他做事。 当然他还是能够感受到对方保留了一定的实力的,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是没了记忆也一样能够记得。比如时时刻刻都要有一颗防备心,无论一个人看上去多么无害长得有多好看都不能够去相信,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有毒。 这一些非常浅显的东西,就算是这个年纪,慕白应该也是知道的。他也不点破,只是肆无忌惮的叫这登了基没多久的年轻皇帝帮他捏肩捶背,把树上的果子打下来还有捡些的干树枝都成了对方任务。 渴了就喝这深潭里的水,饿了就去摘些熟了的果子,尽管那果子又酸又涩但好歹能够果腹,偶尔慕白能够抓一两只野兔子野鸡的,吃的又都是没有调味料的食物,不过特殊时刻慕言也不会挑三拣四。 晚上的时候,是慕白在照看着火堆,顺便充当了他的人形枕头。原以为自己是如何都睡不着,却出乎意料地睡得很香,到了第二日快正午的时候才醒了过来,这样的情况他把理由归为自己太累。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两三天,慕言的病也缓过来了,慕白出去找出路和弄食物回来的时候,他在崖底下发现了好几具绑着绳子的尸体,看衣着打扮应该是特意来寻他们的兵士,腰部的绳子是被磨断掉的,一个个死相甚是凄惨,慕言也不计较那么多晦气不晦气的问题,用树枝从这几个兵卫身上捞了值钱的东西和一些零散的银子。 等到傻乎乎的“幼童”慕白提着猎物回来,还带了一个颇好的消息,他找到了出去这地方的路,只是不能顺着这路回到山崖上,只能达到另一个地方去。 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要用银子这东西,慕言有些嫌弃地把那银票和银子一起丢给了慕白,让他把东西收拾好了,再在前头带路。 第57章 五十七 慕言回忆至此,一边坐着的慕白当即提出了质疑,皇帝和颇有争议的前太子双双失踪,未免朝野动荡,江山另归他人苏嬷嬷还有对方的谋士把事情瞒下他能够理解,可那些人也不是吃干饭的,按照慕言所说,他至少丢了两年的记忆,在坠崖之前耗费了半年,总不至于剩下的一年半都是这个状态。 皇家并非后继无人,张太后连着背后的张家虽然野心够大,可慕言这个曾被给予众望至今还能称得上参数民心所向的存在也不会容许外戚弄权。 北国皇室嫡系虽说就这么两个,慕言还是被先帝废了的,还可被一个英明的君主统治着,总比被一个傻子皇帝来得好。若是慕言想,把那个状态的他带回去,这皇帝的位子如今就绝不会是慕白坐在上头。 慕白这会精神已经好了些,原本放松交叉着的双腿也笔直地并在一块,正襟危坐的样子像是在朝堂之上。他面部的神情说不上柔和,却也没有愤怒仇恨或是大喜这种过于外露的情绪。 眉头微皱,嘴唇抿着,眼睛没有睁得多大,原本有些涣散的视线如今很专注地凝在慕言的身上,随时关注着对方面上和肢体的丁点变化。当然也没漏掉慕言所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停顿。 这是在当年国子监习书时候练出来的,即便是神志不那么清醒,也能以一种端正严谨的姿态不漏掉对方讲过的每一句话,至于听进了多少还得等他完全清醒地时候滤一遍。 依着慕言的描述,两人的关系根本就算不得融洽,他并不并不相信对方会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等着他恢复了再好心地把他给送回去。可偏偏现在那些记忆他实在是觉得模糊不清,只能依靠慕言的一面之词来勾起那些回忆:“我们在外头待了多长的时间才被暗卫找到,如果我没记错,皇家用的银两都是带了刻印的。” 孰料后者一句话就把他给堵死了:“那种时候你为什么会认为我的身上还带了银子?” “我的身上也没有?那些暗卫身上也没有?”有钱好办事,因为那一世记忆里有没带钱而感受到的窘迫,虽然身边常常会带个负责付钱的随从,慕白还是会习惯性地在自己的身上揣一些银票和碎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慕言的回答很是干脆利落:“没有,孤倒是想搜,可惜他们不仅没有银子,连别的贵重东西也没有,只有一些用来杀人的武器。至于我们两个,我的身上从不挂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的玉牌挂在脖子上,你以为能在祁国用?” 慕白身上的那块玉牌自然是价值不菲,在当铺里换了银两肯定是没问题的,只不过玉牌这种类似于信物的东西,要是能招来人也是慕白的底下人,他还没傻到为了一时的安逸把大好的机会白白送出去的地步。 慕白的着重点显然在后一句的那两个字上,他的眉头紧缩,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如果我没听错,你刚刚说的是祁国?” “当初的那悬崖本就和祁国离得很近,我们出去时到了祁国有何不可。”被人打断回忆的滋味显然不怎么令人愉悦,男子的神色变得有几分暗沉,俊美的容颜也笼罩上一层阴影,当然这种糟糕的情绪也可能是为了慕白的不记得,而并非对方不怎么合时宜的打断。 不过他很快又陷入到那段回忆里头,也没怎么在意慕白的突然插话。 看那几具影卫尸体,慕言也就暂时止了等人找到的心思。从满是杂草的小路往外头走,还钻过了一个天然的隧道,又翻了两座不高也不矮的山。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走了整整两天的工夫才到的一个甚是偏僻的小村庄。虽然没下雨可艳阳高照同样折腾人,在路上的时候他把带着的红果子早就吃了个精光,腹中饥饿不说,嘴唇也干裂得不像话。 慕白这种习武养出的结实身子还好,他的病刚刚发作过没多久本该好好养几天,平日又是养尊处优管了,虽然一样能吃苦,可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身体极度疲倦,前面还是一点也瞧不见希望。 走了一天半的路,他双腿发软得厉害,几乎就要瘫着了。结果还是在前头精神颇好的人又折了回来,蹲下身子示意他到背上去。迟疑了一下,又想着这是只有七八岁记忆的慕白,他还是爬上了对方的背,想了想又把手里头攥着的武器收了起来。 尽管路上颠簸,可慕白走得很稳,虽然一开始想要保持清醒,可身体太累,他自己就那么睡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是在一张散发着新棉花味道的床上,屋子里贴着一张红色的年画娃娃,摆设很是简陋,有些旧的木桌子,盛着清水的褐色陶碗,还有一个半人高的木头柜子。身上的被子很轻也很蓬松,看上去是做了没多久的新被子。 他身上有些破了的锦缎衣衫也被换了,是件有些旧的粗布衣裳,蓝色短打,洗得有些发白,但是干净整洁,也没什么怪味道。 一个口音有些怪的女声从门口传了过来,不若宫廷里那些宫女嫔妃的婉转动听,也比不得小家碧玉的娇俏,这是个很平常的乡野妇人的嗓音,还是个年纪不小的中年女子:“里头睡着的是你的兄长哦,那样子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少爷,你难伺候噶。” 等慕言出去了,那剥着毛豆的女子当时就住了一张嘴,然后咽了咽唾沫,很是热情的和这睡了老半天的俊美青年打了一个招呼:“你醒了啊,这秋老虎厉害得很,屋子里头是井水,碗是俺家刚洗过了的,干净清甜得很。” 慕言迟疑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又往四周扫了扫,瞧见了换了灰色褂子的慕白在角落里头劈柴。 这村子偏,也就这么一百开口人,哪家有了什么新鲜事其他人很快就能知道。等慕言醒的时候,村子里早就传遍了村头李大义家里头收留了两个贵家公子的事。 还有些小媳妇大姑娘的拎着菜篮子来拜访的,大胆子寻了借口往里头迈,羞涩矜持些的则是在门外头探头探脑。 很快这两兄弟就成了这些三姑六婆茶余饭后闲聊的主要话题。她们也不怎么避讳,慕言很自然就能听到这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些女人到了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又拿这新来的客人说起事来:“这村里又要几个大姑娘心花开了,看看那贵公子的样子,穿着咱们一样的衣服也看起来气派得很。” “我看呐,这开的可是烂桃花。再贵气也不能当饭吃吧,就算是巧绣那样的愿意倒贴,也得人家肯啊,这一看就是大家族里头出来的公子哥,哪能看得上咱们这小地方的人,他们迟早都要走的。” 收留了慕白慕言的李家婶子把东西往地上那么一搁,木槌打起衣裳是呼呼作响。 “巧绣那丫头模样好,又心灵手巧得很,能娶她的人是福气,不过那两个肯定是看不上的,俺家大义说了,那两个是契兄弟。” “人家不说是兄弟吗,咋到了你家大义嘴里头就成了契兄弟,我说李家婶子,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妇人脸涨得有些红,手底下的棒槌更是用力:“这种事情俺还能骗你们不成,咱们村子里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俺家男人说了,这两人可一点也不像是兄弟。先是这模样吧,看上去就没啥相像的地方。大义打了那么多年的猎,一口就说人是从高处摔伤的,他们也是说自己从山上摔下来,反正俺是信大义的,你们爱信不信。” 之后两人是那种关系的传言就以星火燎原之势传开了。什么堂兄弟被阻挠共约出逃,什么有情人试图殉情却侥幸活了下来,各个版本时时刻刻都在翻新,还一个个说得像模像样,搞得慕言都有了他们是契兄弟的短暂错觉了。 北国那边的人还是没有消息,慕言花了半天的时间把这个村子的大致情况搞得清清楚楚,他也总算是明白这些妇人为何口音如此之怪。这从山崖出来,竟然是直接到了祁国的地界。 一个和北国可以说得上敌对的国家,就算是他使唤北国的人,在在种时候也不大可能,他压根就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慕言站在门槛上,看着已经有了十岁记忆的慕白,心里头生出一种极其微妙的情绪来。 ☆、第58章 五十八 在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里,他们成了为情历经千辛万苦的可怜人,版本各有千秋,但又大致相同。 不管这些人怎么讲,真正的关系就只有这两个人知道。村子地处偏远,虽然不在乎户籍之类的东西,也不乏好心肠,可也没那个精力去白养两个闲人。 这两公子哥模样好,通身透着一股子贵气,是他们这留不起的大佛。就算是村里头有巧手的模样又清秀的姑娘愿意带着整副身家去倒贴,也得人家看得上眼才行。 总之一句话,村子只是暂时的住所,一间不甚舒服的客栈。只能停留几日,不能久住。 因为身上没什么银子,贵重的东西留下来也只会造成祸害,慕白这个前安王现北国皇帝给这李姓猎户家劈了不少柴,慕言也凭着那半吊子医术,在整个村子给十几号人看了些小病,又备了些干粮,就此别过。 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还塞给了慕白不少的吃的东西,那个很是喜欢慕白的巧绣还在针脚细密的荷包里头塞了十来文铜钱。 苏嬷嬷不是多么会教孩子的人,但以前在慕白生母面前待过许久,也没让这孩子太早接触宫里头那些龌龊事,加上慕白天生性子纯良。十岁左右的慕白已经有了相当的防范之心,却也不会谁也不信任。 尽管只有十岁的记忆,可身体上没表现出来,慕白也不常开口,在外人眼里,这充其量只是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公子哥,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记忆残缺的这般厉害。 慕言好看归好看,可浑身总有一股子阴森感,又是高高在上的读书人,按照老村长的话,那就是攀不上的贵人。虽然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可还有句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呢,他看这两兄弟啊,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在这种山沟沟里待不住。 老村长抽的旱烟袋在石桌上敲了敲,口里长长吐出一口烟来:“我说丫头啊,你要知道人家就算是逃难逃出来的,将来也照样能辉煌腾达,要是这两兄弟是什么麻烦人物,到时候带给村子的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无论是从谁的角度,这两个外来客都不会在村子待多久。巧绣是个乡下丫头,可也明事理,知道一自家爷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不认为这两人是三姑六婆口中的契兄弟。 富贵人家的龌\\\'龊事多了,要是愿意结成契兄弟,看着对方的眼神就算比不得村头阿哥瞧心上人的热烈,也绝不会是那种样子,只是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面皮子又薄的很,既不好意思也不适合参与到这种话题中去。 她足够有自知之明,所以每次去李家婶子送东西的时候只刚远远的望着,村里追求她的人不少啊少女春\\\'心从未萌动,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喜欢的不是那个皮相更出色的,而是气息温和相对好接近多的慕白。 心上人走的时候,她特意把情思缝在了荷包内侧,又从小匣子里取了一部分积蓄搁在里头,心怀忐忑地把东西连着众人的心意一同塞给了慕白。 直觉告诉慕白不该接那个荷包,可对方一直态度和善又帮了不少忙, 他还是把东西接了过来。 慕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若是真想赢,本该把人丢在村子里偷偷离开,却还是把人连着财物一同带了出来,身上的银钱不多,他们便租了辆很是颠簸的牛车,啃着不大美味的干粮上了路。 “之前她给你的荷包装了什么,给我看看。”坐在前头坐了半晌,慕言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他虽然有武器在手,可慕白身上的武艺也不是花架子,只能用软的不能硬来。 “……”慕白转了转身子,把头背对着慕言,他脑袋上的血块开始消散了,虽然很慢,但记忆还是在一点点的恢复。醒过来这么长的时间,他直觉自己和眼前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何况记忆里的慕言虽然和眼前人有些相像,也如同记忆里一样冷淡,十有八九就是慕言长大后的样子,但不代表他一切都要听对方的。 他是有个兄长,也确实很喜欢对方,可后者从来是冷脸相对,无论他如何讨好,也换不到一个好看的笑容。苏嬷嬷也说了,不必去放下身段难为那些不喜欢你的人改变他们自己的观点。 厌恶一个人多数时候是没理由的,要让喜爱你的人厌恶你很容易的,要让厌恶你的人喜欢你却很难。慕白可不觉得长兄的命令一定要听从,既然不是亲近的人,不听话也没什么关系。 “你真打算不给?”慕言的声音降了降,坐到他这种位置的人,从来不需要太大的情绪波动来展示自己喜怒,这种样子已是十分不悦的表现。若是他手底下的人在这里,怕是该两股战战,想着法子来平息君怒了。 很少有人值得慕言动怒,因为做到这一点的人基本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只有慕白总是都轻而易举地牵动他的情绪,偏偏每回都能全身而退,尽管日子过得不那么爽快,但至少性命无碍。 “那是人家给的东西,我凭什么要给你。”只有幼年记忆的慕白性子比不得清醒时候的沉稳,喜欢任着自己性子来,心里头想的也容易表露出来。一边说着,手里头还一边攥紧了那个荷包。 慕言怒急反笑,语气也转了过来,一副柔和温雅做派:“不给就不给,我还不至于抢你的东西,何必这么担心。”说这话的时候他还伸出手来试图揉一揉慕白的头发,只是后者偏了偏头他的手指只碰到了发鬓。 这样突如其来的好意没让慕白受宠若惊,反而教他起了警惕心。当天晚上的时候硬是撑着没睡,手里头捏着那荷包紧紧的,生怕慕言趁他睡了把东西拿走。 不过人不睡觉哪能抗的住,趁着慕言合眼休息的时候,慕白也闭了眼想要休息那么一会。 他醒来的时候,荷包还好好的,里头的十几个铜钱也还在,看了眼坐在牛车前头的慕言,这才有一丁点儿相信对方是真对这荷包没兴趣。 只有那赶车的老汉才知道,这钱是还在,荷包却是被动过了,那缝在荷包里扎了红丝线显然是女人的一缕青丝在慕白睡着的时候被丢在了路上。 看慕白对那荷包的宝贝样,老汉显然也很是好奇,忍不住就和那手脚利落的贵公子搭上了腔:“这伢子的情缘就这么被掐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呐。” “只是只想飞上枝头的麻雀,不碍事。为人兄长应该替做弟弟把好门,你说是吧。” 豪门是非多,既然人家做哥哥非要棒打鸳鸯,他一驾车老汉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颇为惋惜的瞅了瞅那睡得正熟的傻小子,然后扬起了手里头的鞭子。 “出了那个村子以后怎么了,我好像是有点印象了,那个村子只有收留我们的那户姓李对吧,我记得,他好像还是个猎户。那李家婶子的嗓门还很大。” 慕白总算是在脑海里拼凑出朦朦胧胧的轮廓来,之前他想的脑袋疼,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清醒不起来,这会儿听对方慢慢地讲,倒是渐渐把一个个小记忆碎片拼凑起来,直觉告诉他慕言说的都是真话,也能知道对方略过了许多细节没讲。有时候,真话只说一半也就成了假话,慕白也知道这个道理,但现在他只想让对方把重要的事情都讲出来。 有一个疑惑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这样的事情,慕言记得这样仔细,他重生之后的记忆并不比对方差,又怎么会把这一大段的事情都给忘了。要说磕到了脑子,多少会有点后遗症,可在未见到慕言之前,他却真真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段毁了慕白情缘的事情自是被慕言省去不讲了,结果就是老长一段时间的停顿。慕白等到都要犯困了,对方的嘴还是像珠蚌一样,老半天都不蹦出一个字来,也难怪慕白要开口催。 慕言却不打算接着说下去了,而是看了看窗外:“已经入夜了,孤想休息了,你还是明日再来的好。或者你可以选择找床褥子,在这毛毯上挤一挤。” “锦绣,去取床被子上来。”女子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慕白转过脸来对着那张俊秀面庞:“地上寒凉,这床大得很,就劳烦皇兄挤一挤。” 说完这话,他还真脱了鞋袜,踩在毯子上头坐在了床上,等到锦绣取来了锦被,便收了房里的夜明珠,把对方的左手用国库里带来的锁给拴在了自己的右手,吹熄了屋子里的烛火。 屋子外头守着的是两方人马,锦绣下去的时候已经让这明面上的东家把整个客栈都锁了起来,现在的屋外,更多的还是慕白这一边的人。 ☆、第59章 五十九 慕白拿来锁人的这把锁是用玄铁打造的,精妙无比。为了避免慕言的逃脱,他把钥匙留在了宫廷里。这几日虽然行事不大便利,尤其是沐浴和方便的时候,难免有几分尴尬。 但慕言没有抱怨,赤\'身裸\'体也一样坦坦荡荡,没有半分尴尬。他自己也图个心安,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至于慕言手底下的人,他倒是不担心他们有法子把人弄走。毕竟想不惊动他,就只能把两个人之一的手给剁了。外头的那些守着屋子的也不是傻子,还没废物到要牺牲自家主子一只手的地步。 再说慕言既然肯出现在他的面前,更准确的说,还是引\'诱他来这里,应该是一开始就有了打算 那日慕言说是醒来之后再谈,可愣是没再提及那个话题。出了吩咐下属拿来一些东西,对慕白以前的记忆是半个字也没提。 既然人找到了,又栓在了手上,慕白就令人准备了舒适的马车,由二十余人护着,第二天雾一散去,大清早的就驶出了城。 除了明面上的那二十几人,暗地里还有人护着,加上慕言手底下的,倒不用太在意路上的安全问题。 川井城到皇宫有近十日的距离,因为多带了一个慕言,回去花的时间比来时还多了两日。马车里只有慕白和慕言两个人。 一个不说话,另一个也没拿刀逼着追问答案,只是靠在软枕上试图从模糊的记忆碎片找出些蛛丝马迹。但往往想出点就头疼得很,只能慢慢来,不可强求。 这么一来回就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慕白培养的那个影子皇帝纰漏倒是没出什么,大部分的事情也交给了能干的宰辅处置。只剩了一些重要又不太急的折子,全都被那伪皇帝压了下来,等着慕白回来批改。 尽管如此,换上了龙袍的慕白还是是瞅着那厚厚的折子抽搐了唇角,令人填了张椅子,备了两副笔墨,链子一扯,手一推一半的折子就到了慕言的跟前。 慕白的神色真诚得很,语气也丝毫不会让人有讽刺之感:“兄长还是先把这些折子给解决吧。” 两个人之间只隔了不过一张长桌,坐在他对面的慕言轻飘飘瞧了他一眼,把折子挪了大约半寸,取了挂在笔架上的狼毫笔,又蘸了些许砚台磨好的墨汁,翻开最上头的一张就开始批阅起来。 慕白这个做皇帝的倒是没动,折子也摊开了,取了笔就那么坐在那里,静静地瞧着面前俊美的男子,像是对方的脸上生出了一朵花来。 慕言的书法不及他,可写字的姿势比起大部分人更出挑,一开始批折子还有点慢,到后来显然是上了手,速度比他这个做了半年,不应该说是两年半皇帝的人还来的快些。 这样平缓的场景,他总觉得像是曾经经历过,但记忆里并没有。那些鲜活的记忆和仇恨像是隔了几世,那把金灿灿的椅子原本属于眼前人,如今那金銮殿包括这御书房都成了他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无论是在他登基前,抑或是登基后,慕言显然从未把他自己当成过臣子。 他的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是死了,化为了烟尘也不会有一丝的改变,简直是像极了那长眠皇陵的厉后。 多年来,慕白心里头一直憋着一股气,这回瞧见了慕言却猛然发觉自己心里那股气早就消散了。 一回京,被慕白安排在各处的暗卫就以书面形式把调查来的消息都交到了慕白手里,除了个别地方有出入外,其他和慕言说的都没有半分差别。 原本慕白对自己的那段记忆并不以为意,能够忘记的应该是些不重要或者是太痛苦的东西。但现在看来,当下他很有寻回这段记忆的必要。或许该抽出一个时间去国师那里一趟,毕竟根据慕言所说,这里头一直有个国师在牵线。 他低下头批了几张折子,等到自己面前的奏折十几张有了朱批,拿着钥匙的锁匠也被宫人领着到了御书房外头。 从慕白登基起就一直贴身服侍他的喜公公尖细的嗓音在外头响了起来:“陛下,徐锁匠来了。” “进来吧。”慕白的话音刚落,被搜过身的徐锁匠就拿着把精巧的钥匙进来了。跟在他后头的是拿着浮尘,身材消瘦的喜公公。 身体健全的小书童吉祥早就没在慕白跟前伺候了,他还想着要娶妻生子,便留在了原先的安王府替自家主子打理那里的住处。 慕白去找慕言之前无意间问起来,苏嬷嬷还说吉祥已经和原本安王府一个老实的丫头成了亲,前不久那丫鬟还怀上了大胖小子。 慕白这边想着苏嬷嬷在谈起那大胖小子时有意无意的暗示,这边锁啪嗒一声开了,掉落的镣铐和钥匙都被徐锁匠给稳稳当当的接住,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福喜端着的空锦盒里。 徐锁匠开锁的时候,抬头瞧见了慕言的脸,还好巧不巧的和那双有些阴郁的眸子对上了。他为皇家也干了不少年的活,脸上当即露出惊惧颜色,头连忙低了下来,声音里还带着分不易叫人察觉的惊颤。 “陛下可还有什么吩咐小人的?” 慕白看了看自己手臂上镣铐留下的一条红痕,颇为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已经没事了,下去吧。” “小人告退。” 等福喜和徐锁匠离了御书房老远,到了一个十分偏远的地方,这个满头冷汗,手心早已湿得不像话的中年汉子才小声的问道:“那个人不是早就没了吗,怎么会怎么会?!” “废太子早就死了,你刚刚只是眼花,见到了个陛下身边的起居郎。”福喜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嗓音尖细得有些刺耳。 徐锁匠也不是个傻的,只是还是忍不住说了两句:“陛下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福喜扬了扬手里的浮尘:“杂家不说别的,这主子的心思你要猜,可也要拿捏好分寸。主子有自己的计量,你要这条命,就缝住自己的嘴。” 徐锁匠猛地点了点头,从自己的袖口里拿了锭刚到手的雪花银,往对方手里塞了一塞,做了个封嘴和捂眼的动作:“小人晓得了,今日我就在外头喝了些花酒,什么也没瞧见过。” 这个点该是用晚膳,一个个端盘子进来的宫女太监没一个像徐锁匠那样大胆,头一并低得快贴着胸膛,两只眼珠子只敢瞧自己的脚尖和地面。等东西摆好了便鱼贯而出。 在慕白的地方,自然是慕白做主,等东西全上齐了,又经人验了毒,这才抬了抬手,语气带着几分东道主的得意:“说起来这还是父皇母后去后,朕和你第一次用餐。操劳了这么久,皇兄想必也腹中饥饿得很,动筷便是。” 两人“气氛融洽”地用完了一餐,留下来许多只动了一口甚至根本就没动的膳食留着人善后。慕白本身没有铺张浪费的习惯,他做安王的时候如此,成了皇帝也不大遵守那一套规矩。 今日这满满当当的一桌子,是按礼法规矩来的,显然是苏嬷嬷有心的安排。 等到主子们都吃饱喝足了,苏嬷嬷这才迈着有些急促的小碎步到了两人跟前。既然在诏书里被废的太子早在东宫上吊成了个死人,她也就装傻充愣的没向慕言行礼。 而后者像是想当个哑巴,从川井城回来就一言不发。只是有些凌厉地看了苏嬷嬷一眼,不友好的态度流露于表。 对待自家主子放个这样危险的人物在身边,苏嬷嬷心里头不是没想法的。也不知是否与慕白被尘封的记忆有关,对这样的行为她也没说几句。从另一方面来说,如今她的小主子已经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存在,君无戏言,皇帝做出的决定也容不得她这么一个做奴才的横加指责。 接下来苏嬷嬷的消息才算是重磅炸弹,“今日正午夏国大将军已经护送着宛然公主抵达了我北国都城,如今在驿馆安歇。和亲的队伍明日就将进宫,陛下不会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吧。” 夏国离北国远得很,那样一个浩浩荡荡的和亲的队伍要到这里来,至少要跋涉半年的时间。慕白的记忆不过也就半年,这些他倒是真的愣住了。 不过他关心的还是队伍前的那个词:“你说的和亲队伍是怎么回事?我记得,那夏国只有一个和离了的长公主,如今四十又六。” 既然慕言都来了,苏嬷嬷也就没想着要瞒慕白记忆丢失的事:“看来陛下是真忘记了,一年前,夏国的新皇派遣使者向陛下送来了求亲的诏书,有意将他二八年华的女儿嫁与陛下。大臣们多次上书陛下,言后宫空\'虚。陛下当时也应了,若公主前来,必以后位相待。如今人已经来了,陛下若是对使臣说忘了,恐怕要在北国的土地上燃起战火。” 一旁站着的慕言这会脸色已经比砚台里的墨汁还要黑了。 ☆、第六十章 选在这个时候把消息说出来,苏嬷嬷就是故意的。看着慕言难看至极的脸色,她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慕白尚未荣登大宝以前,她没少在这位前太子手上吃过苦头。就算是慕白登基了,她也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对方使出什么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龌龊手段来。 一直以来,慕白没个暖床人就叫她心里不安,以前还可以说是为了大业,不能沉迷于男欢\'女爱。虽说这也能说得过去,可苏嬷嬷一颗心始终提着,非常不安。 果然在登基之后,慕白又因为压力大,偌大的后宫里就没个温香软玉候着。还是做太后的张瑾塞了些张姓或者和张家有着紧密关系的女子进来。 然而后宫还是没有喜讯传出来,简直和当初的太子东宫一样。她总算是能够体验一把厉后那种着急抱孙子的心情。 她就是恨不得在慕白的房里燃上点催\'情的熏香,或者是弄点助兴的药物,然后再弄几个喝了生子汤的女子丢到龙床上。最好一夜风流之后这几个女子都有了龙种。 不过想归想,再怎么焦急她也不可能会这样做。且不说药物会不会给慕白身体带来什么危害,光是下\'药这种事出了篓子她就把慕白对她的信任全都毁了。 慕白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只能依赖她的小男孩,她没有那个把握也不愿意去承受新帝的怒火和失望。 太医发了毒誓保证皇帝和宫里那些皇帝的女人绝对身体上没有任何问题,每一回那些被翻了牌子妃子美人都是喝了助孕的汤药的。 时间长了,苏嬷嬷心里头起了疑,也就知道自家的主子竟是夜夜都独睡到天明。 在皇帝跟前侍候的宫女找了时间出来禀告了苏嬷嬷:“奴婢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帐子里头是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通常是过了一个时辰多些,那些美人娘娘们就被陛下裹着锦被扔到了地上,然后大力气的宫人就把裹着的娘娘给送走了。” 当即苏嬷嬷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来打小报告的宫女也不想着拿赏银了,两条腿打着颤。看着那战战兢兢的宫女,苏嬷嬷摆了摆手,命人给了这宫女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那些被锦被裹着的美人,且不论身份高低,或娇媚或清纯或艳丽,还有些是有着男儿家的英气,当然一身皮肤是绝对入得了手,决不会让皇帝陛下扫了兴致。 总之一句话,什么特色的都有,可偏偏慕白什么都看不上,这个时候苏嬷嬷就想着是不是自家主子的喜好走偏了,正好那立了功的大将军苏之冉进宫想要驻守边疆。苏嬷嬷就想起当初慕白还是安王时候和这皇帝跟前新宠的断袖传闻。 这下心里头就咯噔了,看着苏之冉的眼神也不对劲起来。不过她又观察了一阵子,慕白的眼睛既没放在千娇百媚的女子身上,也没放在那些风神俊朗的男人身上。 也就是说,可能慕白真的是为了事业和江山把婚姻大事和子嗣抛在了脑后!得出这样结论的苏嬷嬷觉得自己都要心绞痛了。 在她看来,这一切的一切是谁害的,还不就是那个眼里总是透着一股子阴郁气的慕言。慕言的祖先抢了自家主子先辈的皇位,而如今她的主子好不容易登上皇位,却连子嗣都要受到那慕言的影响。 苏嬷嬷也瞧见过这个手段破高的太子对着别人是什么态度,真真是令人如沐春风。只有对着她和某些和慕白极其亲近的人时,这人才是眼神阴郁,像是要把人一点点地碾碎了骨头,然后丢出去喂狗。 她是不想再提自家小主子失去记忆的那两年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事实上她也只是了解个大概,对细节不是很清楚。总之这慕言回来也就回来了。 慕白愿意把人留着就留着,只要慕言不添什么大乱子,不干涉得太过,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慕言不存在。 不过那夏国的和亲公主既然平安地到了,她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管那公主在路上遭了多少罪,经历过多少次谋杀,既然已经到了北国的都城,慕白这个做皇帝的就绝对不会让她出什么问题。 苏嬷嬷咬了咬牙,把自家底下的人集中起来去保护那未来的北国皇后。这一回她是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家主子体会到女人的妙处,这北朝皇室也是时候该有新生命的诞生了。 这个时候的慕白很苦恼,是的他简直是难以置信。自己在一年前为什么会答应这样的一个婚书,同意娶一个才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为后。 “在北国,女子来了葵水就可以嫁人生子了。做丈夫的比妻子大了十几二十的也是常见,相差三十好几的也不是什么新鲜古怪的事,何况奴婢听人说,那夏国女子较北国女子更成长的快。那宛然公主虚岁也近十八,陛下尚未到而立之年,又哪里不合适了?” 看慕白一脸的震惊和不满,苏嬷嬷很是好心的解释了一番,然后把那公主的画像也在两人的面前舒展开来,真真一位明眸皓齿的标志美人。 “明日嬷嬷给朕带路吧,朕也想要知道,朕的皇后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苏嬷嬷这边欢天喜地的准备去了,慕言的镣铐虽解了,但基本和原先没解的时候一个情况,除了如厕和换衣,和之前一样是形影不离。也就是说,多少有他单独相处空档。而这些时间足够让他下达指令,把那个平安到达的和亲公主身边的人,和她自己的资料调查得一清二楚。 慕言很点儿失望,当然只是一点。护送公主的是个已有家世且对 发妻甚为钟情的将军,在公主身边服侍的丫鬟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成了他的手下,也不可能从这两处做些别的手脚了。 那个年方二八的公主如同传闻中一样明艳动人,该有的地方全有了,在有着作为未来一国之后的端庄贤淑还同时有着少女的青涩妩媚和活泼大方。客观来说,确实很适合做一国之君的妻子。 最重要的一点,这公主一开始就对慕白有着十分强烈的好感。夏国的新君主是个聪明人,一开始就让自家的女儿认定了这个夫君,在慕白应允婚事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准备了嫁妆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送到了北国。 原本慕白有让苏之冉去接亲的愿望,但夏国的君主却指定了自己国家的一个将军。虽说他让自己的女儿也和不少世家子弟相处过,但也只是在宴会和高台远远的看着,相互并没有太多的接触。 护送公主的将军若是太年轻英俊,甚至家中还未有娇妻,即使襄王无意,也怕神女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情愫来。 而慕言打算切入的正是这一点,就算慕白马上就要去见这位公主了,而公主看起来更重视自己的家国。可从未尝过情\'爱滋味的少女一旦春\'心萌动,是什么家国大业也要抛到脑后的。 夏国皇帝有好几个儿子,可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保护得很好,虽然识大体,但还是很好的保留了少女的天真纯洁。这样一个懵懂美丽的少女无疑是对付男人的最好武器。 慕白见过很多美人,却从来都未动过心,这夏国公主姿色上乘,但那些女子里比她强得多的也不算少数。 慕言不知道他所看重的人会不会对这样的女子动心,可他却知道,不管动不动心,这女人都将对方的妻子,将住进曾经厉后住的宫殿,然后举案齐眉,共同缔造一个帝后和谐的美谈。那他的退让和等待不就成了笑话? 极致俊秀的男人把宫灯的薄纱罩取了下来,让那撕碎了的纸条在跳动的烛火里燃成了灰烬。 慕白会对自己的妻子好,可决不会容忍一个心里头装着别的男人,甚至身子都不干净的人做妻子。这天底下的好男人千千万,慕言的手底下永远不缺能让女子心动的一款。 男子无尘的眸光在烛火的映射下有些森冷。到了第二日,慕白终于还是在驿馆见到了那位即将要成为他皇后的宛然公主。一个带着面具的冒牌的公主。 ☆、第61章 六十一 慕白对假公主的态度很好,装作自己并不知道眼前人是假的。 所幸的是公主被人掳走很快又被送了回来,跟着公主来的老嬷嬷检验了她的处子之身,身上也没什么别的痕迹。陪亲队伍总算是送了口气,决定就此把事情瞒下来。 这边慕白正在喂鸟,听了消息也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既然公主的精神不大好,那就过两日再去一回吧。” 除了这个小纰漏,接下来的事情在苏嬷嬷看起来异常的顺利,这未来的皇后对自己未来的夫君十分满意,而慕白眼里头虽然没什么惊艳欢喜,但显然也是认可了这来自异国尊贵的少女成为自己的妻子。 然而苏嬷嬷还是有些不安,她瞧着站在阴影处那个无比俊秀的男人的脸,深深地吸了口气,加派了人手盯着这不该出现的男人。 公主被安排进了皇宫,没有住在皇帝的后宫,而是一处风景非常美的偏殿,她自己的侍女贴身伺候着,比不得外面自由,但至少能够保证安全问题,不会再出现什么被掳走的事。。 好不容易过了一个月的太平日子,总算是把良辰吉日定了下来,择的是两个月后的日子,时间足够充裕,国库也足够支撑皇帝娶妻。 眼看着婚期将近,慕白却待在书房里头埋头批奏折,月光的清辉开始洒满大地的时候,久违了的嗓音终于在身后响了起来。紧接着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到慕白的面前,纹理分明的手掌静静的躺着一把青铜钥匙。 不知是不是因为许久没说话,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但是透着一股子喜悦,不是那种习惯的命令语气,而是很自然的那种要求:“你跟我来。” 慕白把手里的毛笔搁在云纹砚台上,起身跟着对方进了如今空置的太子东宫。那把青铜钥匙开了密道的大门,也不知在昏暗的密道里穿行了多久。两个人总算是从密道里钻了出来,然后停在了一座假山里。 遮掩着洞口的是棵柏树的茂密枝叶,生长了百年的常青柏树,在这种寒凉的深秋也一样的郁郁葱葱。跟着教习师父学武艺的时候,慕白轻功也学了些,这会从假山口挪到粗壮的枝丫上,一点动静也没弄出声。慕言则仍旧是在洞口站着透过交叉的枝叶,面色平静地瞧着底下两个大胆的男女。 年轻的女子身姿窈窕,轻薄却保暖的火鼠皮衣让她像是裹在一团火里,明艳的面容无需太多脂粉便足够光彩照人,慕白见她的次数并不多,但已足够让他牢牢的记住这一张面容。因为这年轻貌美的女子即将在十日之后成为他的妻子。 女子身边的人是个容貌极盛的年轻男子,身上的衣服看着单薄不起眼,却是用京城最好的店家齐云轩的镇店的布料做的,上挑的鬓眉,狭长的一双桃花眼,略浅的眸色里是能够溺死人的深情。 “离定的婚期已经不到一个月了,你就真的愿意嫁给他而不跟我走吗?”这桃花眼男子脸上满是痛苦和不甘,他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总是给人以极其深情的错觉,这富有磁性的嗓音里则满满是压抑的深情,一字一句都在诉说着他的不甘。 从慕白的角度,刚刚好很清楚的看到女子脸上的神情和她的那些小动作。宛然公主伸手展平了自己上衣的领口,接着手自然的垂了下来。如葱白的十指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脸上满是对眼前人的痴迷不舍。那形状优美的双唇紧紧的抿着,显然是非常的犹豫。 “你完全可以让你的侍女替你啊,就像之前一样不是么,皇帝的后宫佳丽三千,永远都不缺你一个。”男子往后移了一步,双手搁在了女子的肩上,他比对方高了一个头,这样俯视容易造成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不过男子的央求显然破坏了这样的气氛。那饱含痛苦的嗓音足够让没一个为他心动的女子感到同样的难过而难以拒绝。 而和他在十天之间相处并相恋的年轻公主显然更加难以拒绝这样的诱`惑,她动了动嘴唇,只是低声到:“小筑她只是个侍女啊,要是被发现了又要如何向皇上他交代?”这样低而犹豫的声音表明了她正在动摇。 那年轻男子的脸上眼里都透着喜色,又离人更靠近了一步,一只手也握住了眼前人的柔夷,自然是准备加大火力成功地把人劝出皇宫,唯一的门那里搓着手放着风着的是公主的侍女,两个人投入的很,自然不会想到离自己不到一百米的树上还有假山上藏着人。 慕白站在树枝上静静的看着,慕言则是压低声音开了口:“既然公主和这位青年才俊情投意合,何不成全了他们?要是觉得失了面子,就把那侍女先问了再杀了便是。公主和人私奔了,还拿自己的侍女来充数,理站在北国这边,即使夏国有心,吃亏的无论如何也不是北国。” 这才是慕言一开始就打的算盘,若是夏国的公主在北国被人掳走了那自然错的是北国,而这宛然公主要是和人私奔了,就是给北国的皇帝带了绿帽子,哪个正常有骨气的男人受的了这样的奇耻大辱。慕白可以接受一个公主做自己的妻子,却不能够忍受一个冒牌货坐在这北国的皇位上。只要这公主在今天选了出逃,她就再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更准确的说,若是她的立场不够坚定一点,就算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嫁到皇宫也还是毁了。慕白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来等她去选择,若是这年轻的公主说要再想一想,慕言的目的也达到了。宛然公主叫的再好听也不过是两国交易的一个牺牲品,在自己的国家再受宠,嫁入他国若得不到丈夫的宠爱一样都是浮云。 一个是家国大任,一个时候是爱情。少女太过稚嫩的肩膀哪里抗的住那般大的重任,还是情`人的怀抱才是更适合她的温暖港湾。一个是没有多少接触看上去也不是格外出色还有后宫的冷淡帝王,另一个是如斯深情共患难还无比俊美的情人。这样的选择摆在她的面前,只要感情上稍微冲动那么一点点就会就会选择后者。 比起慕白,站在少女面前的男人显然要更容易俘获美人心,良好的皮相,不差的家世还有对女人令人发指的了解,这种男人就是天生的浪子,本就不费力气就能收获大片的放心,要是用上十分的心思,那被他盯上的猎物注定无处可逃。宛然是一国的公主诚然没错,可首先她还是个未经历情`爱的少女,从她在宫里头还常常要想方设法的和人见上一面就该知道,今天这结果已经没有必要看下去了。 然而那有着明媚姿容的年轻女子敛了脸上的为难之色,把手从男人的手里挣扎出来,退后了几步,沉声道:“你走吧,以后都不要再相见了。” 那桃花眼的男子脸上的表情比慕言的神情还要惊愕几分,显然是无法置信这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叫的是宛然公主的闺名,声音慢慢是不可置信:“明心,你刚刚的话是在开玩笑吧,还是我听错了?” “我没有在开玩笑,你自然也没有听错。有些事情彼此都知道,何必非得让我说个明白。还是多谢你这么多天没让我出点别的事,戏演够了,就到此为止吧。你为你的主子卖命,我安安心心做我的北国皇后。若当真要撕破脸,你以为你的武艺比上夏将军如何?”女子的声音清婉而讽刺,当即又朝右侧走了几步,而隐匿在花丛里手执武器的男人也站了起来,明晃晃的剑尖就直直的指向了那桃花眼男子的心脏。 那人脸色登的一下变得格外灰白,下意识地就往自己身后的假山处看了看,然后便哆哆嗦嗦地离去了。倒是夏将军头一回用审视的眼光看着这个由新帝一手养出来的女娃娃,有些疑惑的问到:“你和他这么些天的联系,就是为了今天这么一出?” 女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像是在葬送自己的第一份感情:“自然不是,只是父皇教过我一句话。我得先是夏国的公主,才有资格做一个人。” 夏国的新帝倒真教出了个好女儿,慕白的嘴角微微向上扬了点,从树枝上直接回了假山的那个洞口。这天底下总有那么几个人几件事要脱离慕言的算计的,比如慕白的重生还有那段时间的失忆,以及如今这宛然公主的表现。 青年从川井城回来头一回主动的伸出手来握住了自己兄长的手,对方的手比女子的还细腻几分,体温比常人低得多握上去十分冰凉,这年轻的皇帝这样开口:“不管是夏国公主还是宰相之女,有一件事我希望兄长明白,为了我的母亲还有我自己,我都是得要一个孩子的。可是你还有我都是男人。” 慕言的声音却有些发颤了,这么多天冷漠如霜的面色也转为了惊愕,甚至可以说是惊喜:“你想起来了多少?” “我只是前几日,去了一回国师的住处。” ☆、第62章 六十二 解了那玄铁镣铐之后,两人便不若从前那样,时时刻刻都必须待在一块。慕言在那边吩咐手下的时候,慕白就抽空去了一趟国师的住处。 北国建国以来国师便被摆到极其尊崇的位置,只是他们待在自己的居所,几十年来也不一定会出现一次,完全不像别国的国师除了夜观星象处理风调雨顺的事之外,还要行使宰相的职权。 国师不干涉皇室之事,皇帝也没有资格去为难国师。哪怕是想要让他们做一件事以低姿态的求人态度,哪怕是这样,国师还不一定会帮忙。 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也只有和皇室极为亲近的人才知道,民间无人知晓国师的存在,没有信仰,国师也无法左右皇帝的地位,没有威胁所以相安无事。 但在慕白这里,那位而今已过古稀之年的国师却是三番两次的插了手,想要把自己弄丢了的记忆找回来。 到国师府前,慕白自然是被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 “北国君主慕白。”年轻的男子很是平静地回了一句。 那眉目清秀的小童子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慕白,这才开口到:“你先在这里等候,容我先去禀告国师。” 传话的童子很快就回来了,这会的态度较之前要恭敬许多。在门外吹着凉风的慕白在没人引路的情况下进了门,按照那童子的指引。一直往内走, 总算是瞧见了那传闻中年逾古稀的国师,这还是他两世以来第一次见到真人。 对方的容貌很出色,出色到根本不像个古稀老人。没有他想象中垂到地的胡子,手里也没有道士喜欢用的拂尘。 对方有着一张刚弱冠的青年男子的脸,只是发丝全白了,被青玉簪子束着,看起来非常整洁。只是那眼里的悲悯和看破,是上了年纪的人才会有的东西。 国师的声音和他看上去的年纪很不相符:“你的兄长为的是窥见原本的轨迹,你本就多了东西,如今来这里所为何事?” 慕白并未因为对方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有惊慌之意,因为在眼前人的眼中,他们这些人是藏不住秘密的。一个已经出世的人,知晓了也并无大碍。 “信徒此次前来,只不过是想要寻求自己丢失的记忆。”慕白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对方也没有太过为难,在确定了他肯以失去某些东西的代价来换取丢了的记忆,这仙风道骨的国师大人就让了开来。露出来他身后的一面镜子。 想要窥见天机自然是要付出某些代价的,除了国师本人能够预料到未来的事,其他人能够瞧见的只有过去或者是本该发生却因为意外被扭转的结局。 一个个熟悉的场景从镜子里头飞速闪过,那些破碎的记忆这会一点点的汇聚在一块,恢复这两年的记忆也就花了他不到半日的时间。虽然有些细节是想不起来,可该找回的和不该找回的回忆已经全部都回来了。 如何来描述心里那种微妙的感觉呢,慕白觉得自己很难用词语讲出来。没有太大的波动,也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那些情绪就像是一颗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激荡起一圈圈的水波纹,最后重归于平静,见不到一丝涟漪。 当天晚上慕白回去的时候,慕言已经躺在龙床上睡了,窥伺了前世记忆的男子对这龙榻自然是格外熟悉,薄薄的锦被覆在身上,眉头微锁,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见安详。 在川井城的时候,他就并不排斥对方躺在一块,而他的靠近,也没见对方的身体又任何下意识的攻击或是防御的反应。这当然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 龙床本就是为皇帝准备的,自慕言回来到现在,就没哪个女人在这里出现过,若不是每次去张太后那能碰见一两回,他几乎连一个都记不得。 皇帝的后宫是不归慕白管的,不过名义上属于他的女人并不多,宫女只要不乱来,又未被皇帝垂怜过,到了年纪就可以被放出去嫁人生子。至于太后想要找两个同族的姑娘陪着她常伴青灯古佛,他这个做小辈的自然也不会横加阻拦。 在男子情\\\'欲最为旺盛的年纪,慕白就已经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欲\\\'望了。等到了后来,即使把那些美人剥得精光放他的面前,身体也不会产生格外的冲动。 就在去川井城的前一日,御医还特地来给慕白把过脉,证明皇帝陛下的身体没有任何的问题。有些人天生比较寡欲,要是补过头了反而不好。慕白记得,那个时候一旁站着 的苏嬷嬷脸色一直很难看。 现在看来,这一份难看自然不是因为慕白身体康健,而是因为他那么多的年的火都泄到了一个男人的身上,而那个男人还是一个不该招惹的仇人。 沐浴之后慕白又去了趟御书房,盯着剩下的几张劝他纳妃的折子,按照写折子人的身份地位,用朱笔分别回了不同的话。 北国京城的秋是极为凉爽的,皇宫里还没有到处燃起地炉,他在外头待了这么长的时间,等到他掀了锦被进去的时候,身上自然一股子寒气。锦被里的规规矩矩睡着的人一只手就突然搭上了上来,很暖的一只手,碰上慕白裸\\\'露在外的冰凉皮肤有点儿抖,紧接着却像是本能的反应握的更紧了。 慕白试图把自己的左手抽出来,却没能抽动,只好用一只手把被子给捻紧了,安安静静地躺在了枕头上。 年轻的君主闭上了眼,并未辗转反侧,可也彻夜难眠。 听别人讲和自己找回记忆的感觉真的是非常不一样。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对方,可是在那两年里发生的事情又让他觉得他对慕言这个人的整个认知都被颠覆了。 流浪在外的日子到后来两个人基本算是相依为命了,堂堂的北国皇帝和本来可以成为皇帝的那个人,因为落下山崖的缘故。因为不记得那些仇恨,对方又没有明显敌对的表现,那个时候的自己对后者可以说是颇有好感。 那个时候为了治对方身上的病,两个人在北国境外的佑岐山底下还建了个木屋子,一住就是大半年。期间有一回因为一批来偷东西的蠢贼,两个人把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那个时候他的神智已经恢复到十五六岁的年纪,只不过是上一世的十五六岁,年轻人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也是难免。何况身子底下的人一身好肌肤实在是令人爱不释手,眉眼间的骄傲更是令被药物冲昏头脑的生出摧毁之心。 对没有过多仇恨又知晓真相十五六岁的慕白而言,那种能把自己仰慕又嫉妒的兄长压在身下,是一件非常有诱\\\'惑力的事,加上药物的催化,那种想要毁灭想要征服的情绪足以把当时的自己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给拉断。 一开始对方自然是抗拒的,不过到了后来慕言也算是不再推就。也不知是不是两人都禁欲太久,等到后来,这屋里最坚固的床也快要被摇散了。 完事之后解了药力他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了。等他神清气爽醒过来的时候,慕言已经不在床上了对方的衣衫已经穿得整整齐齐,只是衣领不够高了还能看到脖子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偏淡色的唇也是像被虫子咬了一样有些红肿,看上去腿部有些不着力。 屋子前的大榕树下面被挖了几个大土坑,里头埋着昨天那两个下错了药的蠢贼的尸首。尸身分离,有一具身上还有一个个的血窟窿,慕言身上的白衣很是干净,一点血迹灰尘都没有。 那双好不容易有点柔色的眸子又变得极为凌厉,现在回忆起来,慕白还能体会那个时候自己脖子一凉的感觉和那个难以让人忘怀的场景。 穿着白衣的男性美人站在郁郁葱葱的大榕树底下,黄土坑里是两具恐怖丑陋的男性尸体,鲜红的血和葱郁的绿还有不染尘埃的白,衬得站在那里的人像是地狱来的魔鬼。 回忆到个场景的时候,慕白的手还轻微的颤抖了一下,只要他略微转头,就能瞧见身边人宛若神袛的俊美面容。终究还是把叹息吞回了肚子里,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直到那和亲公主的队伍来了北国,某一个被他忽视了的愿望突然就浮现出了水面。 折腾了这么多年的时间,他也没想过自己会爱上女人或者是男人,但既然已经如了做皇帝的愿,慕白觉得他需要一个温柔且能干的妻子,也需要一个继承人来证明他重生之后的成功。他的妻子不需要多美丽,只要足够的忠贞足够的能干还有合适的身份地位。这样的一个愿望,他不希望有任何人破坏,包括慕言。 ☆、第63章 六十三 和皇后拜堂的时候,慕白有点儿恍惚,甚至可以说,从老嬷嬷们为他穿上冕服开始,他的心思就不在这场婚礼上头了。 说起来,这还是他两世为人来第一次如此盛大的婚礼,那几个被塞入后宫的女人只能得到轻飘飘的一卷黄绸,只有一国之后才配得上这样的盛大和得到这样的尊荣。 封太子妃为后和娶皇后毕竟是不一样的,比起太子娶正妻,皇帝娶后的折腾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了皇后脸上画了浓浓的妆,作为新郎官的慕白同样被负责这大喜事的宫人上了厚厚的粉。群官按照时刻集聚在朝堂,各就各位,各服其服。太乐率领各宫人待在舞位之上,演奏音律的宫人也纷纷落座。 巡告祭天,大婚开始的时候慕白还能保证身体和精神都处于亢奋的状态,等到快结束的时候,累得差不多瘫软成泥,还靠了亲信的侍卫不露痕迹的扶着,才不至于跌坐地下。一同化了浓妆,一同被折腾得够呛,坐在高处始终把背挺得笔直的帝后相视一笑,有种非常微妙的情愫生出来。五关男女情`爱,只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从早到晚,两个人基本就只喝了些清水,吃了几块看起来粗糙,不能填饱肚子味道也不怎么好的小点心。平日里很是果敢落落大方的宛然公主今日倒显得颇为羞涩了,吃点心的时候也极其矜持,也可能是吃食太难入口,小口小口的吃得还不如慕白多。能够休息的时候,慕白还很是贴心地问了一句:“能不能够支撑的住?” 新娘子的厚厚的粉底下头透出一点儿粉色来,很轻幅度的摇了摇头,声音从刚开始的清婉动听变得有些沙哑:“臣妾撑得住。” 最后慕白还是叫人在皇后坐的地方加了一个软软的垫子,虽然没有多大的用处,至少能让人舒服一点。 慕白很是肯定,和他一起巡游的新娘虽然已经被厚厚的妆容画的面目全非,可凭着那双甚是明亮的眼睛还有身姿面容,那确确实实是个从夏国来的年轻公主。 说话的时候还是女子声音,等到了喝交杯酒的时候,红盖头底下掀开的也是着凤冠霞帔的秀丽女子。只是真正陪慕白度过这大好良宵的尽管是个比皇后更出色的美人,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 按照北国的礼法,皇帝大婚时,与皇后饮过交杯酒后还是需要祭天的,当然没白天那么隆重,也没那么复杂。乘着这个空荡,慕白把脸上宫人画上的浓妆给去了,沉重之际的冕服也换成了另一套相对轻便的喜服,只是不过片刻的工夫,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却换了一个:由一个着风光霞帔的年轻女子换成了和他穿着同种款式衣服的男人,不是大红的颜色,而是很纯粹的黑色。 年轻的天子脸色登时就变得有点儿难看,当然他很快就平静下来,那张刚浸过冷水的脸原本是有点红,看上去很像是为这一场大婚激动的好颜色。不过这会儿那红色褪去了,只剩下疲倦积累到一块导致的苍白,比起坐在床上的男人,倒更像是个身体不康健的人。 不,准确的说,原本对方也只有在几个月发病后的那几天脸色有点儿糟心,而在那两年里头,对方早就把病给治好了。 “皇后在哪?”夏国和北国在利益上没有什么冲突,甚至夏国的新皇和他那死去的母亲还有着某个了不得的交易,他自然不用担心那位宛然公主背叛自己,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也只能想到是坐在那里的男人把人给弄走了。 意料之内,慕言并没有回答他。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人在哪里了,衣柜里头传过来唔唔唔的声音,尽管那木头柜子极其沉重且非常难以撼动,慕白还是能够看见那柜子的门有点儿抖,也听见了非常轻微的撞木头的声音。慕白大踏步走了过去, 把柜子门从外部给打了开来。 被绑起来的新娘子很狼狈,脸上因为泪水也可能是茶水的缘故妆已经花得不成样子,若非还想着要母仪天下,无论何时都得维护皇室的尊严,这年轻的姑娘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新娘子身上的喜服皱巴巴的,凤冠霞帔倒是好好在床边放着,她的发丝凌乱的很,身上被人用绳子绕了一圈又一圈。绑住她的是一根完整的很粗的麻绳,绳子就系在桌脚上,穿过厚厚的红红的毯子,又牵着柜子的门。让这娇贵的异国公主吃了很大的苦头。 慕白把那根绑着她的绳子解开也费了好一番力气,因为打的结实在是太难解,慕白干脆就把自己用来防身的匕首掏了出来,把绳结隔断了才让对方得到了解脱。也不知道是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放松,这短短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的小姑娘当即就倒在慕白的怀里头了,纤细的胳膊抱住了自家夫君的腰,因为妆花了,她一抽一噎的模样还真不那么雅观。 终究还是个没经历多少风雨的小姑娘,慕白心里头倒生出那么一分柔软来,手在人背上很轻地拍了拍,以示安慰,于此同时那份本就没有多少的旖旎心思也就淡了。这画面看起来还是颇为温馨的,不过那是在忽视从喜床上站起来,从始至今脸色都很不好看的某个人的情况下。 哭得快要背过气的北国公主终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恢复过来了,不过不等她开口,人就被从后面直接来了那么一下,干脆就昏过去了。 下手的人很有分寸,虽然是打在脑子上,可人的头上并没有地方肿起来,因为极其疲倦的缘故,这会应该是睡过去了,而不是昏迷。慕白很轻的把人搁在了毯子上,还没开口说什么。为了避免人中途醒来,眼里还带着怒气的凶手就纡尊降贵地给人喂了药。“你大可放心,孤还要是想毒死她早就动手了。” 虽然记忆是恢复了许多,慕白还是不能够理解对方那一份执念,人和人终归是不一样的,龙生九子各不同,更何况他们本就不是以同样的法子被养大的,但那两年的相处显然使他对后者多了一份耐性,哪怕并不那么愉悦,也没有当场就发火。 他甚至是用堪称心平气和的语气在和对方谈判:“到这里就够了,我不会去打扰,皇兄又何况纠缠不清。就当那两年什么也没发生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吃的用来饱腹的食物里的东西起了作用,看到躺在地上的女人,慕白的声音又往上扬了几度,“就算当年的孩子没死,也照样对你的病没有一点作用,难道我到现在还的还不够吗?!” 男子极其俊秀的侧脸在那大红烛的烛光里添了一份魔魅,他盯着慕白的脸,一字一句说得清楚:“自然是不够。” 在面前人变脸之前,慕言迅速转移了话题:“我记得之前你说过,你想要一个孩子。” “那又如何?兄长可别告诉我,你有那个本事把那个孩子凭空捏造出来。若是你想说用宗室其它人的孩子那就不用说出口了,皇兄还是消了这个打算吧。” “我自然是有法子,让你在不碰这些女人的情况下有自己的孩子。她会是北国唯一的皇后,也会在不久后怀胎十月诞下你的血脉。只是有一点,你不能碰她,不仅是皇后,这后宫里的每一个女人你都不能碰,这是我的底线。” 慕白现在最深的执念也就在那么一个孩子,而对方的执念就在那要命的病,还有就是慕白本人。 没人知道超出了慕言底线会是什么下场,因为他们的坟头早已长出了新草。 慕言的言外之意无非是他的底线自己不能去触碰,一个有能力有地位有实力的人发疯的时候,正常人基本是拦不住的。就算慕白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却不一定能够保住女人还有孩子,尤其是怀了孕的女人。 对如今的慕白而言,对方提的这个要求算不得过分,所以他只是眯起眼表达了自己的疑惑:“那你说的是什么法子?” “你先过来,把帐子放下来我就告诉你。” ☆、第64章 六十四 不需要交`合就能让女人怀上孩子,这个法子是一直跟在慕言身边的江湖郎中何药眠想出来的。主子不碰女人也不碰男人,那小主子是哪里来的?他倒不愿意操心这种事,可总是有赶不走丶苍蝇在他耳边嗡嗡叫。何药眠在不堪其扰情况下就把这个还从未付诸实现过的法子给慕言讲了一遍,虽说对女子而言屈辱了点,但血脉是错不了的。 他的想法非常大胆,连工具也做出来了,在慕言的授意下还去附近的青楼里赎了两个未破身也没服药的女子来,还令那两个女人成功地生下了孩子,当然生的并不是慕言的孩子。 何药眠的法子毕竟还是需要男子的元阳,在何大怪医看来,这个临时的主子禁欲得简直就不像个正常的男人了,现成的美人摆在那里从没要过,应该也从未有过自`亵的行为。若不是他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确定对方的脉象正常身体并无隐疾,他几乎要认为对方不能人道了。 对自家主子的想法他永远都是猜不透的,就像他现在被领到宫里头来,要为那宛然公主也就是当今的北国皇后陪嫁的嬷嬷讲如何让她侍奉的主子顺利怀上皇帝的孩子。 无论是北国皇后还是夏国公主这个身份都让他不可能像对待那些从青楼里买的玩意一样对待前者,尽管方式还是很令人感到屈辱,但这种事情贴身又识相的老嬷嬷来做总比那些阉人和不懂事的宫女来好的多。 在出宫隐姓埋名过另一种生活和在宫里头做个和帝王相敬如宾的皇后,宛然公主选择了后者。尽管大婚之夜过得很不愉快,但一旦选择了她就绝不后悔。更何况慕白许诺这北国的天下会由她生下的孩子继承,这一点便足够支撑她在这异国的皇宫里好好的活下去。 “主子嫁过来是当娘娘的,这种事情如何使得?您可是咱们大夏国的公主啊”那被选中的老嬷嬷听了何药眠的法子,先是面露惊惧之色,接着在对方离开的空挡开始为宛然打抱不平,后者只是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嘴唇,最终是无奈地张了口:“嬷嬷照那法子做便是。” 算好了皇后最容易受孕的日子,又给人服了容易受孕的汤药。等隔壁完了事,秀丽的女子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嘴里咬着块干净的锦帕,任由嬷嬷的手指在自己的下`体动作,感受着那和还有点温度的假阳`具进入身体,替她做这种事情的是皇宫里的杏林高手,只凭着一双手就让这异国来的公主达到了生命里第一次高`潮。 而那个全场伺候着的嬷嬷一直紧绷着脸,心提得高高的,等到那杏林高手走了之后就负责按吩咐善后。 过程没有什么痛苦,但快感之后她还是觉得有些恶心想吐,身体和心理对情`事都有了极大抵触,女子的眸子有些空洞地望着上方,老半天才恢复了清明。最后只是抚着自己的小腹幽幽的叹了口气,只希望这一次就能成功,今后再也不要遭受这样的罪过。 等到天明的时候,女子对着一边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的老嬷嬷开了口:“好好地守住你那张嘴,本宫自然会让夏将军照顾好你在夏国的家人。” 若是蛮夷的公主嫁入北国自然是坐不上皇后之位的,即使能凭借帝王的宠爱当上皇后,她们生下的孩子也会因为混了蛮夷的血而无法继承皇位。但宛然公主并不一样,虽然说是夏国把公主送过来和亲,但夏国的实力并不比北国差。 因为想起来那两年的回忆,慕白自然也就记起来,自己是如何答应了这一桩婚事的。这里头可没少苏嬷嬷的功劳,甚至和他那素未谋面的生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苏嬷嬷一直不大焦急的原因是因为自家小主子正妻的人选是一开始就订好了的,若是慕白只能当个安王,那宛然公主嫁过来就是妥妥的安王妃,王府的女主人。 只是上一世苏嬷嬷还没来得及把事情都交代了,那边没了这条线,也就绝了把公主嫁过来的念头,宛然公主被许了夏国的新科状元,受恩宠的公主下嫁驸马,无论如何也不会过得凄惨。 慕白平白多出的那些记忆显然是扭转了很多人的命运,有得到自然也有失去,跟慕言的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在某种方面来说何尝不是他付出的代价。就像苏嬷嬷说过的,他们这两个人简直是天生的冤孽。 大婚之后,皇帝天天晚上在皇后宫里宿着,只是和皇帝躺在一块的究竟是谁,也就几个当事人知道。大约过了两个月,这宫里头传出来喜脉,皇后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太医的诊断结果一出来,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在御书房批折子的慕白也失手在折子上滴下一大团的墨汁,然后把笔一搁,匆匆赶去了皇后所在的立政殿。 慕白过去的时候那个有着明艳姿容的少女已经被喜色满面的宫人门围住了,而那护送宛然公主过来的夏国将军则表示要回夏国复命,他还留了十余人的亲兵在这里,等公主平安生下孩子,自然会有使者回夏国禀报君主这个好消息。后宫不能干涉朝政,慕白即使再累也不需要这样的一个“贤内助”来帮他处理国事,所以他并不担心这宛然公主会做了夏国的间谍。 慕白进了宫门,皇后要向他行礼也被后者给免了。年轻的君主盯着那还是很平坦的小腹有点儿恍惚,手就扶住了女子欲行礼的身子:“皇后以后见了朕就不比行礼了。” 说完这个他又吩咐到:“这宫里头的桌子椅子都用布包好,决不能让皇后有半点儿闪失!”陪着慕言在山外头住着的那段时间,他各种各样的人都见过,三教九流的病人也见了不少,当然怀了身子的女人也见过几回。有些村妇身子健壮,一些是刚生完孩子就能下地干活,而有些模样漂亮弱不禁风的贵家小姐往往是要到鬼门关走一趟,百年人参吊着命还得要手艺非常熟练的产婆。 皇宫里养孩子的条件是天底下最好的,也是这天底下最差的。皇后有了身子,宫务就只能教给别的人来分担。暂时掌管后宫的并不是张太后,而是德妃安氏。也就是一直跟在慕白的身边,“备受宠爱”的锦绣。 慕白曾提出过要给锦绣找个好人家,被后者拒绝了。她这条命是慕白给的,只想好好尽奴才的本分,留在后者的身边做事。但做宫女的权力总是比不得宫妃的,于是在一年前锦绣就成了安太傅的义女,嫁入了皇宫从一个小小的才人坐到了现在的四妃之首。 慕白没碰过她,相处的模式也和以前一样,主子是主子,奴才还是奴才。宛然公主,不现在改称纯容皇后,她把把凤印交给德妃的时候显然迟疑了下。 见她如此慕白还是选择开口安了她的心:“你尽管放心德妃,她只是暂时帮你分担宫务。这宫里只有你一个人能生下朕的孩子。” 慕白说这话的时候锦绣也是在的,纯容皇后瞧着这个身上带着股血腥气的女人,对方始终低眉顺目的站着,眼里也没有对她夫君的爱慕,只有一个做属下的忠心。她心里头那股子闷气总算是散了些,把宫人屏退了,说是要和陛下说些讲些贴己话。 这个身份尊贵的年轻女子如今已经褪去了那份青涩,穿着正红色的宫服也是说不出的雍容大气,虽然还及不上慕白记忆里头的厉后,看上去也确确实实是个像样皇后了,她对这个夫君没有太多的爱慕之情,要接受现在的局面并不难。不过,纯容纤长白皙的手指抚了抚裙裾上的褶皱,轻声细语道:“臣妾自然会好好保护好这个孩子,只是宛然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陛下能够应允。” 慕白现在对这个怀了自己孩子的女人感情很是复杂,慕言给的法子其实他也觉得别扭,但比起撕破脸皮同归于尽,他还是选择了妥协。因为厉后和张瑾,慕白对女人其实是没多少好感的,他把苏嬷嬷当可以依赖的亲人,可后者要分主仆,他也就习惯了那种主仆的相处方式。因此从某种程度来讲,他并不知道对妻子该是什么个态度。 而皇后本是可以和他并肩而立的女子,是他的正妻,如今因为慕言的缘故他和对方相处起来却一点也不亲近,用个词来形容就是相敬如宾,想起来这个女子本是未曾谋面的生母给他定下的,慕白免不了对对方更好些,但再怎么好,两个人相处起来更像是兄妹。可这天底下哪有兄长让妹妹怀孩子的,他又不是那种丧心病狂,罔顾人伦之人。 这会儿慕白瞧着对方小腹的时候样子有点儿僵硬,只要这女子提的要求不过分,他自然是会答应:“你说便是。” “臣妾希望那个人不要再踏进这宫里来一步,不管是在孩子出生前,还是出生后。臣妾看着他心里头就难受,眼不见为净,宛然只这一个要求,陛下能应允吗?”知道了慕言身份之后,她的心里就一直硌得慌。尽管那人容貌极为出色,可一双眼睛在她身上的时候就像是刀子,那么轻飘飘一扫她就遍体生寒,哪怕是睡觉也是不得安稳。在得知那法子是那人手底下的怪医想出来的,她的忌惮就更深一层了。 后者瞧不起她,也不在意她的感受,能让她稳稳地坐在这皇后之位还能有子有尊严权力,无非是看在了慕白的面子上。她是不知道北国皇室内里有什么龌龊事,她只知道慕白是她的夫君,她只能依靠眼前人。虽然这要求提得有些突兀,可她还真是不想再瞧见那人了。 她看得很清楚,尽管慕白在很多方面都愿意选择退让一步来选择妥协,可他决定了什么却也只有那人退步的份。就比如孩子这个问题,她可不认为那个男人会愿意让一个女人怀上眼前人的孩子。在这位纯容皇后看来,她夫君的跟前,那人只能算是个极受宠爱,但生不出孩子的任性妾室罢了。 她这个正室抵不过妾室的手段,地位又比不得人尊贵。只能退让一步,安安分分守着自己的孩子过日子,在这后宫里二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没什么不好。而做夫君的宠起来一向有度,再怎么纵容,说的话在妾室面前也该是很管用的。 这个要求一点也算不得过分,所以慕白只是喝了口茶,又赏赐了礼下来,便微笑着应了。 在算得上十分舒适安全的环境里,皇后的肚子是一天天的大了起来。等到胎儿有五六个月份的时候,这还算稳定的北国却出了一件大事。仙逝的太后厉氏的兄长造反了,叛军已经打下了泾阳! 作者有话要说:第七 下章正文完结,然后就是也算正文的番外和不算正文的番外 ☆、第65章 六十五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慕白自然是震惊了一番。他得消息的轨道和其他皇帝毕竟不一样,在朝臣们把折子递上来之前,武敬侯造反之事就通过瑞亲王后人在民间的势力到了慕白手里头。 等到消息被大部分人知晓,那些官员在朝堂上口诛笔伐,展开唇枪舌战之时,他们的皇帝却轻飘飘的抛下一个重磅炸弹来:“朕要亲征。” 这下朝堂上是彻底炸开锅了,刚刚还意见不合的人这会倒异口同声起来,当然持的都是反对意见。 “不过是个乱臣贼子,陛下怎可以身犯险?!”“陛下是一国之本,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 底下的人这么劝了一番,慕白也就借坡下驴放弃了这个念头。 实际上他本来就没想过要真的去,哪怕是亲征也最多是鼓舞士气,冲锋在前这种要拼命的事是轮不上他。慕白武艺不错,但谋略毕竟还是比不上那些有沙场征战经验的将军。作为一个颇有自知之明的皇帝,他需要做的就是选派合适的将领来平叛。 既然皇帝都应了不去,但也不能任由叛军一路打过来攻破京都夺下皇位。北国的朝堂稳定,天下也算是大治。君主不昏庸,皇后又刚刚怀了龙子。在众人看来,那武敬侯厉利这造反得毫无理由。 厉后死去多年,根基早就被拔出得七七八八,武敬侯狼子野心,按理很快被正义之师阻挡在路上。要知道,这位侯爷的领地到京都可以说是极远的距离,中途有兵力很强的城池也不少。偏偏对方如入无人之地,一路势如破竹地打到了泾阳。这就意味着对方举着的牌子不仅合理还很有煽动力。 那个理由传过来的时候,慕白的瞳孔瞬间紧缩,一干朝臣也是两股战战不敢说话。厉利打得不是清君侧天子昏庸的这一类名义,因为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任何资格来造反。厉后只有慕白和慕言两个孩子,前太子既然已死,慕白这个唯一的嫡子继承皇位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 更何况无论是慕白还是慕言都是厉后生的皇子,他武敬侯都是国舅。只要没什么了不得的野心,荣华富贵那就是稳稳妥妥的一辈子。而造反即便成功,皇位也会落入其他皇室宗亲的子弟手里,可谓是得不偿失。 但有种情况则不一样,要是先太子根本就没死呢?是为当今皇帝所害,而后逃到别处寻求帮助呢?当今皇帝要是本不是正统呢?!那传位的圣旨若是太后张氏和皇帝慕白连手伪造的呢?! 不管这是不是真相,武敬侯造反的理由总是有了。更何况,按照常理来,对方说的显然更符合事实发展。谁都知道先皇和先后是极为宠爱那先太子慕言的。慕言容貌又是极盛,眼高气傲,第一美人做的太子妃,又怎么可能淫`乱后宫。 再讲一讲当时的另一个说法,先帝那个时候身体已经极为虚弱了,如果没有意外,皇位很快就会落到那太子的头上。慕言虽然不喜欢被人掌控,但都等了二十多年,不可能就急着那一时半会儿。哪怕先帝真的是废了太子,可哪怕有半点清醒也该在临去之前重新立太子。 最合适的人选肯定不会是当初大部分时间花在诗书画画和文人墨客吟诗作对的安王身上了。虽然后面证明安王同样能把这个皇位坐的稳稳当当,可一旦被扣上了弑父杀兄的名头,这皇帝的位置还能不能坐的这么稳当就说不定了。 当然这一点并不能够作为武敬侯起兵造反的理由,更不可能是他的军队入好几个城池一点抵抗都不没有的原因。 当然这一点并不能够作为武敬侯起兵造反的理由,更不可能是他的军队入好几个城池一点抵抗都不没有的原因。 只有一种情况能够成为厉利造反的原因,那就是被谋害未遂的先太子从皇宫里顺利地逃出来,还逃到了他的领地。厉后本就极其偏爱长子,连带着整个厉家也是也是只亲近慕言,而冷淡作为安王的二皇子。人心都是偏的,兄弟都能翻脸,何况是并不与慕白亲近的舅舅。 为了让慕言夺回皇位,在兵力足够的时候攻打京都也就说得通了,至于叛军经过的那些城池,当地最高的长官或多或少都和先太子有点关系,而中途也并不是向传闻说的那样毫无反抗,只是兵力不够,在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危,打了几场败仗就只能让厉利的军队继续往前。 慕白失去的那两年记忆里,一开始的时候慕言也有不少动作,不过并没有闹到明面上来,后来皇帝和前太子落了山崖,又是慕白一个人回的皇城,能够知道前太子的人尚在人世的就更少了。 这种大帽子不是随便说两句话就能扣上的,武敬侯一个人的可信度并不高。那他手里头的就应该有慕言给的信物,甚至是前太子就一直跟在前者身边!影阁传过来的消息是,厉利的身边确实有一个蒙着面的军师,身形和声音都像极了慕言,而且几个开始怀疑的将领在那军师进房密谈后就立马改了态度。 可慕言不就一直在他身边待着么?!若是那厉利身边的才是真的慕言,他身边的岂不是冒牌货。 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天,慕言都能一眼瞧出他是不是假货,没可能他连是真是假都认不出来。 把那些折子拿过去的时候,掌控着北国暗处势力的慕言正在屋子里喂鸟,还是慕白养的那两只鹦鹉。 那两只鸟平日是有专门的美貌侍女喂养,除了慕白和喂它们的人,谁想用食物讨好都不行。 像苏嬷嬷说过的,这两个小家伙八成是成了精,尽管贪嘴,但本分倒守得住,也不知是为了讨慕白这个做主子的欢喜,还是知道自己处境危险得很,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乱吃。 搞不好吃了就哑了或者是死了呢,掐死它们动静会太大,别的人在慕白面前想喂的时候只能得到个翘着尾羽的鸟屁股。如果是陌生人,鹦鹉会选择大叫来吸引下人们的注意。不过后一种情况通常不存在,因为慕白还专门拨了个暗卫来守着这两只鸟的安危。 但对上面前的人它们显然没那种骨气了,尽管它们并不愿意吃慕言手里头的一点也不精致的吃食,可动物对危险的本能感应还是让它们哆哆嗦嗦地啄了那一颗颗的鸟食。 不识相的话很有可能就被掐死了掐死了,侍卫和宫女是不会有胆子来救它们的! 两只鹦鹉在那里不停地啄食,还得担心自己啄痛了眼前人的手掌,它们之前已经被喂食过,肚子都撑得不行了,偏偏慕言像是得了趣,等它们好不容易吃完几颗,又从桌子上拿了一些搁在手中平放着的白纸上。 “它们再吃就该撑死了,有这功夫来逗弄它们,还不如来替我解决乱臣贼子。” 慕白发话把那两只可怜的鹦鹉从水深火热中解脱出来了。他的话音刚落,鹦鹉就一前一后地飞离了鸟架子,落在了他的肩头。尖细的鸟嗓子一唱一和:“不好吃不好吃!”“撑死了撑死了!” 慕白用指腹抚了抚两只鹦鹉圆鼓鼓的小肚子以做安抚。用了点力气把几份折子扔到了慕言跟前的桌子上。他盯着对方堪称天神雕刻的眉眼,语气甚是平缓:“国舅造反,朕可是听说,他的身边有个和长眠地下的皇兄差不多模样的军师,喊的还是诛灭朕这个弑父杀兄的乱臣贼子。” 说到长眠地下和弑父杀兄的时候,慕白的音刻意咬得有点重,眼睛始终都盯在对方脸部那方寸地。慕言的神色却没有多大的变化。随意地摊开张折子,看了几眼便给了慕白回应。 “既然弑父杀兄,陛下又何必在乎这么一个国舅,乱臣贼子处置便是。只是这平乱的人选陛下可有想好。”慕言用的是敬语,还是头一次承认他的身份,只是这语气倒听不出半分恭敬之意。慕白对这一点也早就没了盼想。 慕言要是能低下头来对他恭敬,不是脑子坏掉了就是被换成了假货。慕言是标准的天家人,在他的身上是根本没有血浓于水可言。先帝和厉后对他够重要了,死的时候也没换来几滴眼泪。 暂时的悲伤肯定是有,可这伤感很快就会被得到江山权势的喜悦冲走。一个打着他的幌子的娘舅,他就更加不可能有半点儿心软。 因此这极致俊秀的男人不过笑了笑:“乱臣贼子自然是要讨伐的,不过请缨的折子这么多,陛下可有想好用哪一个?我觉着吧,苏将军就很不错。” 苏老将军早就去了,这里的苏将军自然指的是苏之冉。 “不行,还是换成别的人去来的妥当。”慕白几乎是下意识拒绝,然后很快地平复了情绪。 “为什么不行?还是你怕他像记忆里那样就死在了战场上。”慕言的记性是极好的,那看到的两年的轨迹早就被牢牢地刻在了脑海里。苏之冉这个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惹他厌烦的人他更是不可能忘记。 原本这个时候苏之冉是该死了的,如今却好好的活着,虽然因为皇家的顾忌加上他自己的缘故尚未娶妻生子,但至少人还在,什么盼头都是建立在活着的基础上。 虽然早就知道对方窥探了那一世完全不同的轨迹,可是两人毕竟是不一样的,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慕白难免还是有些不适应,然而他只是望着对方的脸很自然地承认了:“我确实是担心,所以苏之冉不能去。” 请缨的折子被驳回的时候,苏之冉还特地进宫来找了一趟慕白,那个时候慕言也在,只不过坐在帘子后头,苏之冉进来的时候,有些渗人的视线就一直凝在他的脸上。 苏之冉最后还是没能劝说成慕白,只得表了忠心便退了下去:“无论陛下什么时候用得上微臣,臣都必定全力以赴不负圣恩。”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君臣,尽管慕白有意想要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苏之冉却不肯。 私底下的时候,对方曾经说过:“微臣觉得,就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若是陛下真愿意为我好。就放一我一马吧,也让臣能放过自己。” 苏之冉给自己画了一条线,他不希望慕白踏过这条线来,慕白也就尊重他的意愿,并不强求,但在这一件事情上,他还是希望苏之冉能够好好的活着,若对方愿意娶妻生子,他就把人放出朝野,好好过日子。 慕白派出去的是个颇有经验也很忠心的将军,有句话叫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真身就一直在慕白身边呆着呢,费了一番周折厉利和那所谓的军师终究是以霍乱朝纲造反的罪名关入了大牢,等候秋后的处斩。 但这一场算不得大的内`乱还是给无辜的百姓带来了很大的伤害。慕白在决定去安抚民心之时,慕言也易了容,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做了个贴身随从。 一对看起来是大家族落魄的母女接了发放的粮食,对皇帝自然是感恩戴德,站在人群外头的时候,她身边那个很是漂亮的小姑娘为了捡个东西差点被士兵的马蹄给踩踏之死。 人自然是被慕白救下来了,只是短暂的抱了那么一下,他就准备把怀里头的小孩子放了下来,只是伴随着受惊后还打着颤的感谢声的却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电光火石之间,反应根本就来不及。 只是那匕首最终没能刺中慕白的胸膛,而是刺进了跟在他身边的贴身随从的身上。慕白的始终能够清晰地记得,在对方的乌黑的眼睛里,倒映着的自己格外震惊的脸。 没有什么太感激的情绪,他身上还穿着金丝软甲,即使没慕言挡的那么一下,那匕首也不会让他受太重的伤。 除了震惊疑惑,慕白已经不能用别的词来形容自己现今的心绪了。 躺在床上,胸膛大片白色绷带的男人看上去已经没有大碍了,随行的太医也说伤得不重,只要好好休养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若是在那两年里头都还清了,那这一回你总该是欠我的吧,总之这辈子,或者是下下辈子,你还是死了那条心的好。” 慕白的手扬起来,又慢慢地放了下去。年轻的帝王最后只是凝视着床上人苍白俊秀的脸庞,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那边就这样罢了。” 天生冤孽,不休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辣,撒花~ 然后是五章番外 番外很重要的 努力完结番外就去认真复习辣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寒露。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